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海十八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但他就是不愿回想第一次杀人。
二十一年前,在法国南部小镇制造的那场火灾,像一条分界线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
放火前,他只是走私石墨的商贩。
纵火后,再无底线,为了活命为了过得更好,无所不用其极。
有没有过后悔?
富顿从不想思考这个问题。
与其说不去想,不如说是不敢想,生怕真实内心充斥的恐惧情绪会似沼泽将他吞噬。
富顿不说话了,但这种沉默就是一种默认,是他杀死了木匠一家。
埃里克竭力控制着怒火,才没对富顿的脑袋补上一枪。
紧紧攥着树枝,猛地抽向富顿手臂与腿部的伤口,让他疼到在地上蜷缩着打起滚。
“啊!痛!别打了,我说,我都说!”
富顿撕心裂肺地惨叫着,痛到鼻涕眼泪都流了出来。
“是我放的火,还有高普格尼和舒默一起作案。那时,我们以为那是一本藏宝书。”
二十一年前,富顿、高普格尼与舒默偷窃石墨走私的事情败露。三人或被家乡驱逐或被当地治安队通缉,逃往法国避难。
“我们想要一夜暴富,偶然的机会在巴黎遇上了一个濒死的老妇人。不知道她叫什么又是什么身份,反正看上去挺落魄的。
老妇人让我们把她安葬了,作为回报给了一条宝藏的线索,说是藏在《老妇人的针线手工活·补录》那本书里。书被流动书贩蓝帽子收购,只要10法郎就能买到。
我们最开始也不相信书里有宝藏线索,可她说书是英文编写的,又对我们讲起了英格兰银行与针线街俗称的典故,信誓旦旦保证找到宝藏就能像英格兰银行一样富有。”
三人最终决定宁可信其有。
但找到书贩蓝帽子,被告知这本书已经卖掉了,卖给了一位木匠。
富顿三人原本对老妇人的话将信将疑,听说书被人捷足先登买走,反而上心了。开始打听买家的消息,最后根据木匠的手工制品找到了他家。
“我们原来想偷偷潜入,瞧一眼书的内容,记下宝藏位置,赶在木匠之前把宝藏挖出来。
等翻开书,我们傻眼了。书里有各种离奇故事,但没有明确记录金银珠宝的线索。
高普格尼说书应该是用了密文编写,要破译密码才能发现宝藏线索。我们又翻查了书房,没找到《针线活》相关的其他手抄或破解内容。
也许,木匠夫妻没把宝藏的破解线索写在纸上,而是记在了脑子里。
就算那时夫妻俩没想到如何破解密码,但之后可能会比我们三人先想出来。所以、所以,……”
埃里克面无表情地说:“所以,你们一把火烧死了木匠与他的妻子。杀人灭口,不给任何人机会先你们一步找到宝藏。”
富顿点了点头,当时是那样想的,宁可错杀不会放过。
后来事态的发展却出乎意料。
三人努力去学习如何破译密码,可无论怎么翻阅《针线活·补录》都看不出它藏着暗语,反倒验证了书里的某些事物是存在的。
比如书中记载了闻所未闻的电磁学相关理论,比1832年法拉第在科学界提出相关理论早了许多年。
富顿:“拿到《针线活》的第三年,我们在做了无数次的尝试后,不得不承认自己搞错了。书里是有‘宝藏’,却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金银珠宝,而是超出普通人类认知的知识。
是那个老妇人骗了我们!高普格尼后悔了,不该放火烧死木匠一家。
我们大吵了一架,不择手段得到的东西完全不是最初想要的。争吵中,舒默不小心掉下了河。
舒默明明擅长游泳,那天的风浪也不大,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水草缠住了他的脚。最后我和高普格尼没能把人救上来,舒默被淹死了。
高普格尼认为《针线活》是一本邪书,所有触碰它的人都会不幸,而那个老妇人是故意让我们感染这种「诅咒」。他要补救自己的错误,带着书离开了。
这些年,我再也没有见过高普格尼。分开后,我根据回忆默写下了书中的部分内容。
其中有教导怎么伪装,给自己做了改造重返英国,在利物浦找了一份文书抄写员的工作。
混一天是一天,我也不再想暴富。直到十二年前,我的眼睛突然开始不舒服,有一天醒来发现瞳孔的颜色竟然开始变了。
当时,没有发生任何特别的事,我无法解释灰蓝色的眼睛居然向褐色转变。同时开始觉得阳光格外刺眼,我开始害怕阳光照耀,眼球还会不受控地颤动。
没有医书能解释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我想明白了,只有那些被邪恶气息盯上的人,才会发生这种诡异转变。
我必须承认高普格尼是对的,一旦触碰过《针线活》就会被诅咒。
眼睛变色,是我身上的诅咒爆发了。一开始想过求助教会,但那些神职人员都认为这种眼部骤变是被恶魔入侵的症状。”
富顿没有对教会实话实说是自己有问题,而杜撰了一个朋友的熟人发生异象。
当听到教士们的解决方案是驱魔,他退缩了。自己不敢找人驱魔,担忧会被顺藤摸瓜,被查出因为《针线活》杀人的旧案。
无法继续留在利物浦,前往了没有人认识他的伦敦。
“是命运的安排,我遇上了富顿神父。我们年龄相近,长得有八成相似。也许,我们的祖上有某种亲缘关系,但那不重要,我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富顿发现那位神父的瞳孔颜色是深褐色的,与自己变色后的眼睛颜色相近。
计上心头,不如取而代之。
可以有一个正大光明的新身份,也能接触更多宗教神秘学的资料,说不定也能借着教廷的力量弄清楚眼睛的变化与魔鬼有什么关联。
杀人,富顿有经验。
先暗中观察着神父,趁着神父刚来伦敦不久是人生地不熟,用一包耗子药将他毒杀。
把尸体被藏在了连通教堂地底的暗室内。那间密室早就修建好,可废弃多年没人用,直到富顿无意中走入下水道发现了它的存在。
天时、地利、人和相继出现,让这一场谋杀变得很轻松。
富顿也认为他获得某种神秘力量的青睐,否则他怎么可能异常顺利地完成“变身”。
他开始有了不一样的想法,《针线活》带来的不是诅咒。
与众不同的变化是神对他的考验,指引他前往非凡世界。
不该惶恐,反而该自豪。他是被选中的人,唯有像他这样的人,才有资格掌握非凡的力量。
“我想起了《针线书》。那本书被高普格林带走了,但我记下里面的部分内容。
其中有一条说隐身头盔能助人逃离死神的追捕,而我发现人皮衣服是可以自制的最好神器。因为它非常符合《针线书》中没有明写的一种掌握非凡力量的捷径。”
富顿说到这里,不免露出了痴迷的神色,对那个发现非常自得。
布兰度不想懂富顿扭曲的脑回路,怪就怪她的阅读理解能力太好了。
“你认为那本满是不可思议桥段的书籍,之所以取名《针线活》是有着隐藏的深意。要将书中巫术的能量最大化,应该用上针与线,所以更坚定了你缝制人皮服装的想法。”
“对!就是这样。”
富顿眼中迸发出疯狂的光芒,一脸你们果然是同类的表情。“针与线,赐予更多超凡的力量,点题了!”
富顿说着不由提高了声音,语气也兴奋起来。
“人皮衣服的效果很好。我穿上后,眼睛虽然还是怕光,却没有发生更糟糕的变化。那一年,我抵抗住了死神的攻击!
今年初,我的眼睛却又不舒服了。不久,霍乱就来了。这种瘟疫会让人皮呈现灰蓝色,正是我原本眼球的颜色。
你们应该能懂的,这些是神的暗示。神告诉我,我的机会来了,应该制作新装备了。
一波又一波人因为霍乱死去,说明这次死神的攻势凶猛。我更能借此机会获得能量更加充足的能量,能量取自人皮,它可以帮助我彻底摆脱肉体凡胎的束缚,飞跃死亡。”
西格忍不住说:“富顿,你知道霍乱细菌通过水源传播,使用被污染的冰块投毒。既然了解这种疾病的成因,它与神的暗示有半个英镑的关系?”
富顿理所当然地说:“不矛盾啊。细菌通过水传播是一回事,大量死亡产生看不见的能量场是另一回事。
这种疾病带来灰蓝色皮肤的死状,恰好吻合我以前眼睛的颜色,而我又要制作人皮衣服获得力量,不就是说明霍乱的出现是神给我的机遇。我怎么可能不懂呢?”
布兰度也无语了。
这样离谱的思维,居然让富顿在逻辑上闭环自洽了。
富顿交代了这一切,又想起之前布兰度的话。
“我都坦白了。班纳特,你可以说了吧,这世上还有与我一样非常情况的人存在吗?他们的瞳孔也会变色?”
布兰度:“你还没有完全说清楚,那些尸体都埋在哪里?你取代了真的富顿神父,又是怎么骗过他的家属?”
富顿已经没了最初被抓时的狡辩心气,报出了一串地点,但他也说不好十二年前杀的那批人尸骸是否在原地被埋着。
这些年,伦敦飞速发展,城市化迅猛推进。
埋骨荒地可能被收购开发。挖出的无主尸骨,多数情况下会被开发商扔到乱葬岗。
富顿只在乎人皮,不在乎血肉与骨头。
唯一的例外是他取代的真神父,那具白骨化尸骸被藏在了教堂的地下密室。
他能够顺利假扮圣约翰教堂的神父,也是得益于真的那位没有关系亲密的家人。
那位前往伦敦就职的前一年,老母亲去世了,是失去了最后一位近亲。
但凡有亲近者,不难判断真假神父的差异,真神父的左脚小拇指断了一截。
富顿后来去康沃尔郡旁敲侧击地询问,是神父七岁时玩刀割断了一截脚指头。
“成为教堂的负责人,没有必须赤足的场合。只要我注意,不会让人发现这个差异。”
富顿也没有亲近,扮作他人也没思念家乡的情绪。时间久了,要不是那一具白骨,他都觉得自己就是真神父。
埃里克冷笑,“假的真不了,总有一天会暴露的。「13」确实是你的劫数,你装了十二年,但撑不到第13年。
你的失败都是咎由自取,没谁对不起你。是你的贪婪与可笑荒诞的认知,让您罪孽累累。”
“不,不是这样的!”
富顿承认了罪行,但不承认自己是一个庸俗的失败者。
“我是被神秘力量选择的人,因为被你们发现了才没完成神给的进阶挑战。输给你们,我也不冤枉,你们看过《针线活》,和那些蠢货不一样。”
布兰度无情地戳破了富顿的高人一等幻想。
“虽然如今医学界尚未对这类疾病给出定义,但你应该听过动物或人类之中有的外表特别白,怀疑是某种疾病引发了身体缺乏某类色素。
你的眼球变色、视力下降、畏惧阳光、发生震颤等症状,与被死神追击无关,更不是神秘力量给的考验,就是一种少见的眼部疾病发病了。”
像是眼白化病,瞳孔颜色会变得异常。
除了眼部有症状,皮肤与头发却不会有白化表现。虽然绝大多数人都是出生不久发病,但也难说会存在特例。
也可能不是突发的眼白化病,而是其他未知眼部病变。
富顿搞过走私矿,他可能在无意间接触过某类病原体,多年后病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