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千棵树
听到酒都没有了,怀瑾一阵脱力,她茫然无措:“砸了?为什么砸了……”
“寡人给你酒,不是让你糟践自己身体的。”嬴政沉痛的看着她,恨不能砸开她的脑袋,看她怎么想的。
怀瑾哆嗦着,抱着被子弯下身子,她一看到嬴政就想起,那日他们打斗中张良落下了山崖。
眼前滑过张良碎掉的尸体,怀瑾头痛欲裂,捂着脑袋大叫起来。
大家都紧张的靠近,嬴政拉着她,忙问莫医师:“她怎么了?她怎么了?”
莫医师被拉得医药袋都掉了,还来不及说话,就听见她大叫:“都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她哭得声嘶力竭:“我不要见到你们。”
“我唯一能见到他的时候,就是喝醉的时候,为什么连这也要夺走!”怀瑾恨恨的看着眼前的所有人,仿佛他们全是陌生人一样。
她脖子上青筋爆出,消瘦的脸上眼睛睁的老大,看得人好大心酸。
“把酒给我!给我!”她形容疯癫,光着脚下床想去酒窖。
嬴政把她拦腰抱住,放倒在床上,按着她的手腕,怒道:“赵姮,你清醒一点!你的生活里难道只有那一个人了吗!他已经死了死了死了!你所见不过是虚无!赵姮,清醒起来,你是我见过心性最坚强的女子,你不要再沉溺在假象里!你睁开眼看看,你看看外面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东西,你看看啊!”
她被吼了两句似乎逐渐冷静,然后一点一点的安静下来,而后捂住了脸。
她觉得自己有些不堪。
她眼珠转动,看见尉缭脸上真切的忧心,看着蒙恬的怜悯,看见韩念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眼底的痛楚……
她刚刚是怎么了?仿佛肚子里放了炸药一样,满身狂躁。
她终于安静下来,大家无言的看她喝下汤药,吃了饭,才安心下来。晚上嬴政离开前,他说:“若是外面不方便,去宫里住吧。”
怀瑾缓缓摇摇头,谢过了他的好意,嬴政黯然离去。
“好好对自己。”蒙恬跟着离去前也留下这么一句话。
尉缭陪到她困得合眼了,才无言离去,临走前又交代了韩念好久。
大家都走了,她困倦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刚才的困只是演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4章 失魂
韩念坐在对面,眼底带着浅浅的悲伤,斟酌了许久,他说:“公子……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的,他最喜欢看你笑。”
“是吗?”怀瑾空洞的望着上方,仿佛灵魂出窍一般。
韩念点头,他凝望着她:“他的离去,当真让你如此痛苦吗?”
她以无声回答了韩念,她望着屋顶,仿佛看出了很远。
可是她看不见身旁的这个人,他的眼睛蕴含了多深的苦楚与心酸,像是亘古的坚石裂开了缝隙,千年的灵河失了源头。
“他背负了太多东西,有太多不愿为却不得不为之的事情,如此死去倒真是得了解脱。”韩念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的,那么的不真切,嘶哑的声音满是沧桑:“他长大以后未真正快活过一天,哪怕是你在一起有片刻欢愉,那欢愉里也夹杂了各种各样的忧虑。你是他唯一的快乐,若连你也不快乐了,他死了也不得安心。”
怀瑾的灵魂被韩念缓缓拉回到身体,她放空:“他在我面前,在所有人面前,都是那样万事从容的模样,我从不知他的忧心,总觉得没有什么事是他解决不了的。我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在我眼前死去……”
静默了许久,韩念道:“也许他是不得不死去。”
怀瑾已经睡去了,她的眉头紧紧皱着,一点都不放松,像是梦里也受着万般折磨。韩念坐在她身侧,暖玉质地的手指在她眉间抚过,因为克制,连指尖都微颤了。
夜深,烛火终于燃尽了,韩念取下日日戴在脸上的青铜面具,在她眉心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第二日清晨,韩念叫醒了她,连着多日第一次起那么早,怀瑾站在院子里闻着清新的空气,觉得自己有了些生气。
“今日去外面吃饭吧。”韩念说。
怀瑾站在院子里回头看了一眼他,面具下一双眼睛里有清浅的笑意,忽然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韩念还在看着她,怀瑾点点头:“好吧,出去看看。”
“梳洗一下吧。”韩念说着打了水过来,怀瑾拿盐洗了牙齿,又用隔夜的茶水漱了口,韩念用帕子蘸了温水在她脸上轻轻擦了几下。
怀瑾觉得脸上一松,皮肤不再紧绷了,接着韩念就拉着她进了屋。
她一直无意识的被韩念拉着干这干那,直到在梳妆镜前坐下,韩念给她梳头发的时候,她才有些回神。
韩念的手很巧,盘的发髻有些松,不过形状倒是挺好看的,是已婚妇人的发式。韩念去柜子里取衣服的时候,怀瑾把白绢花簪在了耳边。韩念拿了一件水绿色的长裙,见她鬓边的白花,有些愣神。
“我要穿素服。”怀瑾看着他手里的绿裙,开口说道。
韩念却把她拉起来,不由分说将深衣给她套上了,口中说:“你还只是个小姑娘,应当穿好看些,若是公子在,他肯定爱看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怀瑾听他这么说,便由着他了。
韩念给她拢衣时,难免有触碰,但他未有分毫尴尬,只是心无旁骛的给她把衣服穿好。直到系腰带的时候,他碰到腰腹,顿了一下然后让她自己系。
怀瑾对一切都不在意,韩念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闻言也只是听话的把腰带系好了。
穿好衣服,韩念就带着她出门了,两人出了门右转,穿过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一出去就看见巡逻的士兵,他们看到怀瑾都愣了一下,然后低着头赶紧消失了。
这一片地方虽都属于王宫外围,但巡逻不是二十四小时的。难怪她这几个月这么清净,原来这片地方的各个出口已经全部派人守了起来。
见怀瑾不以为意,韩念继续带着她往前走。
巡逻的士兵们见她出门,队列中出去了两个人,这两人远远的跟上了他们。
韩念带她去了一个集市,大清早有许多卖早餐的小贩在摆摊,韩念带她去了一个卖甜粥的小摊上坐下,点了两碗粥和几个炸面团。
怀瑾看着周围环境,又仔细打量了那个老板,啊了一声:“我以前和子房也来这里吃过,那时他随韩非使秦,他在秦国待了很长的时间。那天比今天稍微早一点,太阳还没完全出来呢,我本来是要去李斯家的,谁知看到他站在门外。”
她带着回忆,语气平静的和韩念说起:“那时候我们还没有表明心迹,一直在互相试探,他那天跟我说过几天要走了,我心里好舍不得。”
韩念把甜粥放在她面前,把炸面团掰成一小块儿一小块儿放好,然后准备喝粥。
可是看着那碗,他沉默了,小摊上没有勺子,那碗沿很粗,他戴着面具没法吃……见怀瑾开始慢腾腾的吃饭,韩念只小口小口的吃着面团。
许是人群的热闹,吃完饭后怀瑾的脸色堪称和缓,至少不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了。
然后韩念带她去了集市最西的地方,那里是一个奴隶市场,韩念让她挑一个。
怀瑾看了半天也没看到中意的,韩念指了好几个小女孩,她都哼哼唧唧的拒绝了。正看得意兴阑珊,忽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丫头从角落里钻出来,不住的在他们面前磕头。
怀瑾吓了一跳,本能的往后躲,撞在韩念胸口,韩念稳稳的站定了,一手揽住了她的肩。
那奴隶贩子见那个小女孩冲撞了人,骂骂咧咧的拿出鞭子狠抽了两下:“不长眼的狗东西,滚一边呆着去!”
怀瑾有些看不过眼了,可又不想开口说话,于是掂着两根手指扯了扯韩念的袖子。
“住手!”韩念福至心灵,领会了她的意思,从袖中掏了几枚钱递过去。
许是钱给的太丰厚,又或是见他俩衣着不凡,奴隶贩子带了些讨好:“这个狗丫头是个不详的人,买回去晦气,不如给您换一个更健康的奴隶?”
韩念看着怀瑾,怀瑾摇摇头,韩念便示意对方将那个小丫头解开。
那个小丫头立即满脸泪水的给他们磕头,跟着出了集市,怀瑾让韩念又给了一些钱给这个小女孩,开了口:“你走吧。”
小丫头愣在原地,见怀瑾和韩念走远,她一瘸一拐的跟了上去。
都快走到家了,发现后面小女孩还跟着,怀瑾只得问她:“给了你钱,还不走?”
小女孩眼含泪水摇摇头:“没地方去了。”
“你是哪里人?你爹娘呢?”怀瑾问她。
“秦国人,爹娘都死了,没有家人,没地方去。”
又是一个无依无靠的人,怀瑾起了怜悯之心,招招手把她叫到眼前,带着回了家。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怀瑾问。
女孩说:“奴叫狗丫头,十四岁。”
怀瑾道:“这名字不好,给你换一个,叫……思之吧。厨房在后边,你去烧水洗个澡,把衣服换了,我那里有伤药和新衣服,韩念你拿给她。”
思之擦干眼泪,接过伤药和衣服,去了厨房烧水。怀瑾又坐在了院子里常坐的那个藤椅上,然而刚坐下,韩念捧着一个小盒子过来了:“你脸色不好,我来给你上妆吧。”
盒子里全是各色胭脂水粉,家里并没有这些东西,怀瑾问:“哪来的?”
韩念用水把胭脂化开,道:“刚刚在集市买的,你脸上太苍白,早上想给你上些脂粉,家里没有。”
怀瑾垂着头:“我怎么没看到你去买东西了?”
韩念好笑的说:“你走路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当然注意不到我在干什么。”
比起心不在焉,失魂落魄这个词形容更准确。她觉得自己像韩念的洋娃娃,他给自己勾了眉瞄了唇,满意的点点头。
忽然发觉了一道探究的目光,韩念看过去,看见一双平静的眼睛正打量着自己。
两人离得是这么的近,近到怀瑾闻到他身上的异香,看见他突然放大的瞳仁,泛着铜光的面具衬得他嘴唇十分红润。
忽觉得有些熟悉,怀瑾定定的望着这双眼睛,觉得自己大概想张良想疯了,竟会觉得韩念有些像他。
想到韩念的脸,怀瑾胃里翻了翻。
“大人、夫人,狗丫……思之换好衣服了。”思之惴惴不安的站在一米远的地方,她穿的是怀瑾以前的男装,长的地方被卷了起来,头发被一截木棍束着。
看皮肉,这还是一个长得相当清秀的小姑娘。
听到她的称呼,怀瑾眼皮跳了一下:“他叫韩念,是我的……护卫,我叫赵姮,夫家姓张。”
思之脸瞬间白了,跪下来重重磕头:“失言、不敢了……”
她说得颠三倒四,大概是以前老挨打,被打怕了。
怀瑾交代道:“起来吧,在我这里不用动不动就跪。洗衣服、扫地、做饭会吗?”
思之点头如捣蒜,怀瑾说:“你平日的活计就是这些,其他的暂时还没有想到,在这里做事少说话,我不喜聒噪。”
明明她从前就是话很多的一个人,韩念默默的看着她。
思之怯怯的回答:“是,夫人。”
傍晚尉缭和扶苏又来了,扶苏多日没见她,又听说她病了几天,送上关怀之后扶苏在她怀里扭了又扭,简直成了一个小姑娘。
他们都见到了新来的小丫头,又看到怀瑾脸上上了妆,说话也比以前稍微有了些精神,尉缭欣慰得像个老父亲。
思之看着这群穿着打扮皆是贵族的人,大气都不敢喘,把嘴闭得牢牢的,一声不吭。
吃饭还是尉缭府上送来的,他们都坐在一起,思之却跪得远远的。怀瑾让她一起上桌,思之却是如临大敌,一个劲磕头。
看着这个胆子比兔子小的丫头,怀瑾只得作罢。
吃了半碗饭怀瑾就放下筷子,韩念却道:“吃得太少了,再多吃一些。”
她摇摇头,说吃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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