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千棵树
“既然人已经抓到,你便先回去。如今你已入禁卫军,不宜再多出现在我跟前。”张良看着原伏:“还有一些事需要你办,不可叫人知道你与我相从过密。”
“是!”原伏低头,揖手:“君侯有任何吩咐,原伏都会万死不辞,何况是为了找出杀害夫人和阿照的凶手!”
当初从下邳跟出来的那帮兄弟,除了留在侯府的那几十人,剩下的都战死了。
他和越照情同手足,当初追随张良他们都是满心抱负。约定好一个在外,一个在内,如今他已是四平将军,可越照却已入了黄土。
要是越照还活着,跟着张良去封地,也是个威风凛凛的家相。又看到张良斑驳的白发,原伏有些心酸的开口:“君侯……大哥必得保重自己!”
张良淡不可闻的嗯了一声,推开暗室的门,又轻轻掩上。
原伏和韩念对视一眼,抱了抱手,然后大步流星的离去。
韩念则安静的守在外面,他听到里面的屋子传来张良淡漠的声音,没有一丝情绪起伏的语调,却换来杨端和愤怒的嘶吼和咒骂。
韩念虽听不清里面具体在说什么,但他知张良是操弄人心的高手,必能撬开杨端和的嘴,知道一切真相。
大半日过去,韩念等到了张良出来。
这张脸依然没什么表情,但韩念听到了张良下的命令。没有得到真相前,他不会让这个人去死的,如今给杨端和下了死期,想来是听到了想要的消息。
但不知为何,张良是这样平静。
他站在檐下,身后是黑暗无关的屋子,前面是花开满园的庭院,韩念听到张良死气沉沉的看着地上的影子,说:“我会替你把他们都杀了。”
他们是谁,韩念不知道,他亦不会去多问,他只会无条件的服从命令。
叫上人去抓了十多条野狗,放进了暗室,锁上门,韩念把所有人都带走。
大概半个月后,这个房间里只会剩一堆被啃得稀烂的枯骨。
过了几日,韩念又听命买下一块地,对外说要给侯府公子做一块蹴鞠地。
青天烈日下,人们把那块地的坟墓全部铲平,挖出来的尸骨也全被人用铁锹铲碎扔进了乱葬岗。
韩念被这深刻的恨意吓到,可他不敢相劝。
汉五年七月,在张良的劝说下,刘邦择定长安做都城。
八月时正式迁都,诸臣皆被赐宅,张良府邸犹为奢侈。
迁都长安后,刘邦又大封张良在内的20多位功臣。刘邦让张良自己择齐地三万户为食邑,张良却辞让,请封与刘邦相遇的留地,刘邦欣然应允。
众人大惊,留地哪里比得上富饶的齐地?顿时纷纷感佩张良的不恋名利,这世上有几人能做到?
“不恋名利地位,是因为曾经都得到过。”刘交和项伯上留侯府邸,三人后院对坐饮茶时,刘交如此笑谈道。
三人都至中年,唯有张良老得厉害,他的头发在这一两年间几乎全白了。
凉亭外,刚把牙齿长齐的辟疆扶着阿燕的手蹒跚学步,项伯看到他,笑着招手:“到舅公这里来,舅公给你糖吃!”
他是熟客,年幼的辟疆已能记人,立即笑嘻嘻的往这边跑。阿燕半弯着腰扶他,满头大汗。
等辟疆坐在了项伯腿上,项伯就把桌上的一块豆糕放到他手里。
“啊唷,不要给他这么大的糕!”阿燕伺候了怀瑾三个孩子,在张家十分有地位,因而对项伯说话无甚敬意。
项伯笑了一声,逗辟疆:“叫舅公!叫舅公!”
“舅公!”清晰响亮的一声,项伯顿时哈哈大笑,又拿了一块豆糕给他。
辟疆顿时喜笑颜开,灵动的模样,实在像极了他的母亲。
张良失神的看了片刻,有些痛楚的扭过头,淡声对阿燕吩咐:“把他抱走!”
阿燕不是第一次见他这样了,不顾擦汗才擦一般,她连忙过来二话不说把辟疆抱着准备去思之院子。
可辟疆舍不得舅公,顿时哭得惊天动地,阿燕几乎是小跑起来,直至跑出庭院,孩子的哭声终于听不见了。
项伯和刘交面面相觑,然后统一的闭上嘴装聋作哑,天晓得这几年他俩劝了多少次!
静默片刻,刘交说:“我邀了老师来长安,过阵子,便能见到白师兄和申师弟他们了。”
项伯想起一事:“穆生师兄是不是也随老师住在齐地?”
刘交想了一下,温和笑道:“这下穆师兄能见到儿子了。”
穆生的大儿子穆循一直住在张良这里,如今天下太平,穆生应当也不用再为儿子担心了。
项伯想到这里,给刘交倒了一杯酒,伤感道:“见到儿子自然高兴,可要是知道怀……”
刘交给他使了个眼色,项伯急急刹住车,暗悔失言。
再一抬头,看到张良的脸变得刷白,顿时在自己嘴上拍了一下。
“我今日有些不适,就不留你们吃饭了。”张良站起身,匆匆离去。
刘交叹了口气:“阿缠啊,你这张嘴……跟少时一模一样!”
“我一放松就没有警惕性了!”项伯道。
两个年过半百的人对视一眼,既觉伤感又觉得有些好笑。
起身往外走,看到堂屋里魏子冼正在处理庶务,不疑和甘琪正在虚心旁听,穆循坐在外面擦拭一把旧剑。
不知什么时候起,孩子们突然间就成了大人。
项伯走过去,说:“今日去舅公府上用饭吧,有门客进了野味,一起尝尝鲜。”
魏子冼看着张不疑,张不疑犹犹豫豫的想了一会儿:“可是家里……”
他和魏子冼、穆循不在家,父亲和姐姐根本不会出来吃饭,诺大的侯府只会更冷清,何况还有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幼弟,他如何敢放心出去?
穆循则一把跳起来,笑问:“小庄哥哥和阿佗在吗?”
“项庄出去办事了,项佗在家,你可找他和你练剑!”项伯知道穆循是这三个少年中最活泼的,含笑等着他的回答。
果然穆循不负期望,把张不疑手上的笔抽出来,把魏子冼手上的账册放在一边,顺道搂着甘琪,道:“去吧去吧,整日在家多无聊!”
不疑则郁闷:“那辟疆怎么办?”
父亲基本都不管他们,家里要不是子冼哥哥在,他现在的日子只怕更难过,万事肩上一压,他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你阿兰弟弟也还吃着奶呢,让你舅母带辟疆。”项伯说。
不疑也只是半大少年而已,都还没行冠礼,就把自己搞这么累,他有些心疼。
不容他们再思考,项伯立即让阿燕抱着辟疆过来,亲自把不疑拉了起来。
“放心去吧,我在家里呢。”魏子冼说。
不疑听罢,这才同意。
魏子冼又说:“要不要把莺妹妹也叫上,她成天闷在家里,早晚得闷出病来。”
“我不去!”外面传来柔弱一声,他们望过去,才发现张唐虞一直坐在堂屋外面的大树上。
“阿姐,你何时坐在这里的?我们都没发现!”不疑站在树下,仰头看她。
“有一会儿了。”张唐虞望着远处的天边,她知道夕阳马上就会出现了。低头看着下面,看见舅公的脸出现在视线中,她的心又痛又酸,连忙别开眼睛。
没有办法看到与他相关的任何人,张唐虞闭上眼,泪珠顺着脸颊落下。
项伯叹了口气,故作轻松的拍了拍张不疑和穆循,又让阿燕跟上,随后牵着一串孩子出门。
刘交看着留侯府的光景,只剩嗟叹,家不成家。
外面的光线一点点暗下来,张良坐在地板上,对着一个木盒发呆。
里面是她以前珍藏的东西,有面具、有排箫,都是饱含意义的物件。
他看到盒子里的满身裂纹的玉簪,拿出来瞧了一会儿,轻轻放下。
又把那个旧香囊拿出来,里面是他们交缠在一起的头发。还有发黄的绢布,上面写的是:张良欠赵怀瑾一个承诺,日后赵怀瑾可随时随地要求他兑现这个承诺,张良不许赖账。
少年时的玩笑,一直保留到了如今。
字是她写的,歪歪斜斜似鸡爪爬的,张良心如刀绞。
他躺下,面对这些东西,抚摸许久,直至闭上眼睛,一滴滚烫的清泪落下。
“姮儿,我想你。”张良手里紧紧抓着这封黄绢布,声音破碎仿佛裂锦。
外面的最后一丝光线也消失,室内一片黑暗。
府里各处渐渐亮起了灯,仆人们小心翼翼的穿过回廊,将饭菜摆到堂屋里的梨花桌上。
张唐虞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可她却没有一丝想吃的欲望。她呆呆的看着天边消失无踪影的云彩,怅然若失。
“在树上看的夕阳有什么不一样吗?”魏子冼走到树下问她。
张唐虞没有回答他。只是一动不动,像是亘古的化石。
楚宫的花园里,也有这么高的一棵树,阿籍常带着她坐在上面看夕阳。
回过神,看到魏子冼还等着她的回答,树下这张脸俊朗又干净,温文的眼里全是包容。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9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
她低下头,喃喃说:“不一样……是不一样的夕阳。”
“也许明日的夕阳会更美。”魏子冼静静的笑道,朝她伸出手:“下来吃饭吧,明日再看,明日我带妹妹去更高的地方看夕阳。”
张唐虞神情灰暗,从树上跳了下来。
她会一点功夫,小时候父母教过剑术,后来阿籍也曾教她。
一招一式,她记得那样清楚。
魏子冼和张唐虞在桌边坐下,两个人在昏暗的烛火中静悄悄的用饭,下人们也缄默的守在一旁。
前院和后院都安静惯了,门客们住的中院也是安安静静的。
平时有穆循和年幼的二公子在,侯府里总能有一两句欢笑,今天都出去了,偌大的侯府灯火通明,却安静连落针的声音都能听到。
汉高祖十一年,长乐宫。
韩信今日觉得很不安,走在回廊上,他不时去看前面领路的萧何。
似是察觉到身后的目光,萧何回头,见韩信阴郁的眼打量着自己,遂笑道:“我看你今日精神很是不济?不然先回去,改日再过来?”
“皇后之令,岂容臣子更改?”韩信说,他扭头对身侧的随从道:“去戚夫人那里瞧一瞧,看夫人动身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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