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四木
茹英芝便道:她为医多年,丈夫谈复也是家传医者,自?然见过?天花病患,也见过?在天花中幸存下来的?孩子。而人人都知?道,得过?天花就不必怕再得了。他们也曾经商议过?:如果能?让孩子们都生一生轻微痘疹,以后?再不怕天花就好了。*
但,这是多大的?风险事,谁家会拿孩子冒这个险?
将心比心,他们夫妻也不敢拿自?家儿女试试种痘。
于是这只?是一个想法,茹英芝相信,不只?她,许多精于医道的?大夫,应当都想过?这个问题。
“那从?今日?起,茹大夫要想的?就更多了——无?论您需要什么,只?管列了单子给我。” 高朝溪语气很沉定,又?强调了一遍:“无?论什么。”
又?忽如其来随口感慨道:“这世上?许多人罪大恶极叛国通敌,亦或是奸淫掳掠害人无?算,都得经历凌迟之刑。但在此前,他们必然‘心有悔意’,想用自?身赎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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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也该回去了。”
送走了郑重签下科研协议的?茹大夫母女,又?用过?了西大市街最出名酒肆的?席面,高朝溪看看往西坠的?日?头,表示也该回宫了——她们就玩了大半日?,因太上?皇早上?根本起不来,出门就中午了……
“好,过?年元宵都可以再出来嘛。”
“那我们回去了。”
哪怕余光已?经看了大半个下午,但直面太上?皇用堪称活泼甚至娇俏的?姿态,转头对她挥手告别,璚英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都说女儿肖父,作为大公主的?老师,倒是很庆幸大公主长的?绝不是女装上?皇的?样子。
不行,不能?再想了!
璚英强迫自?己住脑,否则今夜可能?要做噩梦。
但心理学的?‘禁忌效应’发作,直到离开书坊,璚英脑中还?是挥之不去,于是——她对车夫道:“去于府。”去见父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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璚英在于府等父亲回家。
也有人在西苑等姜离回家。
因安宁宫是太上?皇寝殿,内殿自?是有不少私人之物?,朱祁钰就没有入内,乖乖坐在正殿等着。
顺便看着渐没的?夕阳发呆。
他今日?过?来,是因为收到了新的?谏疏,想要来找皇兄诉苦——
有御史给他上?奏提意见,说做皇帝要‘勤圣学,顾箴警……’不但如此,还?要‘戒嗜欲,绝玩好……’
林林总总给他提了十大条!
简直要把他变成一个无?悲无?喜十全十美,十全大补丸皇帝。
昏君面对这种谏疏,可以当不存在。
但明君,亦或是在乎名声?,努力成为明君的?皇帝,就只?能?‘欣纳之,奖励之’。
于是被谏的?忧愁烦闷的?朱祁钰放下手里的?奏疏,准备去西苑散散心:他知?道皇兄今日?出门逛去了,还?说会给他带庙会上?的?玩器。
看时辰也该回来了。
“陛下……”金英小心翼翼道:“上?皇今日?乔装出门的?。”
烦闷的?朱祁钰随口应了一声?就走了。
金英:反正我提醒过?了。岳爷爷保佑!
第60章 眼见为实
“来人!护驾!”
多年后,不,应该是直到景泰帝走完这一世,眼前闪过此生的走马灯时——这一幕依旧是他记忆走马灯里高亮的一幕。
乌金西坠,最后一丝夕阳若隐若现,天际只有晦暗的丝缕霞光,也在逐渐被?夜色吞噬。
殿内灯火通明,越发显的殿外乌蒙阴蜮。
而就?在这样的阴暗中,忽然转出来一个明显壮硕于寻常女?子的身影。只见‘她’一只手很粗放地挽着裙子,另一只手扛着一柄长剑,梳得饱满的发髻显的头大的惊人,脸上?粉粉白?白?,把手里的剑对准自己?挥过来……
这一瞬间朱祁钰直接短路,简直难以分辨这冲进来的究竟是刺客还是厉鬼!
但无?论是什么,应对措施都是——摇人!
“出去!”熟悉的太上?皇的声音。
锦衣卫们紧张地冲进来,又灰头土脸地退出去。但其实吧,他们冲的也不是很迅猛,起?码没有?一个拔出武器的,毕竟他们方才是见到太上?皇摇曳而回的。
也肃然禀明了陛下在内等着给上?皇请安,已?然等了两盏茶的功夫。
也正因如此,姜离才想?着给加班党省点时间,就?把牵绊的长裙一捞加快了步伐,同时把在庙会上?买的礼物?桃木剑扛上?——虽说还买了些诸如泥塑、小?吃、转灯等玩意儿,但还是这桃木剑最符合修道之人的身份。
姜离开开心心踏进自己?的北京零环大平层,孰料迎头就?被?一声‘来人!护驾’震得耳朵疼。
*
朱祁钰很庆幸这安宁宫里,所有?座椅上?都堆着毛茸茸靠枕。
不然他就?要结结实实磕在坚硬的椅背上?了。
哪怕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朱祁钰还是失魂落魄呆呆仰着头,努力去分辨眼前的一幕……
姜离看着保持半仰姿势脸色惨白?的人,被?夸赞了一日积累起?来的信心差点土崩瓦解:真的有?这么可怕吗?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
朱祁钰就?听眼前奇形怪状太上?皇语气幽怨道:“你这样……会不会太伤我了?”
*
内间菱花镜妆台的一侧,被?安排坐在这里的朱祁钰,手里被?塞了一个精巧的小?银瓶。
“倒一点出来。”
朱祁钰简直丧失了思考能?力,带着一种失魂落魄的顺从,把瓶中的玫瑰杏仁油倒在上?皇手里托着的被?绞成小?方块的棉布上?。
然后看着皇兄很熟练把棉块在唇上?敷了几个呼吸,再一抹,那红红的胭脂就?不见了。
“啊。”朱祁钰发出了一声下意识的惊叹,这样熟练,肯定不是第一次吧。
难道原来做皇帝的时候,无?数个无?人知晓的白?天夜晚……
朱祁钰扣上?了玫瑰杏仁油的盖子,忽然小?小?声问:“皇兄,你是被?朝臣们逼成这样的吗?”
要是文武百官听到这句话,必是要疯:谁逼谁!到底谁逼谁!别说骂皇帝了,对皇帝心爱的王先生不够恭敬,都被?拖去下大狱了好不好。
姜离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基本也就?猜了个大概。
但没直接发问。
她只是按部就?班把头脸搞完,弄得清清爽爽后才敲起?了铜钟,让今日跟随的宦官把其余买回的东西送进殿中。
姜离取出油纸包着的糖葫芦:每一串糖葫芦都少了一个,已?经有?宦官先吃过了。
也是,小?心驶得万年船,毕竟太上?皇和皇帝都要吃……先帝就?这俩儿子。
姜离吃的是纯山楂的,递给朱祁钰的是另一串。
朱祁钰心里不由一热:他不爱吃酸的,皇兄给他带回来的糖葫芦都不是山楂,而是软糯香甜的山药豆。
于是,他就?吃一颗山药豆,念一句臣子谏他的箴言——
等吃完也念完,还把袖中的奏疏原稿拿出来分享。
姜离看了看题目《正本十策》,再看里面诸如‘勤圣学,戒嗜欲,慎举措,崇节俭,振士风’这几条,不,应该说每一条,都是太上?皇的反义词。
再翻过来看上?书的人,忽然就?笑了。
原来是他——李贤。
姜离对这个名字印象难得的深,甚至可以说是仅次于于少保的深。虽然现在此人才只是个不起?眼的吏部五品文选司郎中。
首先,这是个运气很好的人。
史册上?被?朱祁镇带着御驾亲征的半朝文武,有?身经百战的将军,也有?位高权重的六部尚书,都在战乱中殒命。但李贤,他成功跑回来了!
大逃杀活下来的人能?是普通人?
四十岁的李贤做为幸存者,开启了他接下来很不平凡的下半生。
*
内殿里,朱祁钰又随手拿起?太上?皇买的泥塑小?人来看,当发现这塑的是女?装皇兄后,顿觉烧手又连忙放下了……
口中继续道:“他不只给我上?了这封奏疏,还特意选了自古以来二十二位贤明君王的圣德言行,编了一本《鉴古录》送了来。”
当然,如此用心,皇帝怎么能?不嘉奖,又赏了一次。
姜离静静听着朱祁钰讲起?李贤。
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工作?生涯:大约所有?人在职场里都会遇到一种长袖善舞的同事。甭管领导怎么换,他都能?混成领导眼前的红人,整个人灵活多变的,像是每日在跳一种团团转的舞蹈,会把别人眼晃花的那种。
李贤就?是如此。
从土木堡大逃杀回来后,朝堂空了大半,他也是如此给景泰帝上?书直谏,得了景泰帝的赏识,从五品郎中超擢到吏部侍郎(全国?人事部门的二把手)。
在景泰一朝,他不是不得意。
只是,没有?达到他意想?之中的得意。
毕竟,景泰一朝总有?于尚书在。
李贤真正位极人臣的时候,是在朱祁镇夺门之变从太上?皇再次变成皇帝后,李贤直入内阁,后来还做了内阁首辅,真正的朝廷第一人。
毕竟做过景泰帝的官,于是李贤对着朱祁镇直接剖白?道:景泰帝干的不行啊,天下臣民都很失望,而且搞得天怒人怨到处都是天灾!听说上?皇您复位了,天下人那叫一个欢欣鼓舞!*
不但如此反口咬赏识他的先一位皇帝,在天顺一朝,李贤也不忘排挤下有?才之士,诸如商辂、叶盛、岳正等人都不能?出头。
甚至还内涵过一把于少保——李贤特意写了篇文章,把当时朝上?一个名为项文曜的朝臣称作?‘于谦妾’。
说他党附于谦才得以升官,还特意写过项文曜生的好看,而且跟于谦‘行坐不离’,暗示意味颇浓,更直道于少保被?项文曜哄的,对吏部尚书王直都不尊敬了。*
而这样的话,在景泰一朝他当然不敢说。
在当年,他对着于少保,必然是另一张面孔。
姜离把李贤的上?书搁在一旁。
真麻烦啊——其实李贤若只是一个这样反复无?常而心胸狭窄的人,倒是好办了,反正姜离这里炼丹永远缺少烧火的道童。
但偏生,他又真的是个有?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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