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千棵树
却是项羽,他趴在窗户上,小声的叫她姐姐。
怀瑾骤然清醒,她坐起,问:“事情都办好了吗?昨夜可还顺利?”
“已按你的吩咐做了。”项羽趴着窗檐久了,脸上有了红印子,他有些犹豫着开口:“可姐姐……你如此,姐夫和韩王孙不会生气吗?”
“我自有安排。”怀瑾生硬的说,她深吸一口气,如果张良留在她身边,那么她自信能让张良消气。
如果张良追出去了,那她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一走就是,等淮阳戒严取消了,韩成的“葬礼”也结束了,她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吃饭了吗?”怀瑾决定让自己想一些别的事情。
项羽说:“我回来的时候在东市吃了饼。”
怀瑾只好让厨房给她做饭,她心神不宁的吃完早午饭,然后就控制不住的去想张良的反应。
她让项羽把沉音卖到了野奴隶贩子手里,马上就会被偷运到别的地方。
虽然城门被堵,但怀瑾是常去各色酒肆听八卦的人,她知道那些野奴隶贩子自有自己出城的门道。
沉音那样的相貌,这短短一天会发生什么,不难想象到。
等张良回来发现了,他会怎样呢?骂她?不理她?她其实没想过该怎么面对张良的怒火,张良从来没有真正冲她发火,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样子的。
惴惴的在院子里枯坐,期间项羽来看了她六次,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他终于忍不住说:“要不我去把她找回来?”
怀瑾想也不想,坚定的摇摇头,一字一句说:“我不杀她,已经很客气了。”
项羽一怔,抵头抿了唇:“姐姐,我觉得……”
“嗯?”怀瑾望过去,看见项羽脸上有一抹思念,他说:“家里的人都没有你像爷爷。”
项燕?怀瑾与他相处时日甚短,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相像,闻言只是一哂。
项羽又道:“若是姐夫震怒,休弃你可如何是好?”
“那便……与君相决绝!”怀瑾的惴惴不安都成了满腔坚定,还不知谁休谁呢!
在院子里坐到黄昏,内院的侍女跑来找她,说是沉音小姐不见了。
奴仆们轻易不敢踏进这个院子,只是今天张豆豆、韩成这两个人都不在家里,拼着被责罚也过来禀报了。
“我把她扔出去了。”怀瑾对那个侍女说。
侍女一听小脸一白,磕磕巴巴的问:“那……敢问夫人……扔扔,哪里?”
这结巴的模样,倒像韩念,怀瑾笑了一声,和颜悦色的对这个侍女说:“等你们主人回来了,让他亲自来问我。”
侍女慌张的退下,内院外院的侍女们估计都开始慌了。
不知张良什么时候回来,怀瑾把项羽支去收拾东西,自己则在院子里泡茶。
这些茶具都是张良素日爱的,上好的紫檀,因着主人长年累月的冲洗、把玩,已经有了轻微的变色。
氤氲的热水蒸腾着雾气,旋成一道飘渺的白烟缓缓往上走,怀瑾眯着眼睛闻了一下茶叶的香,觉得在一天的等待中,她此刻的心情最为平静。
急促的脚步声过来了,怀瑾睁开眼,看见张良略微愠怒的神情。
她尚未说话,张良便直接问:“沉音呢?”
“被我卖给西市的奴隶贩子了。”只有东市和西市有卖奴隶的,她特意说了错的。
张良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而后问:“你明明答应了我,为何出尔反尔?”
“我何时答应你了?”怀瑾微微笑着,如同看一个陌生人:“我说的是,若她忏悔我就同意你,可她并未忏悔,那我只好按我自己的法子来了。况且,我又没有杀她,你急什么。”
“我觉得你不可理喻。”张良秀丽的脸上带着压抑的怒气,和她设想得如出一辙,怀瑾没所谓的摊手。
张良只觉得脑仁发涨,可见到她挑衅的神情,终是忍不住上前,说了那句话:“为何你报复心如此重,赵怀瑾,你如今怎么变得如此狠辣?”
作者有话要说:
第297章 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怀瑾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道:“你都亲眼看到我是怎么对倡姬母女了,还以为我是良善之辈?或者……因为那是沉音,你便觉得我狠辣!什么故友情谊什么亡父誓言,不过都是你的托词罢了!”
同床共枕七年,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一个狠毒女子?
张良气得有些怔,本就是一天疲惫,此时被怀瑾一气,他差些没站稳。
他看着怀瑾讥诮的神情,无力的撑了一下桌子,再也说不出话来,只对身后的韩念说:“你先去去挑几匹马,再叫几个人,我们去东市和西市找人。”
看见张良要带着韩念走,怀瑾踉跄了一下,在后面大喊:“张良——”
你若是要去追那个女人,我就离开,这样的话,她不敢说出口,害怕听到他的回答。
她那一声,张良听着有些难受,脚步一顿,他没有回头。
怀瑾笑了一声,这也是她白天预想的场景之一,为什么真实发生了她的难过却一分不减,犹如扎心?
豆大的眼泪落下,撒了一地,身边没有别人,她只能一个人蹲在地上默默哭泣。
即使现在哭得再大声,也没有人过来安慰她,不是吗?
她抛下了一切选择了张良,却原来还是不能美满。
怀瑾想起她曾经的信誓旦旦,想起两人的甜蜜恩爱,胃里像有一只手在搅拌,难受得痉挛起来。
以前吃了那么多苦,她是真的希望有一个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坚定站在她这边,可是……是她痴心妄想了,世界上哪里真正有人值得托付?
世上唯一可托付的,不过是自己罢了?
她明明早明白了这个道理,为什么却总是控制不住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去依赖张良呢?
哭得鼻子都堵住了,怀瑾深呼一口气站起来。
走回房间,这里唯一属于她的东西只有箱子里的一套衣服,和墙上挂着的一把长剑。
箱子里的衣服,是她从咸阳出发去颍川时穿的,张良曾经提出要不要扔掉,她却说留着做个纪念。
如今事隔七年,她又翻出了这件衣服,玄色的男子深衣,袖子还被带子缠成了窄口。
怀瑾木着脸将衣服换上,然后坐在铜镜前将发髻拆掉,日夜佩戴的那根兰花簪子也被她取下。
上面刻了她的名字,常年佩戴如今颜色越发透亮,她摩挲着簪子,回想起那年张良将这根簪子交到她手里时的情景,历历在目。
熟练的疏了一个男子发髻,怀瑾坐在了桌案前,磨开墨,她取出一方洁净的绢帕,在上面写了一行字。
休书: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并着那根玉簪一起放在桌案上,想必屋子的主人一回来就能看见了。
怀瑾最后看了这间屋子一眼,拎着剑走了出去。
她和张良已生嫌隙,沉音将永远成为他们两人之间的一根刺,这根刺早晚都会深入肺腑,不如就此割断,以免长痛。
至于将来的日子么,她自会好好生活的。
这个世界,谁离了谁都能活下去的,她赵怀瑾也一样。
去到项羽屋子,把他从床上拉了起来,一看到怀瑾的打扮,项羽的脸色一下变得很纠结:“你和姐夫……张大哥那什么了?”
“穿衣服,我们离开吧。”怀瑾的眼睛尚且红肿,神情却又坚毅。
项羽一怔,姐姐又从小孩子变成大人了,这一刻他清晰的感受到怀瑾身上的转变。
为什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变成了另一个人?还是说,她原本的样子,就是眼前这样:冷静、漠然、薄凉。
项羽不能明白。
在她的再三催促下,项羽穿好衣服,表姐弟往马厩去,无一侍从敢过来询问。
马厩里有她买的四五匹马,她挑了一匹红色的,和项羽连夜出城。
尚未宵禁,他们并不往城门去。
因为县令被杀,城门处守卫森严,郡守一日未抵达,城门便不得开。
他们去的是颖水,渡河而过能到达邻县,这是项羽和项伯好几次来淮阳找出的一条路,此时便派上了用场。
天黑时河上无渡船,怀瑾和项羽坐在草地上等待,项羽说等天一亮就会有船家过来摆渡,只要许以重金便能渡河。
“姐姐,咱们回会稽吗?”项羽认真的思索了一下,说:“家里总有你一碗饭吃。”
“嗯。”怀瑾闭着眼睛,生怕眼泪又跑出来。
项羽托着腮,担忧:“不过叔父要是知道你自休,也许会数落你。”
反正他是没有见过妇人休了夫君的,太过……惊世骇俗。
“数落便数落吧。”怀瑾也不是很在意,她从来不把人言人语放在心上的。
河边潮气重,怀瑾觉得有些凉,便往项羽身边靠了一些。
许是因为这亲近,项羽便问:“姐姐,先前沉音数次奚落你,都没见你放在心上,为何这次突然发作,是因为夏福的死吗?”
可这个人不过是一个仆人,项羽没敢把这句话问出口。
不等她思考,项羽又问:“其实你和姐夫……张大哥不见得就走到了这一步,为什么要如此决绝离去,我觉得他不会想你离开的。”
这几个问题,怀瑾想了想,然后告诉他:“夏福数度救我于危难,这些年也处处关心我,他因我丧命此仇焉能不报?沉音是凶手,也是张良看重的人。她于张良,就如夏福于我。我如此对待沉音,他岂会继续与我夫妻恩爱?”
停顿了半拍,怀瑾寂然道:“况且我最在意的,是……唉,不说了,怪没意思。”
如此项羽就不再追问,两人倚着一棵树小憩,怀瑾的眼泪又无声无息的落下,晶莹剔透犹如寒夜里的露珠。
她更在意的,其实是张良的态度。
我和韩成兄妹,你选谁?可他却转身就走,没有半句话留给她。
怀瑾知道就算自己不走,等他回来的时候,两人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相处了。
她甚至恨恨的想,等张良回来发现她离开了,是不是会追悔莫及?一想到这里,她便十分解恨。
一时间她想,沉音和韩成简直是两个讨债鬼,专门缠着张良让他不得安生。
一时间她又想,其实这都是张良自愿的,不管他有多生气多愤怒,哪怕那次韩成当了仓吏之后他将家财都散尽了,可是他们一遇到危险他从不袖手旁观。
现在他要帮着谁、要做什么善事,都由着他去!
怀瑾心道,我一定会离你远远的,把你忘得一干二净。
这一夜她都在伤心,黎明时才打了一小会儿盹,天一亮项羽就把她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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