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千棵树
老人默了一瞬,将她让了进去。
他在榻上坐下,看着怀瑾:“阁下是男是女?”
“……”她如今没有诚心装男人,只是图男装方便而已,因而也没有压着嗓子说话,一开腔就是一道清亮女声,难怪人家要问她了。
见她久久不作答,老人便说:“我脚上扎了铁钉,你能帮我拔出来吗?”
怀瑾杵过去一看,果然一根钉子从脚背上扎了进去,她疑惑:“只听说过踩到钉子的,您这……”
莫非用脚背走路?您老练芭蕾的?
“意外。”老人用粗布将血迹擦干净,看着怀瑾:“劳烦阁下了,老朽自己下不了狠手,试了半晚也没拔出来。”
这钉子绝对钉穿了脚骨,怀瑾也有些下不了手,并非是嫌弃对方,只是她怕拔了钉子血止不住,也会有感染的风险。
“您身上有药吗?”怀瑾犹豫了一会,问道。
老人打开一个小布包:“老朽刚刚去厨房拿了一些灶灰。”
“好吧。”怀瑾说了声抱歉,然后颤颤巍巍的去拔那根钉子。
不过只是刚一碰到钉头,老人的汗就痛出来了。
她只好停了手,问:“敢问长者姓名?”
“老朽毛亨。”老人说。
怀瑾道:“晚辈赵怀瑾,生于邯郸。”
毛亨不解的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不拔钉子,反而和他报上姓名来。
怀瑾迎着这目光,干笑道:“我怕您等会疼得受不了,所以先和您说会话,好让您别那么紧张。”
毛亨笑了一声:“阁下倒是有些诙谐,无事,拔吧。”
怀瑾把他的脚放在软布上,一边引开他注意力,说:“其实我是女子,前些时日我休了我夫君,回了娘家。今日到这里,是因为我夫君来这里寻我,我不想见他。就想着,在这驿馆里躲个十天半月。”
“竟有……”毛亨果然感觉到惊奇,怀瑾便立刻动手将钉子拔了出来,毛亨嗓子眼里发出一阵呜咽,然后安静下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怎么样,注意力一转开,是不是觉得没那么疼了?”怀瑾迅速的把灶灰包在他脚上。
毛亨抽抽两声,老迈的脸上露出笑意:“声东击西之法么?你这女子倒也有些主意。”
“倒还谈不上兵法,毛先生高看我了。”怀瑾也是一头汗,她在铜盆里净了净手,转头看见毛亨眼神古怪。
怀瑾以眼神询问,毛亨道:“这是老朽准备用来净面的水。”
“我再去给您打一盆?”怀瑾讪笑一声。
毛亨摇摇头,拿出布条将伤口包住,慢悠悠的和她说着话:“听你说话颇有章法,还知声东击西是兵法,可见好教养,不知是出自哪个世家的女子?”
“怀瑾的舅父,是西楚项氏。”她这么说。
老人却又摇摇头:“楚国女子温婉多情,不似你这种……休夫?倒是第一次听见,新鲜得很。”
言语中并无斥责之意,仿佛只是一件寻常小事,怀瑾当即便想,这老头想必是个见多识广之人。
正想着,毛亨又问:“老朽看你拔剑收剑很利落,不像是短时间练出来的,你的家族还让你学这些吗?”
“我曾拜到一位大儒门下,君子六艺都学得一二。”怀瑾交代说,她拿起豆灯准备告辞了。
毛亨又问:“哦?大儒?是哪一位?说不定是我好友。”
口气很大啊,怀瑾心里笑着,她的师父是大名鼎鼎的荀子的徒弟,可不是跟谁都能做朋友的!
于是她端正笑意,说:“先齐稷下学宫祭酒浮丘伯先生,正是我师父。”
“浮丘伯?”毛亨惊讶了一下,随即摇头笑起来:“竟不知道他收了一位女弟子,哈哈哈哈哈哈,可见这世界之小。若论辈分,你该叫老朽一声师叔。”
怀瑾呆了一下:“您也是……荀师祖的徒弟?”
“看来你师父不常提起我啊。”毛亨摸了摸胡子,似是感叹:“也是,数十年不曾见他了,不知这老东西还记不记得我。”
他看着怀瑾,竟然松了口气,说:“看来老天还是眷顾老朽的,这时候竟把你送到老朽面前。”
怀瑾警觉起来,感觉对方有什么事要麻烦自己。
“既是我辈门中人,那么我有一事要托付你。”毛亨突然笑容一敛,严肃道:“有人正在追老朽身上的一件东西,我脚上的伤就是他钉的。眼下足伤不便行走,不知道那人何时又追上来,所以只能托付给你了。”
卧槽!这他妈是攒了几年的霉运啊!
怀瑾心里快哭了,面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什、什么东西?送到哪里?不会有生命危险吧?”
毛亨起身就去枕头下面翻东西,一会儿,他翻出三卷大竹简递过来:“这是《虞氏春秋》,老朽需要你帮忙带到三川郡阳武县交给一个人。不知道张苍你认不认识,他也是你师叔,你把这卷书交到他手上。”
怀瑾似是没反应过来,呆呆说:“知道的,师祖逝世时曾在兰陵见过张师叔。”
可是,见过归见过,你这个师叔她也是第一次见面,谁知道你她妈真叔假叔啊!就要让她干这种有危险的活!不干!坚决不干!
“师父去世时,你在身侧?”毛亨一愣,经年风霜的眼珠浮起泪花。
怀瑾低了头:“那时年幼,随师父前去兰陵送了一程,师祖是寿终正寝。”
“师父……他临终前可有说什么?”毛亨的眼角挂着一滴泪,怀瑾愣了半拍,当时的每一个细节都在脑海里浮现,尤其是张良跟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当时……他们都在兰陵。
心情当真复杂,怀瑾思索着,眼睛慢慢睁大:“师祖的最后一句话是,等不到小毛了,让他好好的。原来他老人家口中的小毛,是、是您啊!”
“徒儿不孝!”高龄老头子在她面前大哭,怀瑾搓着手不知如何是好,有人来救救她吗?!
正原地踌躇着,是不是要赶紧走,毛亨突然从榻上站起径直给她跪了下去,怀瑾觉得自己又要被吓死了,救命!
“老朽知道你不愿,便当老朽求你。”毛亨给她磕了一个头。
怀瑾觉得很折寿,连忙把他扶起来:“有话您慢慢说,如此大礼,实在夭寿!”
磕头算是重礼了,他一个老人对一个小姑娘磕头,甚至有点失德——因为怀瑾当不起。
“这卷《虞氏春秋》是个要紧的东西,不瞒你说,派人来追老朽的,是你另一位师叔,也是如今的丞相李斯。”毛亨虽上了年纪,说话却十分有精神,比起浮先生颐养天年的闲散舒懒,他的精气神直逼年轻人。
默了一瞬,他接着说:“这卷书,是师父传给我的孤本,老人家嘱托我绝不可落入李斯之手……”
怀瑾凉飕飕的打断:“送到张苍师叔那里怎么就见得安全呢?”
这天下除了嬴政,还有谁比李斯更有权势?
“李斯绝不会冒犯张苍。”毛亨说,大有斩钉截铁之意。
怀瑾又想问问原因,但毛亨抢先道:“他们之间的事我绝不会再告诉第四个人,你不要追问。”
说着他皱起眉,盯着怀瑾:“你帮老朽把书送到阳武,权当老朽欠你一个人情,将来你需要毛氏家族做任何事,老朽都会应承你。”
两人对视了半晌,怀瑾心里哀叹一声,把书接了过来,默默问:“我会有生命危险吗?”
“李斯虽然不要脸……”毛亨说着忽然停了一下,似乎恼怒嘴巴太快口出歹言在小辈面前失了礼数,停顿了一下他平和道:“同门一场,他不会为了一卷书而伤我性命,追我的那人也对我也还算客气。”
“那您脚上的伤是……”既然客气,这枚钉子怎么说?
毛亨低下头,似乎有些头疼,片刻他直言:“那人要从我衣兜里拿书,我躲避时踩到蛇窝了,那人搭救时误伤了我,因而才有功夫脱了身。”
“……”这可真是令人尴尬的事情,怀瑾心里给那位仁兄点了根蜡。不过这么看来,她答应去送书,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她还有一个问题:“万一半路上被那个人追到,把书抢了怎么办?”
“他又不认识你,怎么追你。”毛亨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她是不是没脑子。
怀瑾又有了一个问题:“那我能叫别人帮我送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毛亨,直接从百度上给你们复制过来了:“毛亨师从荀子,是历史上著名的大经学家。毛亨编纂注释《毛诗训诂传》时,正赶上秦始皇焚书坑儒,毛亨深知李斯的为人,他用计谋害死了同门师弟韩非,再说毛亨收藏的《虞氏春秋》、《荀子》、《诗经》等书书籍较多,李斯绝不会轻易放过毛亨。
为避免《诗经诂训集》被焚,他们暂时将诠注好的《诗经诂训集(传)》改名为《潍》。他便将《毛诗训诂传》传于侄子毛苌。随后,毛亨带一部分毛氏族人逃到山东东武城,毛苌带一部分族人迁到鸡泽。”
毛亨、李斯、张苍的恩怨只是为了推动剧情,不会细写。
第302章 再经淮阳遇韩信
毛亨奇怪的看着她:“也不是不行。不过……你不是要在这驿馆里躲你以前的夫君?此去阳武,快马不过四五天,等你回来你那夫君恐怕早走了。你年轻小姑娘,出去玩一趟不是更高兴?总好过在这里发闲。”
那倒也是,怀瑾心道,老天爷给她机会出去旅游,去一趟也不算亏。
于是便与毛亨说定了,对方还给了她一枚玉环做信物。
怀瑾在第二天一早先溜回了项府,如果要出远门的话,有些东西就必须带上了。
苦恼的是,她的房间在项府最里面,一进去看门的就会发现她,若有那起得早的门客,肯定也会看到她。
惴惴不安的摸进门,院落里静悄悄的。
“小姐……”扫洒的侍女们总是最先起的,哪怕现在天才刚亮。
“嘘!”怀瑾比了一下,她们全都闭了嘴,然后拿着扫帚侍立在一旁。
不理会她们,怀瑾快步往自己房间去,张良和韩念想必是住的客房,和她的那个院子不在同一边。
路上没有遇到任何人,经过项羽屋子时,还听到了他的鼾声。
到了自己房门前,怀瑾如同做贼一样开了门,确保自己没发出一点声音,然后蹑手蹑脚往放书的架子边去。
一个手肘长的袖袋,里面是各种瓶瓶罐罐,还有一张写着现代汉字的羊皮。这全是甘罗给她的好东西——出门在外必备的。
把袖袋拿上,怀瑾心道自己还得把“自制卫生巾”拿一袋走,于是往屏风那头去。
刚绕过屏风,怀瑾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榻上睡了一个人,白皙俊逸的面容再熟悉不过了,怀瑾万万没想到他居然睡在自己的房间里。
许是刚刚过来的脚步声太大,张良倏然睁开眼:“谁?”
他那样警觉的坐起来,怀瑾猝不及防和他打了一个照面,张良的神情有了一丝变化。
怀瑾看也不看,扭头就跑,屏风也被她撞倒在地发出一声巨响。
“别走!”张良立即反应过来去拉她,怀瑾一感受到拉力,便顺力往他的方向一倒,张良不防备她有如此动作,不小心就撞上了床沿。
就是这个空档,怀瑾立即飞奔出去。
她脚下好像踩了风火轮,飞速的往外跑,经过正厅时还撞倒了侍女的水盆,活像后面有鬼追她似的。
理智告诉她,或许可以停下来把话说清楚,但她心里有一股愤怒在说,赶紧离开!赶紧离开!不要再见他!
想想他那天,不是转身就走吗?那自己何必要因他的呼唤而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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