作者:千里江风
这年轻人哪里知道田丰心中在这一刻遭到的又一阵冲击力,一把从田丰的手上将那块薯蓣给抢了回去,“苦?怎么可能发苦?我看你是山……吃不了糙粮。算了,还是我自己解决吧。”
“对了,你绕着这里走一点,免得被人当做细作了。”
免,得,被,人,当,做,细,作,了!
这几个字直到田丰回到住处之后都还在他的脑袋里回荡,造成了极强的杀伤力。
所以说,倘若他真在今夜骑着马匹回返冀州去了,就算错过了这位在烤薯蓣加餐的,也必定会在营门之外被斩杀?
那让他回冀州是几个意思!
第二日他顶着一双还有些困倦的眼睛看向张辽的时候,忍不住问道:“大司马的部下都是如此狡猾的吗?”
对昨夜所发生之事了如指掌的张辽,好像一点也没有那等底牌被人给揭穿的慌乱,只是镇定回道:“但事实上元皓先生的心中早已有决断了,我这样的准备并不会派上用场,只是用来防着真正的细作的。”
“……”是,是这样吗?
田丰很难不觉得,自己在此刻的头脑发懵,可能是因为他昨夜确实没有休息好。
但更让他思绪混乱的,是张辽说出的下一句话,“不必在意这等本不是为您准备的陷阱,元皓先生昨夜已听到关于乌桓的处理之法了,我想向您请教一句,您觉得那扶余和高句丽又该当如何处置,才能确保幽州的长治久安呢?”
田丰的嘴角抽了抽,回问道:“你将此事问询于我,真的合适吗?”
张辽显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他回道:“元皓先生打从来到并州,又到长安,随后来到这幽州,一路上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绝不可能是在被所有人联起手来演绎一场将你困住的大戏。”
“那么敢问您一句,困住您不得回返冀州的,真的是那扇越界即死的营门吗?”
田丰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
挡住他的是门,或者是张辽可能在放他走这个举动中所藏匿着的陷阱吗?
很可能不是的。
在他这将近三年的时间里,已经被填补了太多长安朝廷之中的点点滴滴。
以至于当他站在这个抉择岔路口的时候,还会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那条长安城中的新路,想到在关中原野之上的一道道旱灾保障,想到在长安城的小饭馆里的酱汁捞面,想到他在今年明明有很多个逃跑的机会,却都被他以可能会被逮回来这样的理由抹去了想法,想到……
想到更多更多的东西。
就连在他前来幽州前途径并州的这一段路,都让他有种值得细细品味之感。
这些反复在夜半时分闪动在他面前的画面让他意识到——
他有可能真的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对于袁绍忠心,而这个前来幽州行敕封之举的冒头,更像是给他最开始出仕的两年一个交代,并不是要毫无迟疑地奔向邺城。
也正是在他心中的激烈交锋达到顶峰的那一刻,他听到张辽说道:“君侯让我在合适的时候问您,倘若她能将巨鹿田氏子弟都给接到并州去,您是否愿意认真地考虑一番效忠何人的问题?”
田丰扶额,回问道:“张将军,您有必要将“合适的时候”这几个字也说出来吗?”
这显得他好像在一点不带回头地往坑里跳!
但他问归这样问,并不代表着他还要在此时迟疑。
他原本就不是个喜欢让自己长时间举棋不定的性子。
即便乔琰给出的这个前提条件意味着他有了更多转圜思量的时间,他也并未决定继续逃避,先行回返到长安去。
唯一的一项要求也不过是,暂时不必让他以此地参谋的身份出现在人前,以防他还在冀州境内的家人因为他的缘故而遭到了袁绍的清算。
虽说河北世家不是袁绍可以说杀就杀的,但在这等幽州和冀州的战局极有可能一触即发之时,袁绍若说自己此举是为了杀鸡儆猴,告诫各方莫要存有倒戈之心,也是完全说得过去的。
不过……他既身在军营之中,总还是偶尔会露面的。
当作为此地谋主的荀攸抵达后,他和荀攸还有司马懿便时常一道进出。
“少分心,那边都是军营之中的大人物,不是你们这些新兵能接触到的!”辛毗刚揉了揉眼睛,朝着田丰和另外两人离去的身影看去,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错了人,就听到他上头的百夫长喝道,让他连忙转移开了目光。
为了更清楚要如何做才能挑动幽州的风云,抵达涿郡后的辛毗和牵招商定,由后者做出引荐,将他给推荐进军营之中,来上一出近距离的观察,也顺便窥伺敌军的动静。
冀州在幽州方面的人手也随同他潜入进来了不少。
当然,他的口音最不容易掩藏,还是走这个推荐的门路最好。
推荐的理由也好说,牵招在先前的涿郡募兵训练中不慎摔断了腿,但他依然想效力于大司马的麾下,便忍痛将自己的朋友先推荐进来,希望对方在里面混出个名堂,能在他伤势好转后将他给重新招进去。
又因吸取田丰当年一去不回的教训,辛毗决定远比对方更加低调地行事,但求一个不被留意到,所有的训练都竭力保持在中游的状态。
这么一折腾,他一个颍川的文士,纵然曾经在袁绍麾下有着冲锋陷阵的经历,也着实是牺牲大了!
可让他万万没料到的是,他居然会在此地见到了这位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故人!
当他小心地又朝着那头投去了一个眼神之际,他可以确定,那绝不是他的眼花而出现了错误的判断。
那家伙将胡子剃了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能让人认出他的身份来——
那分明是田丰!
第328章 各方云动
辛毗很清楚,田丰到底是何种品行的人。
加上他这河北士族的背景,也就让他更不可能会出现转投别户的情况。
所以就算先前在乐平月报上刊载了田丰升迁的“传奇”履历,甚至有从长安送到冀州的铁制刻字蒲扇锉作为证明,辛毗还是更愿意相信,田丰让袁熙在回返邺城后所告知的情况才要更接近于事实。
田丰确实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巧合,这才一步步从原本前往并州调查变成了在长安城中升官,又因袁绍没能给他做出足够的接应,让他一时之间无法从中脱身。
可方才的那一幕却让辛毗有些怀疑了。
当他通过问询得知,田丰这些代表长安天子前来宣读敕封指令的人,早在半个多月之前就已经出现在了这里后,他的这种怀疑也就越发明确。
这还真不能怪他是在乱给田丰扣帽子。
田丰若是想要通过抵达涿郡给袁绍传递出什么消息,又或者是要亲自逃离回返到冀州境内,以他的智慧,在这样长的一段时间内早就可以有所举动了,怎么可能到如今还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
还让辛毗亲眼看到田丰和荀攸、司马懿等人相谈甚欢的样子,这可一点都不像是什么忍辱负重的模样。
更让辛毗直觉不妙的,是他竟从田丰的身上看出了几分轻松的姿态,这也绝非身在敌营之人所应当表现出的样子!
“若按照先生这般分析,就千万莫要去和那田元皓接触试探了。”和辛毗一道进入敌营的下属说道,“此外,先生到底是颍川人士,如先生所说,在早年间和那荀公达有过一面之缘,也千万别被他撞上。”
辛毗回道:“此事我心中有数,等我们在此地想知道的事都探听完毕便即刻撤出,绝不多做停留。”
他选择的是一条很有意思的消息获知渠道。
从涿郡这边新招募来的兵卒,对于这些幽州的变故是最先存有打探之心的,哪些人的风头最盛,也就清清楚楚地通过这些士卒之口的传播,传递到了他的面前。
而在这些刚开始整顿秩序的士卒之中,若是出现了什么对于攻破公孙瓒的英雄人物的崇拜,甚至闹出个沸沸扬扬的地步,也大有可能发生。
只是最大的问题是,因田丰这个比荀攸还熟悉他的存在,他的身份很有可能会被轻易地曝光出去。
这就有点不妙了!
别看他还曾经和辛评探讨过,因关中那边纸张和印刷术的发展,他们这些士族的地位会不会遭到冲击,讨论过按照乔琰眼下这个手握五州气焰滔天之势,袁绍到底有没有这个应付的机会,辛毗是没打算搞出什么临阵投敌之事来的。
可要是被田丰给出卖了,那他岂不是连自己选择的权力都没了?
还是得躲着点对方。
辛毗一边思忖着,若是以田丰离开冀州三年之久的情况,还能不能让他在于此地布防期间给冀州带来麻烦,一边留意到下属拿起了一旁分派给他们这一队人的布包,打开一看,居然是一份针线包。
按说军营之中让这些士卒自行对衣服进行缝补,也不算是什么奇怪的情况,毕竟这年头的衣服穿坏了修补一下接着穿也很正常。
可如果这个缝补还指定了图样呢?
那好像就不太正常了吧。
“在衣服上绣上这个虎牙的图样?”那下属将其中夹着的一张图样取了出来,无语之色溢于言表。“这不完全就是在浪费时间?”
第二日出去问询他就得到了答案。
吕布因那虎牙将军中所包含的祝福意味,觉得有必要让他军营之中的人都知道知道此事。
什么是虎牙将军?
身高臂长,挽弓善射,逢战之中化险为夷。
那若是往衣服上绣上个虎牙图案,岂不是全军也能承继此种风范?
辛毗:“……”
不是,这吕奉先有病吧!
就算这针线包在被荀攸发现后就被他给勒令收了起来,这大概也得被列入军营奇观了。
但等等……
辛毗沉吟,他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一个最适合当做靶子的人选了?
那头的幽州,辛毗在“认清”了田丰的背叛后准备小心行事,抓准吕布那个显眼的家伙来上一出暗中谋划。
而在另一头——
“游说?”
乔琰展开了从徐州方向送来的信报,脸上露出了几分玩味之色。
今年之内倘若再出现战事,哪怕是对她来说也是一笔重负,所以她虽给了乔氏姐妹推动扬州联盟达成的自主权,也给了贾诩在徐州战线上在必要时候拖住周瑜的指令,其实也没指望徐、扬二州在今年内再出现何种惊变。
在曹昂回返兖州将她所提出的交易筹码告知于曹操由其决断的同时,孙策也朝着朝廷上交了一份奏表。
于奏表之中,他将豫章郡太守黄祖所犯的数条罪状罗列其上,并言及此人有拥兵自重之嫌疑,直接由朝廷撤换此地太守,或会引发不必要的动乱,故而他以扬州牧之名将其拿下,并举荐丹阳朱治为豫章太守。
这份奏表,因扬州所处之地偏远的缘故,朝中虽可能对孙策有几分微词,但应当会对其做出批复的准允,随后展开的必当是孙策在豫章的大刀阔斧。
黄祖之死无疑也是孙策对扬州世家的警告,如若他们还是保持这等非暴力不合作的状态,黄祖的今日就是他们的明日,甚至他们还未必有着黄祖这样的守备能力。
但这种警告很可能并不能起到相应的效果。
扬州世家在多年间形成的傲慢态度,让他们只会在孙策的这种行径中越发觉得对方是个莽夫。
趁着这秋收之后的冬日平静期,孙策整顿豫章郡政务的同时,这几家连带着祖郎和黄射等人,也必当逐渐联合在一起。
这些潜藏的利爪或许会在明年就会显现出端倪,可不会是今年。
不过正如这封信中所说,还有一些准备是可以在今年内去做的。
乔琰将手中的信递交到了一旁的戏志才手中,说道:“看看庞士元这小子的想法。他和鲁肃打了一个赌。”
戏志才展开信就看到,庞统写道,他想从君侯这里得到准允,让他去接触一些人。
为了将鲁肃拉到麾下,他和鲁肃打赌,他以二十骑连带着他自己,能不能给刘备造成一些丢地失人的麻烦。
若能的话,请鲁肃再好好正视一番他这个少年人所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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