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江风
山越,乔琰说杀就杀;吴郡世家,乔琰说流放就流放。
难道他就会有所例外吗?
与其去尝试跟一个绝对不信此道的人宣传道法,落个身首异处的结果,还不如赶紧领了路费走人。
乔琰给他们提供的也确实不是一条斩尽杀绝的路子。
南下实际上是很适合于吉这样的道士的。
南边的交州刺史张津就是个标准的道教信徒,甚至让其下属都必须戴着红头巾和他一起诵念道法,于吉若是到了他的地盘上,必定能够得到一番热情的款待。
所以他当即就收拾好了包裹,打着南下传道的由头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但另外一位被乔琰勒令离开扬州的左慈,就没有那么听话了。
他已打定了主意,非要给乔琰一个好看!
像是左慈这等习惯于将人骗得团团转的,虽觉得乔琰表现出的强势,若真是打定了主意要杀他,他还真不一定跑得掉,还是打算先找回个场子来。
起码也得先打击掉乔琰的自信,这才能让他维持住自己这神仙中人的体面。
于是才在那告示对外张贴出去不久,他就宣称将会于乔琰在富春江边的酒楼上会面,以真正的神仙之术证明,要想将他从扬州境内驱逐,势必要遭到上天的惩罚。
才来扬州不久的司马朗和刚当上扬州刺史的张昭怎么都没想到,好不容易完成了对扬州的平定,居然还会面对这样的麻烦。
可乔琰却好像丝毫也没被这样的挑衅所影响,照常处理着扬州地界上的拜帖,直到在两日后来到了那酒楼之前。
此地早在昨日就已经处在了重兵把守的状态,又在此刻随着乔琰的下令全数退去,变成了空无一人的状态。
围观的群众都只能远远看着那座被清场了的酒楼,只恨不能长一双千里眼,以便看清这其中即将发生的交锋。
乔琰抵达后不久,他们便看见那江流之上正有一根竹竿由远而近地漂浮而来,竹竿之上依稀立着个灰衣白发的道人,手中拿着另外的一根竹竿。
随着那身影渐近,他们更是清楚地看到,此人当真就是只靠着这两根竹竿便稳稳当当地站立在水上,有如乘着一艘小船一般抵达了岸边。
在他行到乔琰面前的时候,端的是一派广袖风流的神仙做派。
“劳大司马久等,不如我等上楼一叙?”
他抬了抬手,想到乔琰还让人对着酒楼做出看守,预防他做出了什么花招,左慈便只觉好笑。
人人都说乔琰乃是执掌风云的人物,却也有此等胆怯的时候。
在他此番发起邀约的时候,她的目光还依然停留在他所乘坐的竹竿上,未曾立刻挪动脚步,像是已经因为他的出场方式惊了一跳。
但还没等左慈对此表现做出什么评价,他又忽见乔琰的脸上露出了个微妙的笑意,“原来乌角先生也喜欢做些先声夺人之事,那真是和我算是同道中人了。我也有一份惊喜想要送与你。”
乔琰伸手朝着那酒楼指了指,说道:“我这人本就不太爱登楼,听闻隐士高人喜欢幕天席地而坐,更不打算在那楼中与会。原本我还有些不信此言,但看您连船帆都不用,就用竹子渡江,只觉传言不假。那我就可以放心一试了。”
她手还未收回,忽然打出了一个响指。
左慈本还觉得她在玩些故弄玄虚的花招。
然而就在那响指声音结束的一瞬间,一种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骤然从那酒楼的方向传了过来。
就在左慈的面前,那原本还用青砖砌成的小楼毫无征兆地炸裂了开来,伴随着烧灼的火光和令人耳膜震动的巨大声响,险些惊得他拔腿就跑。
若非是他试图维持住形象的本能让他还依然将腿牢牢地扎在地上,他此刻早已如那些围观群众一般倒退到数十步外去了。
这是一种何其可怕的场面啊……
在这个并未挪动开任何一点距离的视野中,那本还临江而立的二楼小楼,只是须臾的工夫而已,便已彻底坍塌了下去,只有冲天的烟尘和被抛掷飞溅出来的石块证明着其绝非是个偷工减料的存在。
烟尘还未消散,轰鸣声响也仿佛尤在耳畔回响,乔琰的声音又已传入了左慈的耳中:
“乌角先生,现在我们可以坐下来谈一谈了。弹指间灰飞烟灭,此方有神仙本色,不是吗?”
第356章 炸药余威
神仙本色?
乔琰话是如此说,可从左慈的角度听来,她这“神仙”二字的咬字之中分明没有任何的一点崇敬之意,反倒更像是对他所打出的神仙招牌做出了一句警告之言。
这位大司马轻描淡写的一句“弹指间灰飞烟灭”,简直像是一盆冷水扣在了左慈的头上。
对面距离他们尚有一段距离的小楼,依然有粉末流沙朝着地面流泻而去,破坏力的余威正在其中发出最后的一点响动,直到彻底归于平静。
而她说什么与人坐下一谈,好像也真就是个幕天席地的会友一般。
在那动静完全平息的同时,便见有下属顺应着乔琰的伸手招呼,将一块席子铺在了江边的春草之上。
左慈还像是没从面前的景象中反应过来,依然保持着呆愣在原地的举动,乔琰倒是已经从容地坐了下来。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样的一出开场若是已经让他心生惧怕之意,那么他便真是在这先声夺人之中失败了。
可当他坐于席上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隐约觉得在脚下的地面依然有着一阵阵摇晃的余波,在鼻息之间也分明不是江畔初春时节的气味,而是硫磺硝石等物的气息。
乔琰开口打断了左慈的沉思,“禁酒令已过,乌角先生既怀酒而来,何需遮遮掩掩?”
左慈眼神复杂地朝着乔琰看了一样,从袖中取出了一只酒杯和酒壶,在对方的注视下将酒杯给倒满了清酒。
乔琰挑了挑眉头,“只此一杯?”
左慈回到:“分杯而饮,不需二杯。”
他拔下了发间的发簪,朝着面前的杯子划了过去。
那酒杯本是特制的,在以发簪划分作两半的时候,会被径直分成完整的两半,看上去竟像是连带着杯中美酒都被沿线而分一般,可在左慈正要将发簪融入杯中的那一刻,忽听乔琰问道:“乌角先生可知道那酒楼是如何变成这样的?”
她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了左慈所坐的位置下方,简直像是在无声地告知一件事——
如果他想要知道的话现在就可以亲身体验一次。
左慈的手下意识地一晃,那被发簪拨开的酒杯直接朝着两边倒了下去,连带着杯中酒水也被泼洒在了面前的席垫上。
在这操作失误的一瞬间,他便听到了对面的女子发出了一声嗤笑。
糟了!
这一出“表演”失败,无疑意味着他将无法再在对方的面前保持住这等吊诡莫测的作风了。
可谁是如乔琰一般以这等方式对他进行震慑的!
昔年左慈曾经拜访过荆州的刘表,刘表带着他麾下的兵马朝着左慈炫耀,他便以变出酒肉干粮犒军的戏码将刘表糊弄得找不着北。
如此一做,何止是让刘表打消了杀他的想法,更是让对方待他礼遇有加。
乔琰呢?
她明明刚刚拿下扬州,可以将此地以兵马包裹得水泄不通,对左慈这位挑衅者发出最有直观效果的威慑,却选择了这样一种闻所未闻的方式,给他带来了难以言喻的震撼。
若是兵马胁迫,左慈早为自己准备了数种脱身之法,甚至还能在这些士卒面前折腾出些登天术、变羊术的花招,让他们对这些神仙道法的存在深信不疑,正好踩着乔琰的脸面为自己再宣扬一二,但现在他却不由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处境。
他并不知道那一声突如其来的爆炸到底是乔琰通过何种方法实现的,更不知道她是不是借着前几日对此地的把守,将这里在他看不见的许多地方都埋下了那等能让酒楼崩塌的存在。
他的花招对于别人来说是解释不清的神仙技法,乔琰的这一出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
要不要为了这一出挑衅莫名其妙地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在这一刻左慈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个想法,最后只变成了朝着乔琰说出的一句话:“大司马技高一筹,不知有何吩咐?”
乔琰笑了笑,“我想我已经在先前的通传中说得很明白了。扬州这地方目前是容不下你们的,唯一的活路,在南边的交州。”
交州?
左慈认真地朝着乔琰看了许久。
作为要靠着道法招摇撞骗的存在,左慈绝没有那么不通人心。
乔琰的这句南下交州里到底是存着糊弄他的想法还是真要放他一条生路,并非是一件看不出来的事情。
在对方不疾不徐地令人重新上酒的举动中,他更是未曾看到她意图趁胜追击斩尽杀绝的意思,反而在其中看到了几分将他收为己用的野望。
即便这句目的并未被她宣之于口,可从这南下交州决定的潜台词里已经表现得淋漓尽致了!
更让左慈看到乔琰“诚意”的,是她拿出的这项东西,显然也是一件克敌制胜的武器。
周遭的围观人群因那场特殊的酒楼爆炸之事退避出了一段距离,根本无法听到他们这头在交涉些什么。
他们能看到的不过是乔琰风度不减地朝着左慈举了举杯,随后,那道人朝着她深深行了一礼,而后重新踩着那竹漂随江流而去,很快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君侯不打算杀他?”司马朗忍不住在这出惊变之后朝着乔琰发问道。
“这世上打着神仙方士名号行动的只一个左慈吗?”乔琰回问他。
司马朗对其中的情况并不那么明白,乔琰却可以给出一个答案——显然不是。
光以历史上魏晋南北朝的情况来看,这些信奉金丹派的道士便绝不只一个两个,甚至也并不只是用符水救人这等方法来传播其教义。
就以左慈这一脉为例,从左慈到葛玄到郑隐再到写下《抱朴子》这本医学著作的葛洪,他们已经一步步将自己变成了儒道兼修,虚实兼并的状态,形成了整个派系的道家神异存在。
但未曾经历过一个驯化的过程,在左慈所在这个阶段的时候,他们不是能随便为人所用的一个特殊群体,而是一批刺头。
在左慈所留下的种种传闻里,充斥着其层出不穷手段对上位者的戏码,就好像这样能让他们以一种与人对比产生优越感的方式留名于外,让自己的身上更多一层神秘的面纱。
所以乔琰必须揭穿他的花招。
但见招拆招的破解极有可能并不能让左慈感到挫败,就此偃旗息鼓,甚至可能让其乐此不疲地前来挑衅,就像在后世记载的传闻中左慈和曹操之间的种种过招。
乔琰可不想让自己成为左慈名声的垫脚石,更不想将自己的精力都用在这等无谓的事情上。
与其如此,还不如来个一劳永逸!
直接反过来给左慈一个在当下无法理解的难题!
还有什么能比既与方士有关,却又还不在他们此刻理解范畴之内的炸药更有效呢?
在想清楚此物到底是什么东西之前,左慈与其去来寻她的晦气,还不如做个聪明人顺着她的意思做,以免让自己就像那座酒楼一般落到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南下交州既是和乔琰结个善缘,又是在并未明确归附到她麾下的情况下给自己一条退路,左慈只要不傻就必定会遵从。
司马朗思忖了一番,只觉乔琰这个令于吉和左慈南下的举动中分明还有着其他的意义。
正如乔琰所说的那样,南边的交州因其地理位置的特殊,还处在一个独立于外的状态之中。
交州刺史张津非但没有在长安和邺城两面的朝廷之中选择出一方效忠,反而还浑不在意中原的纷争,在那交州地界上继续传播他的道教教义。
于吉和左慈的到来对他来说无异于是至宝上门,可这两人的出现一旦助长了他在道教散播上的走火入魔,在还有交州士家作为此地土皇帝的情况下,到底是对他的传教理论有所裨益,还是欲要令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呢?
乔琰对上左慈的这番特殊表现,在扬州交州这等相对未开化地界上的传扬,也势必要为她再造一番声势!
“扬州地界上的山越并未彻底平定,又有内部的种种不定因素,愚民有愚民的震慑之法,我今日镇压的只是一个左慈,可谁又知道是否还能引发其他的连锁反应?”
乔琰随同司马朗登上回返州府的车驾之时说道:“有此一出,我才能放心离开回返司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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