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四木
李纲去为他送行。
只听宗泽道:李相公,陛下不会还都开封的,是不是?
然他又?道:但我不会离开开封,只要我活着。
那也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李纲想?起,最后一次在邸报上?看到宗泽的奏疏,就是两年后他于?开封上?的遗表了:“夙荷君恩,敢忘尸谏?力请銮舆,亟还京阙……出民水火之中……”[1]
之所以是在邸报上?见到,而非朝堂上?见到,是因那时,李纲自己也已经被皇帝贬黜在外了。
李纲的目光落在新君祭天礼毕的身?影上?。
若英灵在天有感。
李纲在心内对故人道:见到当今陛下于?开封城登基,且即将支持渡河北伐……你会觉得?欣慰吧。
一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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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拱殿。
金钟响彻大殿,吉日吉时。
太上?皇最后一次在退位诏书上?亲手盖下玺印。
当着满朝文武再?次诏告:将皇位内禅于?皇妹赵寰。
柔福如曾经所愿,将自己的大名改为赵寰。
寰宇清净的寰。
而她原本?的名字‘多富’,则被她挪去做了小?字。
是的,赵寰还是保留了这个?幼时她觉得?颇俗气的名字,并且,跟姐姐一样,越来?越喜爱这个?名字。
所以特意留下来?,给亲近的人称呼。
毕竟‘多富’,这是多么可靠又?让人向往的两个?字啊!
钱,钱,钱。
自从临朝称制以来?,赵寰的日常,几乎就围绕着这个?字。
每日对着流水一样的支出算了又?算——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北伐军费这份开支自是不消说,一直是财政支出的大头。
再?有,恢复北地民生也是一笔巨大的开支:尤其是河南陕西?等几路,已经被金人肆虐多年,屡经兵革,许多良田土地望悉荒墟——就算想?开垦土地,也得?有百姓啊。可战火弥漫多年,北地人口自是锐减,许多城镇都人烟凋残,并非朝夕可复。
正因如此,虽然中原各路大片土地百姓已归,但对朝廷来?说,这两年的税赋,却不会有什么明显的增收。甚至,若要多与?民休息,还可能要增加赈济上?的支出。
垂拱殿。
新君面容与?目光一样沉静如渊。
于?是,此时殿内的群臣也好,后世人也好,都免不了猜想?:这位以帝姬之身?接掌神器的女帝,这位于?南宋扶危救国的女帝——在登基的第一天,正式以君王身?立在丹陛之上?时,心里在想?什么呢?
其实赵寰在思考的,就是最朴素的生存问题。
跟此时这天下各地,对着家里不太富裕的米缸发愁的百姓们,心思没?有什么区别。
钱,米。
想?要更多钱粮!
尤其是下方诸将已经走起了流程——
登基大典结束后,诸路军大将请命渡河北伐,这是满朝文武心照不宣的新君第一朝的第一桩奏议。
诸位大将汇报了各军兵马数目,最后由李纲老相公总结为‘内外劲兵不下三十万众(未含各路义?军),兵数已众,当以数年尝胆之辛,图谋进取’,然而落在柔福耳朵里,就是‘啊,三十多万兵马的粮饷’!
诸位将领都站出来?,张俊也不例外。
他是昨日午后才到开封。
因归京晚了,自然要递奏疏请罪,并请见新君要磕头问安。
不过,内侍省押班黄公公代传了圣谕,登基大典前一日诸事繁杂,不必请见了。反正……黄公公笑吟吟道:“官家金口道明日总要相见的。”
于?是,这是张俊第一次见到新帝。
而新帝对他的态度,让他很意外。
是意外的好!
——方才诸位将领挨个?站出来?回禀军情,轮到他出列的时候,新君看他的目光,除了初见的打量观察外,还有颇为分明的欢喜甚至是期盼。
那眼神温暖的,张俊都有一瞬间动摇了:要不,我投了新君?
*
当然,张俊那一瞬间的荒谬动摇,只是泡沫一样的想?法。
甭管这位新君对他的态度多么和气,但张俊心里明镜似的:他与?新君在根上?就不是能和睦相处的君臣!
看看新君对贪官什么态度就可知了。
新君爱重?的朝臣明显是岳飞那种,一意坚持践行在张俊看来?是纯纯傻子?理论的人——“为官不爱钱,为将不惜死。”
而张俊,距离上?面两句话,差距倒也不大——只去掉两个?‘不’字,就是他做官为将的完美注解。
况且,就算他现在想?回头也没?用了。
以他如今的家财,注定了没?法在新君手下如鱼得?水。
都交出来??只要这样想?一想?,张俊就心疼的心肝一起打哆嗦。
让他做一贫如洗的人,那还不如直接要了他的命算了!
唯有太上?皇。
他与?太上?皇是‘君知臣,臣知君’:他这么爱钱捞钱,太上?皇难道不知道吗?自然是知道的!但爱财、听话、不干涉与?金和谈事,正是太上?皇看重?他的地方。
待来?日太上?皇复位:陛下专心和谈,他专心搞钱。
多么幸福的一对君臣。
故而张俊抛下新君温暖的眼神,再?无犹豫:我心底只有一个?太阳!必得?按照计划搏一搏!
*
到底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张俊也拿到了一份接下来?的朝廷大事时间表。
先是改元。
按说,新帝哪怕继位,当年都是要沿用上?一位皇帝年号的,次年再?改元。
但,那是正常皇帝交接流程。
若是新帝继位于?乱世、乱时,或者是被禅让,便?多有当年改元的旧例。
新君正好两个?都占。
也就按照自己心意,直接改掉绍兴这个?有太多痛辱遗恨的年号,为过去一朝直接画上?了句号。
新帝的第一个?年号,是为【征元】。
‘征’为‘伐夷而天下平’之意。
元更不必再?说,自汉以来?,多位皇帝登基的第一个?年号,都带个?元字,是为‘初始’之意。
张俊在脑海中飞速排演着计划:新帝显然是个?急性子?。
登基大典后三日就要正式改元。
改元后的三日,就是北伐军的大师之礼——毕竟孔圣人都说过 “杀人之中,又?有礼焉。”,故而大军征伐前,也是有礼仪流程的,誓师完毕后再?正式开拔。
这么快!
张俊皱眉:实在没?想?到时间这么紧张。
要知道,大师之礼后,自己可就没?什么理由逗留在开封了!
在这之前,他能联系上?太上?皇吗?毕竟,这回可不是送一封没?头没?脑暗信的微弱联系,这回是要君臣计划好复位大事的流程的深度沟通,尤其是他必须得?拿到一封太上?皇的亲笔圣旨才行。
都不只是为了师出有名,张俊主要是担心太上?皇临阵怂了,说不定会一推四五六,把他交给新君出气——不,才不是‘不一定’,以他对太上?皇的了解,若是没?有手诏这种‘硬证据’,太上?皇一定会把他踹出去当挡箭牌:啊?什么复位?朕没?听说过啊。
要是……能亲眼见一见太上?皇就好了!
*
“朕得?亲眼见一见金龙鱼啊!”
就像张俊担心太上?皇临阵退缩一样,姜离也害怕金龙鱼怂了,万一事到临头跑了怎么办?
一旦让他回到自家军营中,就多太多麻烦了。
就在这龙德宫把他扣住,才是辩无可辩。
于?是,两日后,绍兴年号的最后一天夜里,龙德宫上?演了一场感人至深的双向奔赴——
张俊第一回 穿宦官的衣裳,难免有点别扭。
但谨慎起见,他还是学着身?旁那位引路小?宦官的举止,步子?小?而轻捷往前走去。
天知道他见到这位公公手持太上?皇密信来?的时候,多么惊喜。
太上?皇显然是收到了他的【郭子?仪】暗号,派人来?联络他的‘再?造山河’大将军了。
张俊依照密信换了宦官衣裳,跟着这位真正的宦官趁夜混进了龙德宫。
在真正进到龙德宫后,张俊是越走越敬佩:这位小?宦官对龙德宫的防守布置简直是了如指掌,守卫们什么时候换班,哪里是巡回薄弱处都十分清楚。
带着他一路行来?,就遇到了两回普通禁军的例查,皆是有惊无险过去了。
小?宦官轻声道:“也就这个?时辰,从西?北门进龙德宫便?宜些。若是遇到梁将军的亲卫,那可糟了!”又?道:“所以委屈将军穿成这个?样子?了。若扮作匠人或是运送之人,盘查的太严。”
张俊忙道:“为了上?皇尽忠,有什么可委屈的。”
又?在心内点头:果然是陛下,不愧是当了十多年皇帝的人,哪怕如今落难中,还有这么得?力的心腹暗棋!
“还不知这位中贵人高?姓大名?”张俊觉得?应该提前搞好关系。
别看这个?宦官年轻,但上?皇一旦复位,至少一个?内侍省押班跑不了啊。
小?宦官扬起一张机灵讨喜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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