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江风
可即便如此,等到行抵胊县的时候,在他们身后剩下的竟已只剩下了一千多人。
刘备的心中已不能用苍凉来形容。
一夕之间,他所遭到的生离死别打击,几乎将他在徐州的基业断送大半,甚至此时他还需要暂时离开徐州以图未来。
然而他在此时连悲秋伤春的时间都没有,还得尽快寻船而渡。
带着一千多人乘船渡海显然是不现实的,刘备将其中的七八百人留在了胊县内守城,领着余下的人坐上了从此地港口开出的船。
想到海上到底没有在陆地上会遭到那等穷追不舍的打击,明明脚下水波摇曳让船身也有些晃荡,刘备还是不免在此刻终于有了几分将心落定之感。
但还没等船只行出多久,他就忽然发觉周遭的情况不太对劲。
不知道是从何处出现的船只,悄无声息阻挡住了他所乘的这艘航船北上的道路,打眼一看,竟都是东海麋氏的商船。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胊县隔着一段海峡相望的郁洲山岛屿正是东海麋氏一度盘踞的渔港。
在东海麋氏转而南下前往盐渎后,这一批人手是未曾做出迁移的,也变成了此刻拦阻住他去路的存在。
渔船和商船或许在单独出现的时候或许没什么大不了的,在此刻以这般密集成群的方式出现,却成了一道海面上不可逾越的屏障。
更麻烦的是,还没等他寻出一个突破重围离开或者回到岸边的机会,从他的南边又已有船行了过来。
而这一次,不是大型的渔船,不是海航的商船,而是一艘艘名副其实的战船!
刘备听到下属的惊呼声连忙回头看去,只见在那为首的战船船首站定的身影负手而立,那被海风吹开的风氅之下正是被日光映照清楚的金印紫绶。
她的面容还未能被人远远看清,那声音倒是已经传到近前了。
“刘使君,数年不见,别来无恙否?”
第347章 徐州请命
大概没有人会在这样的环境下听到这句“别来无恙”,还能够心平气和地回上一句自己安好。
如果说东海麋氏船队的出现已经让刘备意识到,在此番徐州之战中乔琰设下的天罗地网到底覆盖了多大的范围,分明是没有给他留下任何一点退路的意思,此刻她本人的出现,则让刘备感到了一种被命运擒获的在劫难逃。
来得好快,也来得好生精准!
他朝着乔琰看了许久,直到随着船队的靠近对方的面容慢慢清晰,对方的弓箭手尽数将箭指向了他,她踩着稳健的脚步跨过搭建的木板桥走到他的面前,重新问出了这一句问好,刘备才缓缓平复下了心绪,回出了一句“尚可”。
的确是数年不见了。
天下各方势力的领袖能正面相见的情况少之又少,像是乔琰和曹操这般如此和谐的煮奶茶论英雄还能和平分开的,更是几乎不可能存在,这么一算,距离上一次刘备和乔琰的见面,居然已经快有六年了。
当年他还是随同卢植一起参与到讨董一战中的成员,在那虎牢关下由关羽完成了斩杀华雄的任务,随后与袁绍、曹操等人一道进军于洛阳,和乔琰有过几次短暂的会面。
今日重逢,却是沙场对决,还是此等上天入地无门的困锁处境,实难生出什么故人相见的喜悦。
即便,按照卢植一度为汉灵帝所授意教习乔琰,他们两人还得算是同门,他此刻心中也只有对于这位可怕对手的敬畏。
徐州战局的出手果决,三线作战,和扭转战局的一瞬反复,在背后都透露着对方布局策划的影子,而她的出现,则直接堵死了刘备最后的一条求生之路。
除了算无遗策,竟然没有一个多余的词可以用来形容她。
但刘备又怎么会知道,乔琰原本并未打算亲自前来,不过是因为在告知了吴夫人,她在徐州会让周瑜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时候,对方问了她一句“原本君侯打算亲往,而今为小儿之死留于扬州,可会出现纰漏”,这才让乔琰改变了决定。
孙策之死和扬州权柄的挪交,都完全按照她所希冀的方向发展,好像的确让她有些疏忽大意了。
刘备是什么人?
在家世贫微的早年间门就学之时,他便能得到同乡的资助和中山马商的财力支持。
在背景远不能和其他各路英雄相提并论的情况下,他硬是闯荡出了一番名声资历。
在屡屡濒临绝境的得失之间门,他又能以平常心看待,又逢凶化吉直到建立蜀汉。
若是在这场对刘备的追捕之中出现了任何一点错漏,让她将刘备给放跑了回去成为袁绍的助力,再倘若又有那样的一场赤壁之战,在时局天定之间门让刘备找到了容身之处,那她又何必于数年前便令乔岚乔亭在徐州搅弄风云,以至今日有这样的一出围猎?
她这被系统点上去的气运固然能让她在横跨秦岭的时候毒蛇入锅,能让她在偷渡阴平道的时候并未遭到任何的险境,谁又知道会否在此刻失效,让刘备逃出生天。
所以她必须亲自北上,再进行一道拦截,确保万无一失!
这道拦截,被她选在了海上。
鲁肃和庞统北上琅琊的消息早前就被贾诩送到了她的面前,这个安排等同于截断了刘备一部分从陆路进入青州境内的希望。
豫州沛国在今年初的倒戈,或许能被刘备所接受,但在真正绝路的逃生之间门,人会下意识规避掉这条路的。
此外,有鲁肃这个投敌的案例,倘若胜利在乔琰这一方,难保不会出现第二个,这会更进一步削弱东海士族和下邳士族在刘备这里的可信度。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了。
与关羽会合后走水路抵达青州境内!
故而在乔琰决意亲自前往追捕后,她将扬州这边的政事留给了张昭,令黄盖、程普等人各司其职,由典韦留守寿春,暂代监督之职,而后,调令新任豫章太守的吴景和孙策堂兄孙贲与她一道统帅荆州扬州水师北上。
将吴景和孙贲带走,美其名曰增加水师势力,实际上则是防止吴夫人所属吴氏与孙氏联手,重新占据扬州。
留下的孙策部从各有来路,联合起来扶持孙权的机会,在孙策已有托孤诏令,扬州又隶属于长安朝廷的情况下可能性不大。
不管这种举措到底是否会有派上用场的可能,有备无患总是硬道理。
抽调走的这两支,也并不影响其余人等继续警告山越势力,和在她回来前确保吴郡四姓都安分待在牢里。
起码,在徐州平定前没有问题。
徐州战罢,手中兵力和将领有余暇布置,扬州也就更不是问题。
事实证明,乔琰这个北上拦截的举动并未出错,她这一路顺着海岸航行的队伍刚抵达淮河界限,正好遇上了刘备和关羽会合,没能被马超和严颜拦截成功逃遁的情况。
听闻陈珪在淮浦被擒,乔琰当即继续行船,赌一把刘备走水路的可能性有增无减,这才有了这出海上狩猎,将这位邺城朝廷册封的徐州牧擒获的胜果。
没能继续从陆上追击得手的马超是什么心情,乔琰就懒得去关照了,最多就是看在他和严颜联手成功留下了关羽大半人手、让乔琰这出海上围剿更加容易的份上,给他把那匹倒霉阵亡的汗血宝马给补上。
现在要紧的还是如何处理刘备。
在押解着刘备和关羽等人行船南下至盐渎登岸后不久,她便令人前往射阳报信,贾诩也没耽搁,干脆亲自前来见她,让她获知了淮阴那头具体的战况。
乔岚和乔亭的劝说显然是让周瑜暂时认清了自己的位置,将这个诱饵的职责成功担负了起来,最终造成的结果是刘备张飞的人马几乎全军覆没,不是战死便是被俘,作为刘备左膀右臂的张飞战死,关羽之子关平被俘虏。
“张飞死了……”乔琰敲着桌案心中思忖。
张飞之死对于眼下的局面来说既是好事,也可以说不是好事。
说是好事,因为这对乔岚和乔亭来说,是父仇得报。
当年还想着从她们这对姐妹花身上捞到点好处的兖州乔氏,反正是绝不可能助力于她们达成这个报仇心愿的,现在她们则是以自己的能力达成了这个结果。
听到乔亭细心留神到军阵之变,并令陈武及时截击的时候,乔琰甚至还忍不住为她叫了声好。
不过说这不是好事也没错。
作为坐到一方州牧位置的汉室宗亲,对于大汉的意义是不同的。
刘焉、刘虞、刘表这些人和汉灵帝一脉的血缘关系远近其实也很难分出个先后来。
乔琰若在此时诛杀刘备,虽在这建安四年的开端又手握上了收一州克一州的战绩,也难免要令她遭到不少非议,而这显然不是在曹操和袁绍还在的时候她希望看到的场面。
但若不杀,张飞之死已注定成为她和刘备之间门难以消弭的仇怨。
或者说,刘备的汉室立场已经注定了他不可能为乔琰所用,现在只是又多了一个原因而已。
“不好用,不能用,杀不得,放不得,君侯是否正在为此感到担忧?”贾诩开口问道。
虽然不太明白为何同样是姓刘的,也同样是州牧之名,乔琰对刘备的重视要远比对刘表的重视得多——毕竟那荆州刘表早年间门也得算是单骑入荆州的豪杰人物,刘备在这几年间门的表现也还远没到那等百折不挠的地步——但既然这是乔琰所想,身为臣属的当然就该分忧。
乔琰回道:“我有个对他而言合适的去处,但不知要如何说才能令其发挥出更有意义的效果。”
贾诩在心中斟酌了一番后回道:“那便请君侯先做出要杀他的表现吧,余下的事情会有人替您往前推动的?”
乔琰挑了挑眉头:“由你来做?”
贾诩回道:“那我可没有这个本事,也没有这个多余的心力。至于是谁,君侯心中其实也该当有数了。”
“我知道了,”她道:“那便不管刘玄德的情况,将其关押着就是,我们先扫尾徐州战况!”
中军的覆灭对于徐州北部势力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
关羽这支队伍留在胊县的兵卒也随着马超和严颜的向北推进,毫无悬念地被攻破俘获。
这样一来,还剩下需要平定的势力只有两支了。
目前还身在徐州州府的王朗、赵昱等人,以及身在下邳的陈登陈到等人。
前者几乎称不上是乔琰的敌人,毕竟这偌大一个徐州州府郯县随着刘备的三路发兵应对南部势力的北上,已经不剩下多少守卫了。
现在刘备被俘的消息也被乔琰令人送了过去,这样一来,他们到底是引动袁绍的人南下驰援还是被乔琰攻破的速度更快,好像并没有第二个答案。
与其负隅顽抗,甚至给徐州仅剩的二郡之一招来灭顶之灾,还不如干脆一点投敌,看在王朗除了是谋臣外还是经学大家,赵昱怎么说也是个名士的份上,乔琰总不至于会要了他们的性命。
当这份徐州请降的书简被人送到乔琰手中的时候,另外的一封信也到了,正是下邳地界上的战况。
陈登此人的本事倒是很对得起他在徐州的地位。
早前他和陈到支援夏丘的速度其实比张任张杨预料的还要快,在双方交战的第一时间门,他还依然令夏丘以偃旗息鼓的状态示弱,直到在眼见对面松懈之时,这才悍然发动了攻势。
若非张任这位益州武将的实力在此战中被尽数展现,说不定张杨他们还真要吃个大亏。
在随后的对峙中,他先后以障眼法增兵迷惑张杨这头的哨探,又以他在徐州地界上兴修水利积攒起的民心发动下邳民众迎敌,更是将守城的战术玩得花样百出,总之,在庞统和孙观这一支势力到来前,始终是陈登占据着上风。
庞统还未抵达夏丘,便令张杨做出佯装撤兵之举,做出中路有变需要支援的假象,且令张杨不必刻意伪装,只需要按照正常发挥的“佯装”就行。
张杨不太理解庞统的意思,总之就是一边慢吞吞地往东边撤一边留意着陈登的表现,随后按照庞统所说北上而去。
在陈登的判断之下,张杨此举显然是在屡次进攻夏丘无果之后,意图用拙劣的办法趁机进攻下一处县城僮县。
如能得手,倒也不失为一个好计划,可以直接绕过夏丘这地方。
就是……执行这计划的人稍微蠢了点。
陈登当即出兵,意图在楼亭拦截张杨的队伍,谁知道北面还埋伏着庞统和孙观,直接将他堵死在了此地。
这几乎是与中路那头的交手同时发生的事情。
而后的情况便没有悬念了。
无论是守御设备还是府库存粮,楼亭都远不能跟陈登先前戍守的下邳相比,他对上的也不再是两位武将组成的进攻队伍,以至于在三日后还是被攻克了城关。
于是在乔琰接受了王朗赵昱等人的投降亲自抵达郯县的时候,陈登和陈到也被庞统等人押解了过来。
但让乔琰听下属说起也觉格外好笑的是,庞统都没觉得自己先说动了豫州沛国转投曹操,顺势说降了鲁肃,又在下邳击败了陈登,是什么需要值得他吹嘘的战绩,已算对得起君侯给他的凤雏之名,倒是那投降过来的泰山贼臧霸挺觉得得意的。
他早年间门身在陶谦麾下,与其部从中的徐州士人格格不入,甚至在前往东海郡述职的时候,时常被人当做贼寇来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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