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江风
果然在第二段中,许攸便写到,袁绍早有天下将乱之明断,故而以并州为汝南袁氏长保富贵之地,为张懿谋并州刺史之位。
可惜张懿此人在并州蝗灾中辜负了袁绍对他的期待,被大雍陛下给拉下了马去。
不过这出举措上的失败并没有影响到袁绍致力于让汝南袁氏稳坐高阁的决策。
趁着中平四年的度辽将军选拔,袁绍将袁氏门生代表韩馥塞进了比试的队列中,并助力于其脱颖而出。西园八校之中也多有类韩馥者。
【袁氏富贵无极,尽在谋划之中。】
【及灵帝将崩,帝有诛大将军何进之意,袁绍乃谏大将军曰,可召四方猛将及诸豪杰,使并至京城,以胁天子。座中有陈琳、郑泰等辩驳其言,袁绍尤固己见,云董卓实非叛逆,不过西凉一匹夫尔。何进然之。】
【……绍与其兄弟谋划,以火烧洛阳北宫之举迫宦官并皇子外逃,又会卢植领兵策应于京师,绍乃助于董卓入京握持北军,卢植败退外逃。然董卓为祸,袁绍亦逃。】
这些话说得诚然客观,甚至让袁绍都将彼时汉灵帝将要驾崩之时的洛阳境况给回忆了起来。
可这样的一番“事实”,哪里是能以这等史书笔法记录在报纸上的!
一想到乔琰治下的民众因为急就篇的缘故多有启蒙之人,一想到这份月报的发行数量已到了极为可观的程度,袁绍就觉得自己眼前一黑。
在许攸的这番描述中,他看似没对袁绍做出任何一点评价,可在许攸的笔下,袁绍对何进做出的建议和助力于董卓在洛阳站稳脚跟这两件事,已经足够他遗臭万年了。
而这还只是许攸所写的一个开头而已。
那讨董之战中的拖延时机与向乔琰借粮,那奉迎天子于邺城意图号令天下群雄的谋算……
还有,那场失败的兖州之战。
对此许攸倒是没有用什么夸张的笔墨来记载袁绍是如何给各方世家画出大饼的,也没对袁绍是如何做出的进攻决断做一渲染,只是在其收尾之时以异常平静却犀利的笔调写道——
【逃兵途径定陶城下,有曹仁得命戍守于此,绍不敌,乃夺许攸坐骑而逃,遁入济水,归于邺城。】
【往后之事,非我所见,不可妄言。】
【君有生路,我有前路,各不相欠,聊以此传记叙往昔,无有歪曲事实之处,以供来者评说。】
以供来者评说……
什么来者?大约便是后世撰写史书之人。
以乐平月报这等广泛传播的文字媒介,还真能作为史书参考的史料。
这一句话是真狠啊!
杀人不见血的文字,简直莫过于许攸的这一出了。
当所有人看完这篇文章的时候,在场几乎陷入了一种令人感到窒息的沉寂之中,就连吞咽唾沫的声音都显得无比的清晰。
他们也下意识地都将目光集中在了袁绍的脸上。
因袁绍从那使者的手中将报纸给接了回去,此时并不是站在队首面朝天子的状态,而恰恰是面对着他们,并不难让人看清神情。
他本就不好看的面色已经彻底变成了铁青一片,额角的青筋也有一瞬紧绷到突起。
要不是此刻身在这邺城朝廷的朝堂之上,众人简直要怀疑,他会不会在强烈的愤怒之下将手中的这份乐平月报给撕成两半。
可惜袁绍没有乔琰那等印刷的手段,也没有她在数年之间铺设月报名头的累积,以至于无论是当年的欠债还钱之事、田丰前往并州充当卧底之事,还是今日许攸的这出“纪实文学”,都无法用相似的方式做出还击。
更可怕的是,许攸所写的桩桩件件分明都是有其他人证的。
谁也没想到,这位多年来对袁绍一心拥趸的谋士,会在此时发出这样致命的一刀。
周遭的视线里除却对袁绍到底要如何还击的疑惑里,也难免掺杂上了几分对这位大将军的质疑。
袁绍不会看不到这种无声的情绪。
他也清楚地知道,如果说兖州、豫州以及河内郡的丢失,是他要面对的正面战场损失,那么乐平月报上单独给出了一个版面的长文,就是侧面战场的交锋。
他已经输了前一场,绝不能再输掉后一场了!
无论是他的尊严还是他所处的位置,又或者是他所代表的世家利益,都绝不允许他在这等已然弱势的局面中收手!
当那份勃发的怒火逼近到嘴边的时候,他忽然将其压制了下去,转头朝着这位使者问道:“多谢足下将其告知于我等此文之存在,敢问足下如何称呼?”
在他这话说出的时候,袁绍的气势倒是无端地抬高了一个层次,令人陡然惊觉,他倒是还未曾将自己的体面和大将军威风都彻底因对手的打击而丢弃在后。
杨彪不由皱了皱眉,倘若他未曾听错的话,袁绍这话里的意思,倒像是要找这使者的麻烦,以间接来给乔琰那头一个下马威了。
但这个前来传达消息的年轻人,却仿佛浑然未觉袁绍此刻表现出的威逼凌迫之意,依然保持着不卑不亢的态度回道:“在下淮南刘子扬,敢问大将军有何指教?”
这个名字说出的那一刻,袁绍的眸光顿时一凝。
刘子扬,刘晔?
怎么会是他?
乔琰派出其麾下的大多数人前来出使邺城,袁绍都可以在大雍覆汉的罪名面前,不必顾忌以何种手段来对付对方,唯独刘晔这一类的不行。
只因他也是个汉室宗亲!
汉光武帝刘秀之子刘延的后代!
袁绍但凡还要捧着刘辩在天子的位置上,继续打着遵从汉统的名号,他就不能擅动汉室血脉。
何况,刘晔还不是寻常的汉室宗亲。
许劭在避祸南方之时曾经对他有过“佐世之才”的评价,绝不逊色于那王佐之才的说法。
纵然其在此前并未涉足于政坛,将许劭的这个评价落到实处,那也已让他的身上笼上了一层名士的光环。
也让他成为了一个袁绍更不能动的存在。
袁绍并不知道,刘晔的出现乃是因为乔琰在令人寻找许劭的时候正好遇上,将其带往了洛阳,在荀彧收到乔琰指令让人前去三谢袁绍的时候,刘晔主动请缨接下了这个任务。
他只知道,他本欲寻一途径发泄的情绪再一次遭到了堵截,此刻心口一团长久不散的郁气四下冲撞,几乎让他的喉咙口都弥漫上了一层血腥味。
他费劲地让自己用尽量平和的语调问道:“子扬乃是大汉宗室之后,为何效命于贼?”
刘晔回道:“袁公不予辩驳子远先生所写是真是假,反问我为何效命于贼,倘若并非是一出本末倒置之举,这何人为贼,好像已然清楚了吧?”
他朝着上首的刘辩拱了拱手,“致谢已送到,我便不在此地久留了,告辞。”
袁绍仿佛是个雕塑一般当即定格在了原地。
刘晔丢下的这句“何人为贼”简直是扎人心肺得厉害。
他这一句话,很难不令袁绍手中那张乐平月报上许攸写下的文字,又再度在他的脑海中快速闪过了一轮,以一种更加犀利的姿态将他批驳了个体无完肤。
以至于在这样的审判之中,袁绍甚至没能来得及让人将刘晔给拦截下来。
直到散朝之后,在被人搀扶着回返到大将军府的路上,袁绍才勉强从那稍有几分恍惚的情绪里挣脱出来。
郭图趁着此刻问道:“以明公所见,我等是否要将许攸此人的家眷锁拿下狱,论其罪责?”
要说许攸的亲戚里能被光明正大问罪的还真不在少数。
许攸他贪嘛,不仅仅是他贪,他的亲戚也贪。
可袁绍哪里还有这个追究的心情!
人人也都会在此时看着他在收到许攸那张文字后的表现。
朝堂上他面对刘晔发问的哑口无言,并不代表着他会彻底认下这些罪状。
可他若是在经由了许攸的背刺后当即将他的家人给拿下了,只怕人人都会觉得,这是他在被人揭开了短处后的恼羞成怒举动。
他瞪了一眼郭图,回道:“不必管许攸这混账的家人,但也休想让他来将家人接走,除非他自己亲自前来!”
但许攸怎么会在彻底得罪死了袁绍之后,做出这等回返邺城的送死举动呢?
“还有那王公节……也别找了。”袁绍一字一顿地说道。
在今日之前,袁绍是真不知道,曹操兵临平丘城下的兵卒里居然还有河内郡的人手,又因兖州的易主,让王匡在惊惧之中选择了遁逃。
可他到此时才知道这个消息还有什么用!
王匡的失职竟已令张郃与辛毗在孤立无援中不得不投敌求生!
也成为了刘晔作为使者羞辱于他袁绍的把柄!
再找王匡有什么用,难道要在将他找到后做出问责,以图河内的丢失有罪人可论吗?
放眼这双方对峙的局面,此举和自取其辱当真没有什么区别!
与其做这种无谓的时候,还不如一面增派魏郡与河内郡交界线上的守军,一面……
“告诉陈孔璋,我要的那篇檄文,三日之内必须出现在我的面前!”
早在乔琰登基的消息传到邺城之时,袁绍便已经给他下达了这条命令,甚至在刘辩的聚众议事中说,必定让刘辩能凭借着陈琳写下的声讨乔琰之词,有着更胜一筹的声威气势。
但因他之前的兖州一行,便难免疏于关注此事。
现在却不能在拖了!
“三日……”陈琳收到这条消息后喃喃道。
以陈琳这等锦绣文章尽在心中的才华,要写下一篇檄文根本不需要三日。
他只是在此刻难以避免地想到许攸的那篇文章。
当年引四方军阀入京的建议的确是由袁绍提出的,彼时他还以“即鹿无虞”之说提出了辩驳,可惜袁绍在何进心中的分量显然是要比他们重得多,哪里能劝说得住他变更决定。
如今重叙旧事,倒是觉得这等自欺欺人的行事作风,早在当年便已有了征兆。
他刚想到这里,执笔的那只手便不由一抖。
一滴墨痕当即晕开在了他面前的纸张上。
“不,不能这么想了。”
他既然还站在袁绍的立场上,也相信汉室尤有兴复的可能,就不该在这撰写檄文之时有这样的质疑。
若让这等情绪干扰到他的书写,他交出的会是一份何等不伦不类的答卷!
他伸手一把将面前的纸张团作了一团,丢在了一旁的纸篓之中。
望着面前那张重新归于洁净的纸张,他又停顿了良久,这才落下了手中的笔。
而此刻的长安城中,比起陈琳那头的落笔犹豫,乔琰在写下那封对新近投诚而来之人的委任之时,便堪称是落笔如飞。
无论是谋夺兖州,将曹操给劝降,还是拿下河内收复张郃,虽然这背后都有着若干意料之外的因素在其中干扰,让其过程并不能完全为乔琰所预测到,但这等荡平天下的进程中都已是时局之必然。
对曹操和其下属谋士的安排,连带着对张郃的安排,都已在她的心中有了一番思量。
昨日她还和程昱针对此事做出了一番商榷,最终将其敲定。
张郃曾为袁绍旧部的缘故,令其与旧主对敌难免不妥,这与当年令徐荣直接参与进讨伐董卓的作战中那个情况并不相同,便不必让张郃参与进对峙袁绍的战事之中了。
但对方投效于她,她又必须对其给出相应的委任,以显示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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