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书一行
“府中好些人关心你们奶奶是不是病了……便……请个郎中来瞧瞧。”
半夏晓得,这几日大爷就让他警醒着点,可有人说奶奶的不是,果不其然,这几日来奶奶不过请安少了点,府里便有人管不住自己那张嘴了。想来那些人管的还真是宽,大爷未曾说什么,老爷和老夫人也没说奶奶不妥,这一个个还编排起来了。
于是半夏便照着林如海的吩咐套了车马,亲自去接王老太医。
末了却哭丧着脸,甚为忐忑的回来了。
“大爷,王老太医今日出门了,小的只好将他家中略通医术的姑奶奶接来了。”
此事却在林如海的意料之中,昨日王老太医看诊的时候就说过今日要出门,林如海本身也是一时兴起要半夏去请郎中。
“好在你还晓得要带个郎中回来,拿去吧!”林如海将自己的荷包给了半夏,笑道。“好生候着,一会儿还要把人送回去。”
王老太医有个女儿,嫁人之后四十来岁丧夫丧子,最后回了娘家,因平日里能看诊,倒是常为那些夫人小姐看病,半夏也不算傻,还知道好歹找个郎中来充数。
只是这忽然来的郎中却真真是把人吓了一跳,给贾敏号脉的时候,左手右手换了好几次,蹙着眉头,神色凝重极了。
第18章 好事
林如海让半夏找个郎中回来,原本也只是想做个样子,堵一堵那些好事下人的嘴,顺道也就当给妻子把个平安脉,然而这王家的姑奶奶进去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出来。
常在身旁服侍的丫鬟见这女郎中眉头紧锁的模样,料想肯定是奶奶有什么不好,慌得连忙出去报信。
“大爷……您可要进去瞧瞧,那女郎中愁眉苦脸的,咱们奶奶可是真得了什么病。”石榴六神无主,那郎中又一直不说话,可不是得出来找个能说话的人吗?
丫鬟这么一说,外间的林如海也有些沉不住气,贾敏上一世走的也早,或许早就有疾,只是一直未曾察觉,这王家的姑奶奶前世也给贾敏调理过身子,或许是前世不曾看出来,今次机缘巧合,瞧出了病症?
林如海也起了身,往内间去了,进去只是王家那女郎中已是收了腕枕,脸色却依旧是那副肃穆的神情。
“敢问先生,内子是何处不妥?”
林如海小心问到。
那妇人唇角抿成一线,眯了眯眼,这般模样病人家属更让瞧着心惊,林如海只怕她说出什么不好的消息来。
女郎中长舒了一口气,见林如海如此忧心,便也没有避讳。
“我瞧着夫人这脉象,似乎有些像是喜脉……不知夫人今月月信可准?”
“这……内子的月信,时准时不准的……”林如海见她问了,便如实答道。
“老爷,您说什么呢?”贾敏连忙将脸背了过去,嗔怪了几句。
王家的女郎中倒是见怪不怪,反是笑道。
“无妨,可见探花郎与夫人感情极好,旁人也只有艳羡的份。我瞧着夫人的脉象隐约有些喜脉之象,恐怕是月份浅了,抑或是我学艺不精,夫人且好好养着,过上一段时日我再来瞧瞧,或许就有个准信了。”
林如海见郎中如此说,妻子并没有什么大病,倒也安心了不少,又叫半夏将她全须全尾的送了回去。
他们夫妻二人对此事倒是甚为淡然,反是屋里的丫鬟们欢欣雀跃起来。
“奶奶这一月确实不曾换洗,许是真的有喜了!”石榴连忙道,反正她叫做石榴,巴不得主子多子多福,也不枉自己担了这名字。
“莫要出去浑说,这事连郎中都说不得准,你们服侍我这么些时日,又不是不知我素日月信一年里准过几次。”贾敏见丫鬟们如此,连忙出言敲打。
她与林如海前一世使了多少法子,最后才求得个女儿,若是这些丫鬟们轻狂传错了话,到时候怕是又要惹得一阵编排,她虽然不怕旁人说什么,但光是想想就觉着烦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非是贾敏做此想,就连林如海这个觉着自己这辈子应当就只养得黛玉一个女儿,故而也觉着恐怕是郎中号错了了脉,类似的事前世又不是没有过,因而便也叫人放出话去,就说贾敏确实着了凉,要静养着。
越是近冬日,天就越发冷了,林老夫人心疼儿子,便让他不必每日来请安,恐他在一来一回中吹了风受凉,林如海却依旧每日都去侍奉父亲,偶尔带着贾敏去上一两次。
贾敏后面那一段时日倒也不觉着身上哪里不对,只是冬日里烧了火墙,总觉得有些闷,外间也是湿淋淋的冷,人到了冬日里,多半也窝在屋中不肯走动。
那日早上才送了林如海出门去请安,回到温暖的房中只觉得熏香浓得她喘不过气,闷的她干呕了好一会儿,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
丫鬟们可是慌了神,也顾不得雪后天冷,石榴立时就跑出院子去林如海,那时林家大爷才走出远门,方才想往抄手游廊那边去,见石榴吓得面色发白,连忙遣了人去请太医,今日请安的事也只能暂且往后放一放。
“老爷……我未曾觉得有什么不妥,许是一冷一热,身子一时间有些难受。”贾敏见林如海如此紧张,手都冰凉了,连忙宽慰他道。
林如海瞧着贾敏的脸色,让她躺好。
“你的脸色不好,我已是着人请了太医,一会儿就到了。”
林如海瞧着贾敏面色蜡黄,手心中都冒了汗。
王老太医是被人用小轿急急忙忙抬着跑进来的,好像胡子都被颠的有些凌乱,不似往日那么齐整。
进屋抬手便号了贾敏的脉象,心下了然,可自己遭了这么一番罪,于是板着脸道。
“这么风风火火的,我还以为是你父亲出了什么事,不过这么一幢小事而已,真是……杀鸡焉用牛刀!”
“敢问老太医,内子是何处不妥?”林如海可很是焦急。
老太医将自己那一大蓬胡须捋了捋,气定神闲反问道。
“也没什么不妥,喜脉而已,前些日子我家中不是已经有人来瞧过了?”
然笃定了自己这辈子只有一个女儿的林家夫妇仍是不信。
林如海又说到。
“先前您家姑奶奶说脉象不显……恐怕是弄错了。”
但见王老太医像是看傻子似的看着这探花郎。
“月份浅,自然是脉象不显,你家夫人都开始害喜了,再过上一段时日恐怕就显怀了,再过去几个月便瓜熟蒂落,总是不会弄错了。”
王家的那个姑奶奶因常看妇人病,是以看起喜脉来准得很,若不是喜脉,断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不想这林家后面竟是没有请人再给新奶奶瞧一瞧。
林如海难得如此,只讷讷答道,“老太医说的是……”
又照着礼节吩咐人将王老太医送回去,好像这老先生又嘱咐了一些话,不过林如海却根本没记住,只一位的在点头,等人都走了半晌,他才渐渐回过神来。
“大爷可是高兴坏了,是不是应当遣个人去给老太爷和夫人报喜?”屋里经事的嬷嬷小声问道。
林如海自从成婚之后没有早前那么温和好说话,这些嬷嬷们也不敢仗着身份作妖,见林如海神色怪异,连忙小声问道。
“不、不必派人……你们好生照管这奶奶,我亲自去便是。”林如海胡乱给妻子拉了拉被褥,慌忙起身出去了,屋里的嬷嬷见他忘了斗篷,连忙抱着衣裳追了出去。
却看贾敏这边,那神情也是奇怪得很,脸色又比先前差了几分。
“方才……太医是说我,有喜了?”贾敏难以置信的问到,不自觉的摸了摸肚子。
“老太医是在咱们城里最好的郎中,先前也是给宫里瞧病的,必定错不了,奶奶可是有哪里不舒服?”丫鬟们见状,一面是高兴这事总算是一锤定音了,一面又担心,毕竟贾敏这脸色实在太差了。
“咱们奶奶必定是头一遭做母亲,自然是这般的……”
嬷嬷们连忙上前说好话,林家子嗣艰难,林老夫人也是成婚多年之后才有了大爷,这一位虽不是同旁人家的媳妇那样,进门三五个月便有了消息,但比起林家前几位主母,子嗣上已经算是很顺当了。
说上几句好话,讨个彩头,或许还能得点赏钱。
“我头晕得很,你们出去,将窗户开了透透风。”
贾敏只觉得耳边嗡嗡响,愈发晕了,此言一出,那些本想着往前凑的人连忙退了出去,丫鬟们也闭了嘴,安安静静的不敢再出声。
林如海特意在府中绕了路,走过了大半个林府,方才冷静下来。他原以为这孩子会不会是黛玉提前来了,可算了算日子,怎么也不可能生在花朝节,不知错了生日,还是不是他的玉儿。
他收拾了一番心情,这才跨过门槛,进了父母住的主院。
“你今日来得比往常晚……又在我这院外饶了几圈,出了何事?”林老爷虽在病着,却也还关注着儿子的动向,况且林如海在院外徘徊的举动实在太过反常。
林老爷的屋中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像是扣一块屋子的木头来尝尝,也是如同苦药一般涩涩的。
“确是有事,劳姨娘去将母亲请来。”林如海对今日服侍林老爷的姨娘道,这是林老爷屋里最年轻的荷姨娘,三十多岁的模样。
那姨娘很是乖顺,文文弱弱答了一句,便放了药巾子出去传话了。
不多时林母就扶着桂姨娘过来了,林如海使了个眼色示意桂姨娘出去,那老姨娘明显察觉了自家大爷的不喜,颇有些不甘愿的退了出去。
“这是怎么了……怎么是这般脸色?”
林母见儿子神色如此严峻,竟也跟着悬起心来。
林如海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复心绪,对二老道。
“父亲母亲,莫要慌张,却……也是一件好事,敏儿她……她有喜了。”
“什么?!”林母见了儿子的脸色,本以为是有什么坏消息。
想不到,儿子这愁苦严肃的模样,竟是因为这个!
“当着有喜了!?”林老爷这几日,难得中气十足说了一句话。
林如海慌乱的点点头。
“今日请了王太医……”
不待林如海说完,林母便迫不及待拍了拍手。
“既是王老太医,必定错不了,你这……都当爹了,分明是一件好事……竟是吓死为娘了!”
没什么比家中要添丁更让人欢喜的了,林母早已笑逐颜开,因得方才被儿子吓了一跳,忍不住拍了一下林如海的后脑勺。
“父亲……虽是喜事,但大喜大悲,恐伤身子,您……”林如海见父亲咳了起来,连忙给林老爷顺气。
“我晓得,我晓得……你且放心。”林老爷咳过了一阵,又要林如海莫要在自己这里过了病气,撵着他回去照顾媳妇去了。
……
“夫人啊……我得多熬一段时日……”
林老爷看着药罐上氤氲的雾气,对塌边的妻子笑道,笑里带着一丝苦。
林老夫人胡乱点点头,用帕子掩了口,险些哭出声来。
第19章 父心
林老爷对自己的身子心中有数,灯尽油枯用在他身上再恰当不为过,于这风烛残年的老人家而言,每日里有精神的时候,也就是儿子来自己跟前侍奉的那一时半刻。
入了冬以后渐渐开始咳血,一日比一日严重,他总将林如海赶出去,不过是不想让孩子见着自己的病态,生死有命,多一人见了不过是多一人忧愁,除了伤身,并没有什么用处。
如今听说贾敏有了喜,更是要多熬些时日,若过不了这个冬天,他但凡一去,家中丧事一办,而后又要守孝,自己的孙儿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林老爷如今已是无甚牵挂,若是走了,到那九泉之下,也对得起林家的先祖。
可如今,却是万万走不得啊!
林老爷就算是告老还乡没了一官半职,但林家几世在江南经营,他若一去,就算不想惊动他人一切从简,但是要来吊丧的,恐怕拦都拦不住。
林老夫人见丈夫如此说,自然明白他的用意,只作为妻子她每日眼睁睁看着老爷受病痛之苦,一面想要他能在这世上多留一日是一日,一面又觉着倒不如就这么走了,少受几日的苦楚。心中的矛盾,倒也将自己也折磨得快病倒了。
“老爷可要保重身子,将来可还要报孙呢?”林夫人苍白的安慰道,拿出帕子给丈夫擦了擦嘴唇,帕子上染了几点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