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千棵树
“怀瑾见过大王。”我双手抱在胸前,端端正正行了个礼。
齐王忽然的蹲了下来,与我平视:“早就听说了你的名字,不过寡人却不以为然,以为是大家吹捧出来的,后来看了你的《与浮公书》,觉得赵王好福气。今儿晚膳时听说了你的事,嗯,是个头脑清楚的孩子。这会见到本人,更羡慕赵王了,只盼寡人那不成器的儿子,能多跟你学学。”
“大王谬赞了。”我干巴巴的说,这么两段话,我感觉这齐王也不是他表面上看上去那么温和善良,他对很多细微的事情了如指掌,这个人绝不是外表所见到的模样——仿佛只是在家里含饴弄孙,年过半百的老人。
“为何将田假的金银钱财转赠给寡人?是看不上那些,还是别有隐情?”猝不及防的切入正题,抛了个深水弹给我。
幸好我来时把各种情形都已经想好了,我缓缓说道:“怀瑾,只是求知若渴,听闻稷下学宫的大名慕名而来。”
潜意思就是老子不想管任何屁事!您老人家也不要明知故问了,谁知齐王轻飘飘来了两个字:“是吗?”
“当然是!”我不假思索,堆起笑脸:“怀瑾年纪小,司空大人给了那么重一份礼赔罪,可真是吓坏了。怀瑾又不敢退回去,生怕司空大人误解我,只好生生收下,然后再转交给大王您,终归这都是大王您家的钱啊。”
我故意装作苦脸:“要不然啊,这些钱放在府上,怀瑾怕连觉都睡不好了。”
齐王又笑起来,命人去将马车里的箱子全抬了进来,箱子打开时我敏锐的捕捉到他的笑容滞了一下,不过立马恢复正常。齐王只是说了句:“我这个弟弟,还是有钱啊。”
面上一派和蔼,完全看不出他内心任何想法,我也只是恭手立在一旁。齐王叹了口气找了个垫子随意坐下,他收起之间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慈祥的对我笑笑:“小童的意,寡人懂了,以后莫担心,尽管上你的学就是。”
他挥了挥手,有两个随从拿了两个蒲垫过来,他拍了拍地,示意我们坐下。
张良客气的很,先行了个礼:“多谢大王。”
他坐下,我才紧跟着他坐下。
齐王笑着说:“长得细皮嫩肉,倒像个女娃娃。”
前面一直淡定,这会一下子冷汗就冒出来了,又听齐王说:“你要真是个女娃娃,我定让升儿把你娶回来做儿媳妇。”
妈呀,和田升过日子迟早气出癌症,不知将来谁会那么倒霉!这话不知道怎么接,扭头去看张良,发觉他在偷笑,仿佛听见什么很好笑的笑话一样。
“子房,你别笑。”齐王慢悠悠的开口:“寡人早就看上了你,宫里的三位公主,你随便……”
谁知张良却是打断了他的话,无奈道:“大王,您又拿子房取笑了。”
齐王哈哈大笑,看着很是为老不尊的样子,他都笑喘了,才停下来:“好,不逗你们两个了,夜深了,赶紧回去吧。偷偷的,别让人瞧见了,要让人看见,小童今天就白跑这一趟喽!”
听见最后一句话,我顿时放心了,此行终于圆满结束,各自都皆大欢喜。
“小童日后常进宫来玩耍啊!”齐王没有站起来,只是招呼一个宦官送我们,走出宫殿了都能听见齐王的笑声。
我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宫殿,初次见面,齐王给我的印象很不错。
回程的路上,我再问张良:“你和齐王很熟哇,关系户!”
“只是常跟着浮先生进宫送各路学者士子的言论记录,大王虽是国君,却也是个虚怀若谷的长者。”张良解释说。
倒是看出来齐王平易近人的特质了,开玩笑的时候像个老顽童,说正事时就是一个老谋深算的笑面虎。从气质上来看,田假和齐王真不像亲兄弟。
又想起一事,我问:“田升是齐王的长子吗?今日见着,年岁有些对不上啊。”
难道是老来子?那未免也来得太晚了。
“齐王的长子是田轸,不过是宫中一位美人所出,田升是嫡子,齐王和王后的老来子,我预计日后……”张良说到这里看了李徐一眼然后没有再说下去,大概觉得李徐是外人吧。
我笑眯眯的看着他:“不过齐王是很喜欢你呢,公主都随便你挑!”
“姮儿!”张良无奈的看着我,又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一路上闲聊将张良送到学宫门口,我再往家的方向走,张良不在我觉得有些冷清了,坐在车上闭目养神。
李徐安静的坐在我对面,我睁开眼,发现他正在盯着我。我一抬头,他马上挪开了眼睛,嘿,这小子,偷看我呢!我心里偷偷笑了一声,然后催促夏福把马赶快一点,我快困死了。
接下来的生活,终于恢复正常了,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来打扰我,唯一做的事就是上学放学以及琢磨我的酒楼。
我和田升签了一个契约,把银钱方面各种事情分的十分清楚。
这样忙碌下来,不知不觉就到了三伏天了,酒楼的地址基本上已经定好了,没有办法盖我的三层楼服务一条龙酒店,这个时候的建筑技术还没办法盖那么高大的楼房。我们只能在东市买了很大一块地,重新盖楼——三座连在一起的大宅子。买地和找建筑工人的事全是田升在弄,我只负责出钱和提要求。
田升现在已经被我使唤成了小弟,白生他们都啧啧称奇,说我和项伯不知道使了什么办法,让田升这么听话。我心道,项伯么,完全就是武力征服田升;我么,是金钱的力量!
齐国的夏天异常炎热,一天庆先生的剑术课下来,所有人的衣服都汗得能拧出水来,他们提议去院子后面的水潭洗澡,我照例推辞了,还被申培笑话别别扭扭,他哪知道我心里的苦啊,我是真想去冲个凉水澡的,热成狗。
但是没办法,我只能打了凉水端回宿舍,苦逼兮兮的用毛巾蘸水擦一下,我心想着师兄们应该不会那么快回来,于是将衣服全脱了在窗边晾上。
“赵怀瑾……”门忽然被拉开,庆先生手里拿着一个香瓜站在门口,他惊了。
我也惊了,我是没有那玩意的!
虽是三伏天,可我已从头冰到脚,庆先生尚未回过神来,我立刻将被子裹了满身。我们大眼瞪小眼的对视半晌,谁都没有说话。
他没有任何不好意思的神情,我反应过来我这幅身子就五岁,前后如平板一样,就是少了男孩子应该有的东西?我要怎么解释,我其实是个宦官?
“你……”庆先生若有所思,仿佛不知道怎么说话。
正僵持着,前院做事的一个童子过来,说浮先生请叫他去干个什么事。
我眼见着庆先生被叫走,我立即敲旁边张良的房门,没有人,我又赶紧套上衣服去后院竹林的潭边找人,我冲过去,他们都赤身裸体的在水里搓澡,来不及欣赏这壮观的一幕,我尖声叫项伯。
作者有话要说:
第23章 露馅
申培说:“小八,一起来啊!”
项伯对我大吼:“你给我转过去!”
我立即转过去,下一秒项伯如旋风一样出现在我旁边,衣服被他胡乱穿着的。不等他数落我,我颤抖的开口:“舅,我刚刚房间换衣服,庆先生看到我了。”
“啊?”项伯惊了,磕磕巴巴的问我:“看到……全看清……清了……你没有……?”
“全看到了,怎么办怎么办!”我几乎语无伦次了。
项伯比我先冷静下来:“他现在在哪?”
“被老师叫过去说话了,应该去阁楼的路上。”我说。
项伯像上了马达一样,biu的一下不见了人,我知道他往哪个方向去了,连忙跟上去。
等我赶上时,庆先生已经被项伯拉到了六艺堂,两人扭打在一起。我脑子全乱掉了,死机了。我只只见庆先生十分费力的将项伯的手锁在身后,张良此时也出现在六艺堂门口,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庆卿和项伯,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不是午休么?”
庆先生有意无意往我的方向撇了一眼,仍是锁着项伯:“刚到阁楼准备去找浮先生,项伯突然偷袭我说要找我切磋,一路把我拉扯到这里来了。”
庆先生皱着眉,看着我:“怀瑾……”
将他的话打断,我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庆先生!求你了……可不可以,别拆穿我。”
张良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反手将六艺堂入口的帘子拉了下来。他问:“庆先生是如何得知的?”
“子房你也知道?”庆先生的眉头皱的更紧,看起来更严肃了。他恍然大悟的看着项伯:“你们是亲戚,肯定也知道,所以不让我去见浮先生。”
他松开项伯的手,项伯脖子上被搓出了红印,他道:“刚刚太着急,怕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所以就出此下策,望先生莫怪。”
“你先起来吧,别跪着了。”庆先生过来想拉我起来,却在将要触碰到我的时候收住了手,他有些不自在:“你一个女儿身……为何要如此?”
我没有起身,凝重道:“正是因为女儿身,才不得不如此。若我是女儿身,就不能来齐国了,老师也不会将我收入门下。”
“可是……”庆先生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是个不喜多话的人,他只是说:“这样不符合规矩。”
“规矩也是人定的,况且规矩里也没有说不收女弟子。”张良把我从地上拉起来,他还很贴心的拍了拍我衣摆上的灰。庆先生道:“可是自古的规矩,女子不都是待在深闺里吗。”
“男人的世界,当然只让女子待在深闺里,可是男女又如何?我自认没有哪里是输给男人的,就算是上先生你的课,那些男子受的严苛训练我也都坚持了下来。”我说着,眼泪忍不住掉下来:“我来到这里很不容易,因为我是女儿身所以付出了比师兄们更多的努力,先生你不能让我走,你不能!”
带着愤慨,以及在这个时代被压抑的本性,我几乎是在低吼。我出生在男女平等的世界,可我来到了男人定制社会规则的时代,我已经过的很憋屈了!千方百计争取到齐国,若就此回去,恐怕以后都只能待在赵国的王宫里。
项伯把我搂在怀里,愤愤说:“怀瑾是正经通过考试进来的稷下学宫,她是凭真本事!庆先生,我在这里最敬重的就是你,我看得出你也挺欣赏我,所以能不能替我们保守这个秘密?”
听他说的乱七八糟,张良突然笑起来:“你们俩把庆先生都说蒙了,还是先听我说吧。”
庆先生颇为头痛的揉了一下眉间:“子房你有何高见。”
“也没什么高见。”张良温柔的说:“就是有两点,第一,姮儿来齐国的事,赵王和她母亲全都知道,也都默许。第二就是,你也看出来,浮先生很是喜欢姮儿。”
“说完了?”庆先生叹了口气,他脸上终于出现了严肃以外别的表情,似笑非笑的:“其实我根本没打算将这件事情说出去。”
他看向张良:“你知我是个从不爱管闲事的人,今天……真的是凑巧了。总之……我看了也就忘了,什么都不知道。”
看了就忘了……这句话的怪异让我们四个人同时陷入了尴尬,庆先生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第一次在我们面前露出一个大笑脸,但这个笑真的就是一个尬笑,他道:“我知你不易,你的种种努力我也皆看在眼里,所以且宽心吧。”
他对我们三个说:“真的要去找浮先生了,再不去,他真的要等急了。”
庆先生一出院子,我的心就落在了地上,捂着胸口后怕:“我的天啊,真的吓死我了。”
“你太不小心了。”项伯说着,面色忽又古怪起来:“幸好你还是个小孩子。”
我照着他的脑袋使劲拍了一下,我知道他想到哪里去了,张良莞尔:“你们呀!”
他说完离去了,我和项伯仍是互相看着发呆。
夜间回家吃饭时,聊到白天的事,项伯忽然在饭桌上问我:“说起来,你到底是怎么说服你父王的?他会同意让你乔装来齐国?”
我想了想当时的情景,摇摇头:“我父王最爱面子,好虚名,你专门往这方面吹嘘,他自然就同意了。”
不过我觉得,还有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我偶尔流露出的才学,让父王觉得我是神童,他看我时就会自带光环,加上我信誓旦旦的保证和我这张三寸不烂之舌,父王自然能被我忽悠到。
晚间项伯照例在院子里打拳,不过他经常把李徐叫上陪练,这次也把李徐上了。看得出来李徐也很喜欢跟项伯对练,虽年龄上差了个七八岁,不过两人动起手来是棋逢对手,不像在庆先生面前,项伯几乎都没有还手之力。
时茂和夏福把他们两的对练都当成一档节目了,他们一拉开架势,这两人就搬上小板凳在门口坐好。
将卧室的门窗全部打开,我埋头在桌上写作业,一抬头就能看见院子里的情景。夜风徐徐,吹散了白天的热气。
我一边翻《孟子·离娄下》一边写心得,吐槽古代文言文实在拗口,大家说大白话不好吗?想起第一个月只是默写背书,一个月之后浮先生就开始布置各种作业,作业布置最多的就是写心得写见解,从儒家道家到兵家法家乃至农家,快把我写吐了。一次比一次难,有时候一次写作业的跨度都有一个星期了,一个人的作业就能讲一天,有时候还会在课堂上辩论,想起我那群傻师兄,唉。
项伯练完拳,我的作业也写完了,顺便将他的那份也写了。
大家各自回屋擦澡换衣服,上床,睡觉。
上午的阳光酷热难当,我趴在书桌上昏昏欲睡,六艺堂的阳光实在太充足了,帘子都挡不住。
前面两排那四个人不用看一定坐的是端端正正,后面两排我们这三个人,更多的样子就是在书桌上半趴着。
从帘子中透过的一束光洒在我的书桌上,阳光里有肉眼可见的灰尘,我用手把玩着这束光,玩的不亦乐乎。田升则是左手支着头,右手在桌子上的一个小洞里抠啊抠,我目测他也有点强迫症,项伯则是闭上眼呼呼大睡。
“项伯!”浮先生突然念到了项伯的名字,我戳他。项伯立即醒来应道:“学生在。”
“我看到你文章里提到最多的,就是《离娄下》第九章,为何对此篇感慨如此之深刻,可是有什么典故?”浮先生问。
我的妈呀,他的作业是我写的呢,他恐怕连《离娄下》第九章 是哪句话都不知道吧。果见项伯十分茫然,但人都是有急智的,他只是踌躇了一会儿,张口就道:“也无什么典故,就是读这篇时,突然感觉到孔先生的圣人之心,就多思量了片刻。”
申培不留情面的笑出了声,刘交猛地拉了一下他的袖子他才收住。我扶额,老大,《离娄下》的作者是孟子啊。
连田升都知道,在下面笑声嘀咕:“明明是孟子。”
静默了半晌,浮先生也有点想笑,不过见他是忍下来:“《离娄下》是谁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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