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鬼枫离音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乡下庄园里,托迈克罗夫特的福,她阴差阳错地拥有了一个可以放松喘息的空间。
因为逃避而带来的快乐如同鸦·片,背向而生的焦虑却在内心时钟走过的每一秒里,变成了沙漏中落下的细沙,不断倾倒在她的头顶。罪恶的愉悦感和自责的焦虑盘根错节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分裂成了两个自我,一个想要破罐破摔地逃避现实,另一个想要离开这里焦急地修正一切。
她盯着指间的书页发着呆,身体陷进了柔软的坐垫里,灵魂却漂浮着盘旋在半空中,冷漠地俯视着自己。
……道林……埃里克……莫里亚蒂……
她无声地在唇齿间咀嚼着这几个名字,慢慢闭上了眼睛。
……
迈克罗夫特回来的时候,时间刚过七点一刻。
他在门口的壁炉前脱下湿漉漉的斗篷和礼帽,等待身上的寒气稍稍散去,才走进饭厅。
“晚上好,苏。我希望你今天一切都好。”
苏冉早在听到大门传来响动时便放下了手中的餐具,她抬起头,刚好看到迈克罗夫特大步走进来的身影。
他今天穿了一件普鲁士蓝的收腰外套,黑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露出宽阔坚毅的额头和深邃的眉目。或许是身上偏冷的灰蓝色调,平日里那一份隐藏起来的冷峻看起来似乎格外明显。
“还不坏。”苏冉微笑着交换了问候,略带关怀地问道,“你用过晚餐了吗?”
迈克罗夫特将手中的怀表放回丝绸背心的兜里,视线从主位上留给他的餐具扫到她面前的汤碗,又落到她依旧没有太多血色的脸上,语气里带着淡淡的责备:“我在信中已经提及会晚归,你大可不必等我。”
苏冉指了指面前喝了一半的汤,煞有介事地挑起眉:“我可没有等你。”
迈克罗夫特闻言无奈地摇了一下头。他早已吩咐过晚餐每日在六点开始。当然,这位小姐可以选择把第一道汤喝上整整一个小时。
他放弃同她争辩,在桌边的净手盆中擦过手,无声地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
被人等待的感觉太过陌生,那种柔软的情绪像初春抽出的柳条一样胀满了胸口。
南希在这时端着今晚的主菜从厨房走了进来,看到迈克罗夫特的出现微微一愣。在把迷迭香烤鸡和烤蔬菜放到两人中间后,她快速地对着坐在主位的迈克罗夫特行了个礼,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苏冉,似乎在寻求她的指示。
苏冉收到南希的眼神自然地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由外向嘴边拨动了两下,指了指面前的汤,然后偏头看了迈克罗夫特一眼,笑着对她点了下头。
南希看完用力点了点头,快步返回了厨房。
迈克罗夫特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们两人的互动,将手边的餐巾铺在腿上,末了嘴边浮起一抹淡淡的弧度:“事发突然,附近只能请到南希来帮忙,她的父亲几年前也在我家工作。我今早还有些担心……现在看来你们相处得还不错。事实证明,这世上似乎并没有什么能难倒你的事。”
苏冉感受到了他逐渐柔和下来的线条之中隐隐流露的好心情,觉得现在或许是一个好时机。
她拿起勺子,用着轻松的语调半开玩笑地抱怨道:“迈克,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今天在书房看了一下午的地理志,却还是没有研究出来我们现在在哪里。”
迈克罗夫特的视线一下子凝聚尖锐起来。
“是感到有些无聊了吗?”他平静地问。
“有一点。”苏冉耸了一下肩膀大方地承认,“毕竟我没有办法和南希聊天解闷。我记得你是在牛津念书,这里离大学远吗?”
她眨了眨眼,像是出于纯粹的好奇问出了这个问题。
在迈克罗夫特回答之前,南希端着汤重新回到了饭厅。就在她摆好汤碗准备站到一边等待吩咐的时候,迈克罗夫特却对着她摇了摇头,将她遣回了厨房。
他没有去动面前的食物,十指相抵,将手腕放到了桌上,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沉思。过了几秒钟后,他看向苏冉,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口吻却异常严肃:“我很抱歉,苏,将你贸然带到这里来,一定为你增添了许多不便和困扰。”
苏冉完全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如此直接地谈论这件事,甚至还为此向她道歉。
“……不……我还没有来得及谢谢你在那时为我解围。”她为自己刚刚的小心思感到一丝羞愧,组织着语言,试图缓解着忽然凝重起来的气氛,“这里并没有什么不好,迈克。安静,清闲,雨过天晴后的风景也一定很漂亮。说实话,我很喜欢这儿。”
听到她的回答,迈克罗夫特的眉头轻展,脸上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是吗?这样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的下巴十分方正,下颌底的尖端却带着一点弧度,不笑的时候整张脸因为审慎自持而透出几分不近人情的冷酷,微微笑起来的时候,那瞬间柔软下来的深邃五官就只剩下迷人的英挺。
看着那张满带笑意的脸庞,苏冉下意识地就觉得原本准备想说的话有些难以说出口。
“如果不给你添麻烦的话,我当然想多待几天。”她放柔了声调,努力让自己接下来的转折听起来得体而自然,“但我想,在此之前,我还是需要先回巴黎,处理好之前的事情。”
迈克罗夫特的笑容随着她的话一点点褪去,苏冉看到他又重新变为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胸口有些沉重,但还是坚定地继续说了下去:“可以麻烦你帮我订一张明晚返回巴黎的船票吗?”
“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苏。”迈克罗夫特转过头,目光微微闪烁。
“我知道。”苏冉像是承认一个难以面对的事实一样,无力地叹息,“我知道他们是怎样危险的人物……我也知道,过去的自己是如何天真和傲慢,但我躲在这里,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解决问题?”迈克罗夫特突然打断了她,幽深的视线在那张平静无澜的脸上如一团冷火,静静燃烧着,“我倒是想要洗耳恭听我们聪明机敏舍己为人的苏小姐,到底要怎么处理和那几位先生的关系。”
听到这句不留情面的反讽,苏冉用力攥住放在腿上的餐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迈克,我知道你在担心我,但——”
“是的,苏小姐。”他再一次强硬地打断她,表情沉静依旧,口中却还用着尖酸疏离的称谓,“我确实很担心你,因为这一次不会再有人将你从那样的险境里带出来了。”
迈克罗夫特这副咄咄逼人的姿态落进苏冉的眼里,让她的心头狠狠一窒。她努力维持着自己的镇静,露出一抹微笑:“是的,迈克,你已经为我做了太多,所以接下来我不能再让我珍视的朋友为我继续冒险了。”
迈克罗夫特本来想要说些什么,听到这句话忽然高高挑起了眉头:“那么想必你一定可以理解,这种无法袖手旁观看着珍视的朋友走上自我毁灭道路的心情。”
苏冉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这种心情,她当然明白。
她咬了咬牙,面上露出细微的挣扎,最终选择将上次在歌剧院后台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那几位先生恨不得将彼此除之而后快。上一次埃里克因为剑伤险些送命,现在又有亨利勋爵因我……而丧命,”她从喉咙中艰难地挤出这两个字,睫毛使劲抖了抖,“我不想再看到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我必须回去。”
她抬眼看向他,眼中湿润的光泽轻轻晃动着。
“Mike, please.(迈克,我请求你)”
高挺的鼻梁在迈克罗夫特脸上投下阴翳的剪影,他深深凝视着她,英俊的脸上神情莫测,然后,他收紧下颌,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抱歉,苏,你不能离开。”
苏冉再也无法忍耐,将手中狠狠攥成一团的餐巾扔到了桌子上:“迈克,到底是为什么!?”
“你需要冷静一下。”
“我很冷静!!”她几乎是叫着说出了这句话。
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她庆幸南希听不见任何声音。
“既然那个时候,你愿意承受被关进笼子的风险也要去见埃里克先生,”半明半暗的光线中,迈克罗夫特不紧不慢的声音如平缓冰冷的溪流淌过裸露的皮肤,激起一阵寒意刺骨的颤栗,“那么我想,你一定并不介意小小地失去一下人身自由。”
他说到这里,似有似无地扬起嘴角,轻轻地反问道:
“不是吗,我亲爱的苏。”
作者有话说:
①曼特莱(Mantelet)是一种女士的小斗篷和短披风,也有地衣这种叫法。是穿在室内的一种宽松的上衣外套,一般有着宽大的袖口。
②和今日不同,维多利亚时代的室内外气温差的并不多,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都不愿在室内生火。燃烧的壁炉一般只在家中有人生病时才会用。(这就是迈克的爱啊【划掉】)
埃里克&莫里亚蒂&道林(心情复杂):……所以“鸟笼”play最后居然先被这个男人先得手了
***
大家的留言仔仔细细看过了,真的特别感动也很受鼓舞quq能有这样的小天使作者还能奢求什么呢?别无所求!
结局或许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但作者拼了老命也一定会竭力写出自己能写出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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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3
男人端坐在高椅背的餐椅里, 宽阔的肩膀如同一座难以攀爬的崇山,落在他身上每一寸轻摇变化的光影中,都藏匿令人不安而窒息的暗涌。
“你这句话, 是什么意思?”
过了半晌, 苏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强迫压下心中无端的冰冷与恐惧,眼里的光却忍不住凝结起来, 像是要剖开迈克罗夫特的身体,又像是把他的灵魂架在烈火之上拷问。
“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 你需要冷静一下。”迈克罗夫特的嘴唇抿成一条干净利落的直线,他微微倾身,语气平静而沉稳, 透着一点不容忤逆的强硬,“你要待在这,直到你可以理智地做出正确的判断为止。”
这接近霸道的专断让她忍不住挑了挑眉, 深吸一口气,也不甘示弱地栖身向前, 咬牙切齿地贴近他:“现在需要冷静的人是你,迈克。我不希望再看到有人再受伤或是死去, 这难道不是理智而正确的判断?我以为在做人的底线上,我们至少是有共识的!”
随着那张清丽柔和的脸骤然拉近,迈克罗夫特几乎可以感到迎面扑来温热的吐息, 他的注意力有一瞬间全部集中在了那抹淡粉色的唇瓣之上。
他失神了一瞬, 却没有拉开两人的距离,只是慢慢打开了交叠相扣的十指, 缓缓眨了眨眼之后, 灰色的眸子重新泛出了冷锐的光泽。
“一位先生是不死之身, 或许同魔鬼做了交易;另一位策划一场谋杀, 曾试图把你关为禁脔;还有一位先生,心机深沉,背景难测……”
他沉声说着,情不自禁地看向她纤细的颈项,前两日在她颈间由红转青的指印现在基本已经看不见了,可那并不能抹消它曾经存在过的事实。
“如果你的怜悯和善良是要倾注到这几位先生身上,那么我很抱歉,苏,这当中离受伤和死亡最近的对象,是你自己。”
在胸中盘旋的愤怒撞进了一团软塌塌的棉絮,被捉住痛脚的难堪顺着心房的缝隙一直窜到指尖,让她扣着掌心的指甲握紧又松开。
迈克罗夫特说的对,她早已不能全身而退了。
“或许是这样没错。”她用尽力气扯了扯嘴角,眼前晃过亨利勋爵那张了无生气的面庞,又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趴在她桌边一睡不醒的少年,“但就算是火中取栗,我还是想要尽力地去修正我的错误。”
即使最后什么都改变不了,也好过之后背负一生都无法卸下的歉疚与悔意。
“你的错误?”迈克罗夫特眸光微闪。
明明她才是那个最大的错误。
苏冉抿住唇静默了许久,低如呢喃的细语要消散在空气里:“如果不是因为我,亨利勋爵本不该死去……”
看到她眉眼中显而易见的痛苦与挣扎,迈克罗夫特忍不住叹息。他觉察到了她心底潜伏的死结,束缚牵绊着她,却不知道它到底因何而起,更不提要怎样解开它:“苏,我们每个人都会死去——”
“我知道,但至少不是现在,更不能因为我!”她粗暴地打断他,一直忍耐的情绪像破了一个大口。她伸出手,用力抓住他修长的小臂,那双清亮并不特殊的琥珀色眼睛映出他的身影,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到他身上,看得叫人心软,“迈克,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疯了,我不奢求你可以理解,但请不要阻止我,至少不是你……你是我最重要信赖的朋友。”
迈克罗夫特垂下头。素白柔软的手指搭在藏青挺阔的袖管上,因为过于用力而指缘泛白,隐隐褪去了血色。他看着这幅对比鲜明的画面,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
此刻她的眼尾是红的,脸颊也是红的,无助得如同离群走失的羔羊,会让任何猎食者露出兴奋的獠牙,又脆弱得像是已经摔裂还没粉碎的瓷器,捏在指间微微施力,便会彻底分崩离析。
而他只要翻过手,就能将她握在手中。
他明白,当他选择把她带到这里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背叛了自己从小到大接受的所有教育,彻底抛弃了那些他从未真正放在心上,却一直努力恪守的规则。
而他要做的事情,远比一个放浪形骸的动作要惊世骇俗百倍。
这样想着,迈克罗夫特不再犹豫,轻轻转动手腕,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掌。
“苏,我并不想阻止你。”他的语调十分平和,干燥而温暖的手指抚过她冰凉细软的指尖,一如那不急不缓的语速,“恰恰相反,作为你的朋友,我想要竭尽所能帮助你达成愿望。”
在说出“朋友”那个词时,他的眼中迅速闪过了一道意味不明的暗芒。
苏冉从未想过,在她印象中一向坚定又难以改变自己心意的迈克罗夫特,竟然如此轻易就改了口。她太过激动,又太过急切,因此全然没有注意到他语焉不详的微妙措辞,更是下意识地把这番话当作了认可。
“谢谢你,迈克,你不知道你的支持对于我来说有多么重要。”她开心地弯起了眼,不自觉握紧他的手掌,紧绷的身体终于一点点放松下来,“很抱歉又要麻烦你了,明日请帮我将叫一辆马车便好,到了伦敦之后,剩下的行程我自会找诺兰德安排。”
苏冉笑着想要收回手,然而在抽手的时候却感到了一阵明显的阻力,她疑惑地转过眼,正好对上那道幽深不见底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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