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前雪
人群之外，张良站在角落里，隔着一个又一个的黑色头顶，遥望高架上的女孩。
每当她敲击一下手中的锣，他都能感受到心脏跟着重重跳动，那一声声“为了帝国，为了封神”穿过他的耳膜，妄图从嘴巴钻出来。
一直把刺杀嬴政作为目标的张良，第一次将目光放在嬴政的子嗣上。
“为了帝国！”
帝国！
大秦帝国。
沉重的，压抑的，染血的……大秦帝国，在这一刻，随着那一声重过一声的铜锣声，那一句又一句的“为了帝国”，变得愈发可怕。
张良仿佛看到了一头长满獠牙的黑色怪兽，张着血盆大口朝他扑来。
哪怕世人皆因仙幕的出现觉得秦国是正统，六国其余贵族因为封神想要放弃复国，张良也从未真正放弃。
直到这一刻，他才在这片震耳欲聋的浩瀚呐喊中，真正感受到什么叫天命所归，感受到前途无路。
“为了帝国！”
在这一声声的呐喊中，张良仿佛听到了天地都在告诉他，韩国早就已经不在了，这世间只有一个帝国——秦国！
他无力地扶着斑驳屋墙，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
不能再听下去了。
赵高带着嬴政诏令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嬴舜华蹲在木架上，居高临下地抱着蒙恬的头，冲着众人慷慨激昂地说：“看看这张脸，看看这张脸，多么熟悉啊！”
“它在告诉我们一件事，无论现在仙人说了什么，都与我们无关。天道封神已经开启，只要我们团结一心，未来就有无限可能，比如——”嬴舜华扯着蒙恬的脸说：“这张脸的主人。”
“彩！”有人大喝。
还有人发出“哈哈”大笑声。
蒙恬，“……”
赵高举着诏令拼尽全力挤进人群，还不等他开口，手中诏令就被人夺走了。
赵高，“……”
嬴舜华抛弃蒙恬的脑袋，打开诏令，一目十行扫视一遍，在心里为自己和老父亲之间的心有灵犀点赞。
她正想着怎么完美收尾呢，始皇大大就送枕头来了。
嬴舜华站起来，将手中的竹简摇得“哗啦啦”作响。
赵高简直想呐喊——诏令不是这么用的。
本来还笑着的人，随着嬴舜华的动作，立马安静下来，皆等着她开口。
“好消息。”嬴舜华也不卖关子，直接进入正题，“秦始皇下令，让长公子扶苏和我，十一公主嬴舜华，一起收集天下言论。”
“待会我就和扶苏阿兄商量，做些木箱子摆在咸阳的大街小巷，大家有什么意见和建议都可以写下来放进去。只要是关于大秦的，关于封神的，大家都可以畅所欲言。”
“方便留下姓名的，最好把居所也写上，方便我们联系；不方便留下姓名的也没关系，天道会记住你的功绩。”
有人不敢置信地问：“始皇陛下这是要学齐威王广开言路纳谏吗？”
“公主都说了，会让人做箱子放在咸阳城内，想来是吧！”
嬴舜华看着下面人的反应，满意地点点头，开口收尾，“失败的道路千万条，成功的道路却只有一条。大家都回去好好想想大秦都存在哪些问题，为什么会二世而亡；封神为什么会失败，你们都能为封神做些什么。”
同时，她还不忘给这些随时可能脑子发热闹事的人打预防针，“你们一定要记住，雪崩之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都回去吧！”嬴舜华摆手，那理所当然的态度，仿佛和大家说好了似的。
好些人都身体快过脑子，走出一段路了才反应过来——哦，要回去了啊！
嬴舜华从木架上跳下来，顺手将诏令递给扶苏，仰着脑袋望仙幕，悲苦哀叹，“可恶，软萌可爱的幼年版阿父我都没看到。”
仙幕讲的是秦始皇嬴政的一生，却不是事无巨细，只讲述那些对他有影响的大事件。
如今，正进行到秦始皇力排众议实行郡县制和统一文字、货币、度量衡。
扶苏那点因为嬴舜华突然发威产生的隔阂，被她这一通抱怨瞬间打消。
还是那个把父亲奉若神明的十一妹啊。
留下丞相李斯、将军蒙恬等几位大臣收尾，各位公子和公主则带着淳于越等几位朝臣回去复命。
章台宫早已没了之前的热闹，好些大臣都不在，只剩下秦始皇嬴政、几位老臣，以及胡亥这些还没长大的孩子。
嬴政的脚边多了一个书案，上面摆放着一堆竹简。
“情况朕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你们做得非常好。”嬴政的目光扫视过回来的公子、公主们，摆手吩咐道：“都坐下吧。好好看看仙幕后续，找找原因。”
找原因，找什么原因？
当然是找秦二世而亡的原因了。
嬴舜华冲着嬴政甜甜一笑，拉着小板凳稍稍远离始皇一些。
现在，不太敢坐老父亲脚边了。
仙幕讲的是秦始皇的一生，却并不是事无巨细，而是挑选了对于他人生重要的阶段播放剪辑画面，再配以女仙皎月的解说。
包括幼年身在异国的屈辱经历，回秦面临的危险局面，登基后吕不韦和太后把持朝政的艰难岁月，母亲的背叛和嫪毐的谋反，一统天下后遭受的各方压力和数不尽的刺杀。
最后的画面中，雄才大略的帝王鬓角已经斑白，犹如一头即将结束凶悍壮年，正走向死亡的猛虎。
而他也正如那猛虎一般，为守住山头，即便老了也不敢有一丝懈怠，成堆的竹简和永无止境的国事就是他的每一天。
“当皇帝也很辛苦啊。”底层黔首们感叹。
感觉就和他们种庄稼一样，一丝一毫都不敢松懈，否则面临的就是饿死。
这和他们想象中的只用每天吃香喝辣，指挥下面的人剥削他们完全不同。
那些有孩子的母亲，看着仙幕中的始皇历经幼年艰苦，最终长成威严帝王，心中莫名为他高兴。
和这些地里刨食，也许出了村子就算去过“远方”的黔首不同，接受过教育的诸子百家弟子看到的更多。
无可指摘，在为帝方面，嬴政确实比六国那些只知道贪图享乐的君王好太多了。
秦国能统一天下，不只是秦军强大，也是因为帝王有能力。
哪怕是六国贵族，也不得不举着酒杯夸一句“暴君勤勉”。
这一段仙幕播下来，世人总算对一直骂的暴君嬴政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
或许连他们都没发现，在心里他们已经开始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这位童年不幸、成长艰难、为帝勤勉的帝王了。
有“秦二世而亡”和“封神失败”的接连暴击，一直不愿被提及的过去被天下人知道，对嬴政来说，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嬴舜华刚坐下，只是喝了口水润润喉的功夫，仙幕就结束了对始皇的讲解，画面转到身在院落的女仙皎月身上。
【“秦始皇是怎样一个人？”皎月摊开手掌，嬴政Q版手办立在掌心，“对他的评价很多，褒贬不一。有人说他意志顽强、刚烈果敢，也有人说他骄横跋扈、猜忌多疑；有人说他雄才大略、礼贤任能，也有人说他刻薄寡恩，报复心强。”
“细想起来，这些评价都没有问题。无论是正面的也好，负面的也罢，那都是他。都是他从呱呱坠地的婴儿到一统天下的一生。”
“私人方面，他确实做过很多在世人看来极其残忍的事情，但看结果之前世人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要那么做，毕竟孔子都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为帝方面，他该低头时就低头，更不曾杀过一个功臣。远见的眼光和强烈的政治使命感让他一步一步推着秦国成为天下间唯一的帝国。”
“而这一切的一切，也最终反映在了被他治理的帝国身上。”皎月垂眸看着手中手办，轻声叹息，“我常常觉得，秦始皇就是一个帝国的缩影，他是怎样的人，大秦帝国就是怎样的，所以才会有‘祖龙死而地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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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恬，“……我的头，不是这么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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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秦国问题，人心不齐
祖龙死而地崩？
不难理解，这里的“祖龙”指的是始皇。
可之前不是说“秦二世而亡”的吗？
【皎月收起心中杂乱的思绪，继续用平稳的声音解说：“秦国存在很多问题。商鞅变法将秦国变成一个战争机器，让曾经的边陲小国变成一统天下的庞然大物，无疑是正确的决策。”
“可一统天下之后呢？商鞅变法是继续壮大秦国，还是成为拖垮秦国的祸根？”】
“商君变法怎会成为祸根？”李斯满心不解。
作为法家的一员，李斯一直坚定不移地支持用法治国，商鞅也是法家一直推崇的先贤。
始皇却没有李斯那么乐观，反而因为仙幕的话有所明悟。
统一六国后，他就隐隐有种商君之法用起来没有以前那么顺手的感觉。
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会严重到成为仙幕口中“祸根”的地步。
一直有人在记录仙幕说的话，现在说到秦国的问题，记录的人更多了，同时也在思索解决之道。
他们都想从中找出“封神失败”的原因。
【“秦始皇用了十年的时间统一六国，极速地扩张了领土面积，但他扩张的也只是领土面积。”
“六国人依旧是六国人，老秦人依旧是老秦人。秦始皇也做过努力，想要通过迁移人口的方法使六国黔首和老秦人融合。可六国人有多少，统一后的老秦人又还有多少？”
“最终这位祖龙得到的，也只是一个在舆图上统一的散装秦国。这样人心涣散的帝国，恐怕再厉害的帝王也难以治理。”
说一次这段历史，皎月就要糟心一次，语气也不自觉变得严厉，带出曾经在人间为帝时的威仪。
“光耀大帝说过这样一句话。”
“一个帝王一生打下一座城池，让这座城池里的黔首学习和帝王一样的文字，使用帝王铸造的货币，说和帝王一样的官话，穿和帝王一样的衣服，那么这位帝王就堪称明君，可载入史册。”
“一个帝王一生打下一百座城池，不把城池里的黔首当成自己的子民教导，只是一味地派遣官员收税、派遣军队镇压，那么这位帝王就是拖垮帝国的罪人。”】
仙幕说的“统一天下节奏快”这一点嬴政也明白，可是他必须快，否则被拖垮的就是秦国。
统一六国那些年，秦国瘟疫、蝗灾、地动不断，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停下来好好治理打下的领土。
与其说是他在忙着征伐，不如说是上天在催促着他征伐。
比起仙幕说的问题，秦始皇更在意仙人口中的“光耀大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