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四木
此地显然是一处刚清理出来的宫殿,什么金玉珠器都没有,庭院里都没有来得及移植上什么花木,院中尽是光秃秃的黄土地。
看起来很符合苦修。
宫中虽无器,却有人。
人还不少,且都是熟面孔——
今晨刚封了道?官的几?位官员,正在宦官的指导下,在漫天飞雪中生无可恋眼噙热泪地劈柴,搬柴,捆柴。
小?宦官六顺引着于?尚书从回廊下往殿内走,还不忘站在外侧挡一挡:“这些道?官们大?约是第一日劈柴,木渣子乱飞呢,于?尚书小?心些。陛下说多练练就好了。若劈柴这种小?事都做不好,来日怎么替陛下打造炼丹炉呢?”
陛下要清修,一应器物怎么能由着外头的工匠们经手。
当然得有福气随侍陛下身边的道?官们来做。
于?谦:看起来这些同僚们不但转行?做了柴夫,将?来还得学一门打铁的手艺。
在进?入正殿前,于?谦看到皇帝坐在窗前,从开着的半扇窗子望出来,恍如?半年前乾清宫召见。
此时皇帝伏在窗口上,对他笑了笑。
于?谦微怔:那是种毫无遮掩的单纯笑意?。
他入内,皇帝直接免了行?礼,然后让他也来窗口这里,对外面指指点点道?:“朕要修道?炼丹,从零开始才够虔诚。”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将?来朕得道?的时候,他们不能白白升天吧。”
*
于?谦沉了沉心思:“陛下,瓦剌事……”
陛下说着不沾染尘世刀兵之事,直接就挥挥衣袖追着仙鹤从朝上潇洒走人。
其昏聩玩闹的态度,气的英国公当场差点飙出大?不敬之语——你既不管,好歹跟从前一样留下句话,令郕王殿下回来管啊,如?今是开摆前连个托付也没了是吧!
这是什么黄鼠狼下耗子,一回不如?一回啊。
但瓦剌事儿总要有个决断,兵部自?然要来请圣旨。
于?谦来了。
皇帝却道?:“朕做了一个梦。”
皇帝身边睡了一只贴的紧紧的黑猫,看起来很困倦,皇帝也有些睡眼朦胧似的,一边抚摸着猫,一边与他闲聊。
“梦到朕中元节那日去亲征去了……”
姜离像是讲述一个冗长的梦境,将?血色浸透的正统十?四年道?来。若是史册有形,把这一页拎起来,当有沥沥淌不尽的英雄无辜血。
……
“后来,朕从太上皇又做回了皇帝。”
于?谦沉默地听着,思绪却运转如?轮,这一切的一切,严丝合缝又异想天开。
皇帝的语气,还是很平静,哪怕是发问——
“于?尚书是杭州人,从前一定去看过?西?湖北栖霞岭处的岳将?军墓吧?”
于?谦点头。
皇帝继续道?:“西?湖南面三台山呢?去过?吗?”
这回不等于?谦点头,皇帝就道?:“三台山下,就是于?尚书的墓啊。”
西?湖南北,两位含冤而死的民?族英雄,两处墓祠双璧辉映。就像后来袁枚的诗一般:“赖有岳于?双少保,人间始觉重西?湖。”*
于?谦倒是没有露出什么惊动意?外的神色:他深知自?己,在什么境况下会做什么样的选择。那么,若是皇帝梦中的朝局,自?己的结局会是什么,他并?不意?外。
哪怕来一千次一万次也是同样的选择。
在无数个大?明,只要是于?谦,就依旧会做同样的事情。
就像今日,他亦是抱着‘粉身碎骨浑不怕’的想法,来力谏皇帝不要跟瓦剌议和!
只是,现在看来不必了。
于?谦抬起眼眸,然而在他说话之前,皇帝再次开口,非常坚决地抢在了他之前转移了话题。
“只是一个梦罢了。”
“天地日月共见,列祖列宗共见,朕乃大?明朱家皇帝。”
面对高朝溪这些女子们,她不介意?点的破些。但面对于?尚书不行?——不光为了自?己,也为了他。
古代?臣子,一世要背负忠义二字。
哪怕是面对一个糟蹋江山的昏君,面对一个冤杀自?己的昏君,也要忠。
如?果?她直接像对高朝溪一般坦白我才不是朱祁镇,那么沉重的道?德负担可就转移到于?尚书身上了。
食大?明俸禄,你怎么能效忠非朱家人!
所以她就是!
就是大?明朱家的皇帝——假如?真的有在天之灵,奉先殿的先帝们应当也会同意?她这句话。
何况……
于?谦听皇帝继续道?:“朕乃大?明朱家皇帝,也将?禅位于?大?明朱家的皇帝。”
他望进?一双非常清透的眼睛。
“君无戏言。”
*
姜离想:起码她无戏言。
并?不像朱祁镇,在瓦剌待久了后,听闻自?己荣升太上皇,生怕弟弟不肯再要自?己了,于?是对着使臣道?:快接我回去吧,我不奢求做皇帝甚至太上皇,让我去看守祖宗的陵墓也好,去做个寻常百姓也好,反正快接我回去。
还不忘补充一句:倒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天下万民?啊。也先他说,要是大?明不接我回去就一直打仗,十?年不停(也先:?)。[1]
他承诺过?的,以他的过?失,不会再做皇帝。
看,姜离腹诽:什么烂摊子都扔给别人——御驾亲征差点玩崩大?明的烂摊子景泰帝于?少保替他收拾了;天顺朝几?年留下的烂摊子,又有儿子成化帝接过?。
连一句承诺都要别人替你兑现。
**
“朕还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于?尚书。”
于?谦就见皇帝打开了早就备在手边的匣子。
姜离拿出了一个令御座监为难到头秃,烧了两三个月才终于?烧出来的玻璃雪花球——虽然没有后世玻璃那样圆满通透,但也有了七八分相像,里面装的当然也不是人造雪,而是细小?的玉屑。
这是她小?时候常玩的玩具,里面有小?小?的房子小?小?的人,如?果?把玻璃球倒转来回,这个小?小?的世界就开始纷纷扬扬的下雪。
自?古史书中以‘神器’二字代?指天下。
若有乱臣贼子欲倾翻国朝,改帝王之姓,会被骂为篡窃神器。
似乎天下芸芸众生不过?一‘器’。
在很多皇帝眼里,天下大?概就是私人的雪花玻璃球,按照自?己的喜好,将?其放在掌心颠倒把玩。
可对玻璃球里的每一片细小?的雪花来说,一点波动就是乾坤倒悬,就是天翻地覆。
而她……从来是里面的微不可见的雪花。
哪怕是被卷入这个奇怪的系统,被摁在了皇帝的身份上,甚至她也拿起过?这皇权去做她想做的事情——可她始终是、一直是,普普通通的小?雪花,是怀着自?己微小?梦想平静度日的最寻常的打工人。
这bug上长出来的系统,没有点石成金的金手指,让她从一个普通的老百姓变成治理国家的天才。
也没有给她外挂一个老爷爷,比如?异时空请来诸葛丞相做她的外置大?脑。
那么,她没有能力稳稳擎住这个玻璃球。
“臣谢过?陛下。”但有一双手稳稳接住了雪花玻璃球。
姜离的目光并?没有离开。
她会一直在的。像是伏地魔死了,但恐怖的名声永远回荡在魔法界——
如?果?朝臣们不喜欢履君王本分的景泰帝,不喜欢忧国忘家的于?少保,没关系,还有精神不正常,随时抓人来陪同修仙的太上皇啊。
你们自?己选。
第52章 储位事
十月十八日,清晨。
昨日下过了京城的第一场雪。
地温还不够冷,故而雪落在地上未曾积起,倒是让路上多了不少泥泞难行的洼处。
路上不少行人都滑了脚。
于是,甭管坐在马车里的?人如何心急,车夫也实在不敢驾马飞驰。
更何况……如今坐在马车里这位,身?份本就不同,且将要变得格外不同!
朱祁钰坐在马车里,双目只无意识盯着虚空处,心情又急切又茫然。
当真是心火如沸,甚至难以分辨自己现在是急于进宫还是畏惧进宫。
至于什么喜怒哀乐更是暂且顾不上——当巨大的?惊讶笼罩下来,这些情绪都暂时要往后?排去,目前只剩下一个想法:啊?!
亲王马车后?,还跟着一辆青布小车。
马车里坐着同样震惊脸的?兴安。
他在宫里活到花甲之年,替大明三位皇帝宣过?不知道多少道圣旨,但今日宣的?这道,却是唯一一道让他这个宣旨人和接旨人都懵掉的?圣旨——
兴安打开固封的?明黄卷轴:“……皇子俱幼冲……宗庙之礼不可废……令我弟郕王嗣大位奉祭祀。”*
素来苍老?平稳的?声音,此时却像是寒风中的?落叶一样抖了起来。
朱祁钰顾不得接旨的?礼仪,遽然抬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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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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