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恰似故人来
尤家两姐妹齐齐白了脸。
一阵沉默过后,尤三姐忽而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跟我老实说,你究竟是是不是真心想娶我二姐?”
“自然是真心的。”贾琏烦躁地灌了碗茶。
却见那尤三姐面色一狠,“既然如此那你就想法子将你家那母夜叉弄死拉倒。”
“噗!”一口茶全都喷了出来。
贾琏一脸惊愕地看向她,“你在说什么?你疯了!”
“我可没疯,我这是为你们好。”尤三姐冷笑道:“那母夜叉是王家的女人,想也知道你们家必定是不同意休妻的,偏有她在一日你便永远不得自由,莫说娶我二姐,便是你们再偷摸来往只怕都要被她砍杀了。”
“所以我才说,不如弄死她了事。这样一来你就可以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将我二姐接回家好好过安生日子,到时候再来几房娇妾伺候着,岂不美得很?”
“还是说你想被那母夜叉骑在头上压一辈子?想想你方才的德行,哪个人家的爷们儿能混成你这模样的?做媳妇的便是敢顶一句嘴都该大嘴巴子招呼上去了,更何况她这样的?她不该死谁该死?”
许是尤三姐这番话中美好的未来实在太过诱惑,又许是贾琏的心里早已对王熙凤的霸道狠辣厌憎至极……总之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心动了。
这会儿尤二姐倒也不哭了,抬头看看她妹子,又看看一脸沉思的贾琏,嘴皮子微微动了动,欲言又止。
却终究也还是不曾说出句话来,只垂下眼帘默默抹泪。
全然不知这些人竟对自己起了杀心的王熙凤回到房里便再忍不住流下泪来。
平儿见她这般模样亦是心如刀绞,蹲下身子握着她的手哽咽道:“奶奶快别伤心了,那就是个没有心的,哪里值当你如此呢?”
偏头看见她那白惨惨的脸色,王熙凤不由皱了皱眉,“叫大夫来给你瞧瞧,你身上怕是伤得不轻……你说的不错,他就是个没有心的畜生。”
虽说平儿还不曾正经摆了酒做姨娘,却也是她这个当家太太亲自收进房里的,是家里正儿八经伺候他的女人。
如今可好,为着外头一个人尽可夫的粉头儿竟能对着平儿下这样的狠手,可见男人这种东西一旦鬼迷心窍当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说什么狼心狗肺都还侮辱了那些畜生。
“奶奶,老太太叫你过去一趟。”
平儿一听这话登时就担心起来,“是不是二爷跟老太太告状去了?”
“他有脸告?”王熙凤冷笑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又草草补了妆容便径直前往,“你在屋子里头歇着,一会儿叫大夫仔细瞧瞧。”
那日突遭刺激晕厥,谁想才醒过来便又听说了贾宝玉的“失魂症”发作,对贾母来说实在是雪上加霜,身子愈发好不利索了,这么些日子都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呢。
倒也没有其他什么病症,就是浑身无力没什么精气神儿,冷眼瞧着人都更显老了些。
“老太太今儿感觉身子如何?可曾吃过药了?”王熙凤一脸关心地询问道。
“劳什子的药吃不吃都一样,反倒败坏了胃口。”贾母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叹道:“我怎么听说你在东府闹起来了?琏儿向来就是个混账东西,你何苦跟他置气呢?”
“我知晓他胡闹你心里不舒坦,只有什么回家关起门来好好说也好,这么一闹岂不叫外人看足了笑话?他怎么说到底也是你男人,叫他丢脸丢到外头去你又能面上有光了不成?”
“我早前就说过,你这丫头哪儿哪儿都好,家里家外一把抓操持得井井有条,实在是个难得的好媳妇,只唯独脾性……年轻人难免贪口新鲜,你只睁只眼闭只眼,等他新鲜完自个儿就该回来了。硬要跟他闹,反倒将男人越推越远,何苦来哉。”
乍听起来是字字句句苦口婆心的指点规劝,可实际上却还是埋怨她在人前闹得太过,嫌弃丢了荣国府的脸面罢了。
就不信若当年的敏姑姑遇到这样的情况,老太太也能如此站着说话不腰疼。
王熙凤颇为心灰意冷地笑了笑,什么也不争辩,左耳进右耳出罢了。
说完这事儿,老太太沉默了一会儿,又话锋一转,道:“明儿一早你跑一趟公主府,就说老婆子我病了,想见见我那外孙女儿。”
“这……怕是不定能请的来吧。”想起那位长公主,自诩狠人的王熙凤也不免开始发憷了,打心底就不乐意接这份苦差事。
但贾母开了口又哪里容许她拒绝。
听她这样说,就道:“再怎么说玉儿也是我嫡亲的外孙女儿,如今我这做外祖母的病了想见一见还不成了?她若当真敢那般霸道跋扈,我便豁出去敲登闻鼓!”
王熙凤顿时就心下一沉,直觉老太太是又打定主意琢磨上什么了。
这么坚持非要叫林妹妹过来,难不成……联想到那个行尸走肉般的凤凰蛋,王熙凤的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个模糊的猜测。
这事儿摆明是要得罪死人的,她可不乐意沾手。
于是,这边才满口应承得好好的,结果当天夜里王熙凤就病了。
太医过来瞧了一眼只说是被气伤了,叫仔细静养,切忌大悲大怒。
刚好白天赶上贾琏那档子破事儿,一时间还真难以分辨她是真病了还是装的。
无法,贾母也只好打发鸳鸯跑一趟。
实在是无人可用了。
所幸林黛玉对这个外祖母还尚有一份挂念,一听说老太太病了当即便跟先生告了假,带着匆忙之中准备的一些药材补品上了门去。
“老太太……”一进屋,林黛玉便红了眼眶,急道:“这才多少时日未见,老太太怎的就变成这样了?太医究竟怎么说的?”
贾母亦跟着红了双眼,颤颤巍巍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小姑娘的脸蛋儿,“我的玉儿……我还当再也见不着你了……”
林黛玉心中一惊,“这是说的什么话?老太太病得竟这样重?”
“你莫急,外祖母好着呢。”嘴里这么说着,那语气却始终有气无力的,也压根儿不解释究竟是什么病,太医又是怎么说的。
年幼的小姑娘哪里来的那么多心眼子,听得老太太这样说便愈发以为病得严重,只当是在故意安慰她罢了。
昔日种种霎时纷至沓来,悲上心头,小姑娘再是忍不住哭出声来。
贾母满是沟壑的脸上流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显得尤为慈爱,可那浑浊的双眼深处却似有其他思量。
“快莫哭了,一会儿该变成小花猫了。”贾母笑盈盈地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忽而重重叹了口气,“一会儿你去看看宝玉罢,那日他从外头回来便好似失了魂儿一般,任凭旁人如何他都没个反应,太医也直说无能为力,叫找找上回那一僧一道,可咱们家都快将京城给翻个底儿朝天了,却也仍未能找见人影。”
“玉儿,就当外祖母求求你,你去看看他罢……他待你的心意向来是不同的,又是因你才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只要你肯去看看他跟他说说话,他必定会好起来的。”
林黛玉不由皱紧了眉头,着实有几分担心不假,但她却也不愿再与他纠缠到一块儿。
低头沉默了许久,她终究还是摇摇头,“老太太想必也已经知晓了当日发生的事,既是如此就应当也能知晓,倘若他的病症当真是因我而起,恐怕我只跟他说说话他也好不起来,他想要的还有更多。”
“若是旁的倒也罢了,终究亲戚一场,我能帮的自是义无反顾,可这……恕我无能为力,我与宝玉之间的那点幼年情谊已然烟消云散,无论如何我也绝不会再与他纠缠不清,还请老太太原谅则个。”
贾母的眼神顿时沉了沉,面露悲戚道:“玉儿,你与宝玉自幼相识,同进同出坐卧一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旁人不知你却也不知吗?他向来就是个心思单纯的孩子,这回是被三皇子给哄骗了啊!”
“他亲口与我说了,他是自愿的。”
悲戚的哭声诡异的顿了一瞬,贾母险些没被噎死,暗道宝玉那孩子就是太实诚,这种事怎能呆头呆脑地认了呢?
“玉儿,他……他小小年纪正是好奇心重的时候,被人哄骗着做出一点出格的事……经此一事后他必定长记性了,日后再是不敢胡闹的,玉儿姑且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可好?”
“你瞧他因你一句话便成了如今这般模样,还不明白他的心意吗?他待你的心比任何人都真啊。玉儿,外祖母不会害你的,宝玉固然一时糊涂做错了事,可这世上却再找不出比他更在意你的人了,除了他再无任何一个人能为你豁出去性命。”
心意许是真,在意亦是真,然而很可惜,并非唯一。
林黛玉很清楚自己追求的是什么,也很清楚贾宝玉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秉性,故而哪怕老太太说得再如何好听她也丝毫没有动摇,仍旧坚定地摇头。
“老太太无需多说了,宝玉并非我期望中的那个人。”态度竟异常清醒且决绝,全不似一个九岁的孩子能够拥有的心性。
贾母的一颗心登时就沉到了谷底,“玉儿……”
“老太太若还想说这件事,请恕我不愿再听,便先行家去了。”说着便作势要起身离去。
“玉儿!”贾母慌忙拉住她的手,满眼恳求道:“宝玉是我的命根子,没了他我便也活不下去了……玉儿,外祖母求求你,你答应外祖母可好?”
脱口而出的话令林黛玉愣在了当场。
老太太这是在以死相逼?
她很想告诉自己是误会了,可事实就摆在眼前,容不得她自欺欺人。
明明是那么疼爱她的外祖母,怎会变得如此?
林黛玉不明白,想要出言质问,却发现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难受得想哭。
许是小姑娘清澈的眼神中流淌出来的伤心质问太过刺眼,贾母一时竟有些狼狈地偏过头去,老泪纵横。
“玉儿,外祖母实在是没法子了啊,宝玉如今不吃不喝无知无觉,每日仅凭硬灌些汤汤水水勉强吊着一口气,可是太医已经说了,再这样下去不出几日他就会死的!”
“宝玉是我放在心尖尖上疼了这么多年的孙儿,叫我如何能忍心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啊?这可真真是要了我这条老命啊!玉儿,外祖母求求你了,如今能救宝玉的便只有你,求你就应了罢,外祖母给你跪下了!”说着竟当真就挣扎着从床上要爬起来。
林黛玉大惊之下连连后退几步,不知何时已然满脸泪水。
正在这时,无忧上前一步挡在了她的身前,冷着脸淡定地看那作妖的老太太。
“老太太可是忘了一句老话?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家姑娘的婚事自是由公主和驸马说了算,哪有姑娘家自个儿定婆家的?老太太可就别为难小孩子了。”
“倘若老太太当真这般喜爱我家姑娘,恨不得早早定下来才好安心,不如哪天备上厚礼亲自上门与我家公主和驸马提亲去罢,这般纠缠我家姑娘是无用的。”
闹腾着要下跪的贾母一时就这么尴尬地僵住了。
上门提亲?若说先前她还能有几分把握去试一试,那如今宝玉与三皇子的那点勾当暴露出来之后可就万万别想了。
她若真敢上门张口,林如海就得先叫人将她打了出去,还有那个嚣张跋扈的长公主,指定得大嘴巴子伺候她。
若非如此她哪里能出此下策啊?不过是太清楚正儿八经的路数不好走,只能试图强逼着小姑娘回去闹罢了。
为人父母的总是拗不过孩子,只要玉儿咬死了非宝玉不嫁,一切都还尚有可能。
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却不曾料到林黛玉竟如此决绝。
纵是心里知晓该是怪宝玉犯糊涂,可想想宝贝孙儿如今的模样,她却又忍不住怨怪小姑娘的狠心绝情。
打小的情谊,怎么就这样了呢?
眼看这条路行不通,贾母顿时心生绝望,不禁瘫坐在地泣不成声。
“宝玉……我可怜的宝玉啊……”
马车上,林黛玉亦忍不住哭成了泪人,“外祖母怎会如此对我?难不成昔日那些疼爱都是假的吗?”
无忧搂着她轻轻拍了拍,温柔而冷静地说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可终究还是手心的肉更柔软厚实些。”
便是几个亲生的孩子都还不能做到一碗水端平,多多少少,总难免会有个偏向,更遑论是亲孙子和外孙女之间呢?
一个姓贾,是打出生起就放在膝下亲手养大的心头肉。
另一个却姓林,身上只流着一半的贾家血脉,是外姓人。
两者相较孰轻孰重根本无需多言。
疼爱外孙女的心未必就假了,但跟亲孙子比起来又实在不值一提。
林黛玉一路哭到家中,想要找公主倾诉一番,却得知公主又进宫去了,只得委屈巴巴地自个儿坐着抹眼泪,
恰好薛宝钗来找她,倒是有了个排解之人。
与此同时,正身处宫中的单若泱却快要气疯了。
这么长时间下来她大致已经摸清了周景帝的作息时间,知晓大臣们有事一般都会在什么时辰过来,是以她每天便也有意无意会掐着点儿才过来,偶尔碰巧遇到大臣前来商议国家大事,便伺机在旁鸟悄儿听听。
却哪想,今日大臣所奏竟事关裹小脚。
不是禁止缠足,而是要重新推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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