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前雪
宫殿内的帝王气得差点把玉玺砸地上,所有宫人匍匐在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赢舜华想要用封地换取朱喜性命的消息像长翅膀的小人,很快传入有心人的耳朵。
有欢笑嘲讽,有哀愁担忧,可无论这些人想什么,都不会有人出现帮助她。
“这是她必须要走的路。如果连如今这样的委屈都受不了,以后如何以女子之身统御大秦。”就连忍不住想要帮忙的扶苏,也被淳于越拦下了。
今日就是第三日,朱喜将会在正午时分,被处以车裂之刑。
眼看时间一点点流逝,距离行刑时间越来越近,赢舜华等不下去了。
她强行闯入章台宫中,站到她父亲面前。
对上嬴政暗沉的目光,赢舜华“噗通”跪下,再次高举青铜印,“恳请阿父收回成命,饶朱喜一命。”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始皇怒吼着,手中的竹简狠狠摔赢舜华脑袋上,将她的头打偏,鲜血顺着额头蜿蜒而下。
很有眼力见的赵高赶紧带着其余宫人退下,把场地留给这对父女俩。
“舜华明白。”赢舜华仰望着她的父亲,口中说着注定会惹怒他的话,“女儿愿意用封地,换取朱喜一命。”
“朕看你是不明白。”嬴政彻底被气得不轻,喘了好几口粗气才平复下想要杀人的心。
“朕问你,即便今日朕放了朱喜,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吗?”
“阿父也认为没有意义吗?”眼泪夺眶而出,浇湿赢舜华苍白泛紫的小脸。
她苍凉的笑着,“我这一次妥协了,女子的身份将会成为一辈子压在我头上的大山。它会压弯我的膝盖,压断我的脊梁,让那些脑子里永远只有权利和女人的废物永远压在我头上。”
嬴政大步来到赢舜华面前,蹲在她面前,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对她说:“当年朕登基的时候有几个人把朕放在眼里。上到宗室,下到朝臣,哪一个把朕放在眼里?吕不韦又何尝不是压在朕头上的大山?”
“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在这里求朕,而是像朕当年一样蛰伏,等待着、强大着,强大到没有任何人敢置喙你,强大到让他们只能匍匐在你的脚下颤抖,届时你要什么没有?”
“然后呢?用十年和贵族朝臣争夺权利,用十年来证明自己的手腕能力,用十年来挺起这一刻弯下的脊梁,我的一生也到了尽头。”
“回首一生,一直活在蝇营狗苟中,儿时的梦想遥远如天边的浮云,一事无成吗?”
赢舜华用力抹干脸上的眼泪,笑得苍凉,“我梦想的国度啊!我以为我和它只是隔着长兄,隔着父亲的爱。如今才发现,我和它隔着的是男女之别,是贵族的利益,是整个天下。”
不争气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擦都擦不净。
“你到底明不明白,你争夺的皇位代表着什么?”嬴政缓缓站起身,眼神冰冷的看着哭得比无知稚童还悲伤的女儿。
“你一直骄傲着,觉得自己比扶苏优秀,但在朕看来,你们之间没什么不同。”
赢舜华仰望着始皇,似乎连哭泣都忘了。
嬴政道:“扶苏妇人之仁,毫无帝王该有的手腕决心,而你呢?从小就充满各种天真妄想,十几年了,一点都没变。”
“朕都不明白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妄想,能十年如一日的撑着你的自得和骄傲。”
“朕今日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即便没有那些朝臣士大夫的反对,朕也会亲自打断你的傲骨,压弯你的脊梁,才敢把这偌大的江山交给你。”
赢舜华彻底瘫软在地,呆呆的看着她的父亲,看着这位千古一帝。
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不是天真的妄想。”
她撑着刺痛发软的膝盖站起来,站在这位伟大的帝王面前,“我手下门客众多,擅长筹算的能人也不少,为什么最终我选择的是朱喜?”
“因为她是女子,因为她看我的眼神,就像我看阿父的眼神,我们都把心中的幻想奉为神明,期待着被神明带着前往梦想彼岸的那一天。”
赢舜华蹒跚着步伐后退,拉开和嬴政的距离,将这位千古一帝完完整整的纳入眼帘。
“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明断自天启,大略驾群才。”
“看,这是我的父亲,一个横扫宇内,一统天下,废除分封,统一文字的千古一帝,多么霸气啊!”
赢舜华彻底怒吼出压抑了十几年的不甘,“我一直把他奉若神明,以为他是不一样的。我坚信着,坚信着只要我打倒眼前的敌人,走到他的面前让他看到我,我就能告诉他我的愿望,他就能创造出我梦想的国度。”
赢舜华哭着,笑着,疯狂着,悲泣着,呢喃着。
“我的神明啊!原来您一直看得到我的愿望。”
“我的神明啊!原来你只是一个凡人。”
“我的神明啊!原来我所有的一切在你眼中,都只是孩童天真的妄想。”】
第31章 最终决心,朱喜之死【倒V】
【面对赢舜华这状若疯癫的模样,嬴政的眼神却越发冰冷,嘴角勾起一抹充满讽刺的冷笑,“原来,你比朕看到的,还要天真。”
“把朕当成你的神,要朕去建造你想要的国,那你还当什么帝王,朕还需要你做什么?”
“父皇不是一直都在建造扶苏阿兄的国。父皇不顾天下人的反对压榨民力,不就是想要建造一个堡垒般的王国交给扶苏阿兄。”
“为什么到了我这里却不可以?”赢舜华证证看着嬴政,眼中崇拜的光芒彻底消散,“怎么?发现扶苏阿兄无法掌控现在的大秦,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继承人,终于想起舜华了?”
“你这是在怨恨朕?”嬴政冷漠的看着眼前的女儿,说着更冷漠的话,“朕要给你的,本就不属于你。”
“父皇觉得我天真可笑,我还觉得父皇痴心妄想。”赢舜华彻底擦干眼泪,用冷静的姿态面对眼前的帝王。
“真正强大的帝国,能毁灭它的从来都只有内部的腐朽。长城也好,直道也罢,永远不可能守住你的帝国,它们只会摧毁大秦。”
“放肆!”一直对嬴政“逆来顺受”的赢舜华居然说出这种话,嬴政的怒火史无前例。
“十年了,为了成为你认定的继承人,我奋斗了十年。”赢舜华笑得悲凉,“一开始我只是想要守护阿父,守护阿父的大秦,不让阿父身上有任何污点。”
“可当我看到的越多,我变得越来越偏激,越来越向往我心中的国度。我总想着,我再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大秦就能距离美好国度近一点。”
“十年了,阿父。我在权利中挣扎了十年,我怎么可能看不到现实,怎么可能不长大!所以我才会疯狂的向往您啊!”
赢舜华跪下,郑重叩首,“女儿有一门客名姬恒,与女儿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请父皇成全。”
她仰起头,怔怔看着她的父亲,她一直崇拜的人,“舜华看清现实了,舜华放弃了。女儿愿嫁作他人妇,离开阿父,离开大秦,等待时间的流逝。”
这一刻,嬴政的表情无比平静,心更平静,开口后的声音却有着连他都惊讶的微颤,“这是你的决定?逃避?”
“我已经十七岁了,是个大姑娘了,不该留在家里争夺本该属于兄长的东西。”赢舜华重新展露出她那甜美可爱的笑容,“以后舜华想要什么,会自己去攀登,自己去掠夺,不会再追着阿父和阿兄,让你们为难了。”
“朕会考虑。”嬴政明白,眼前的孩子真的长大了,而他也将彻底失去这个乖巧听话的孩子。
“谢谢阿父。”赢舜华再次叩首,朝着嬴政伸出手,笑得一如既往,“阿父拉我,我脚疼,站不起来。”
嬴政恍若看到小时候的赢舜华,她也总是这样伸长手,甜甜的笑着,要抱抱。
嬴政握住那只和小时候一样柔软的手,把人从地上拉起来。
“阿父,女儿想要去看朱喜最后一面,就不在这里继续气阿父了。”赢舜华拜别。
得到嬴政首肯后,赢舜华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后,她突然停下来,对还站在原地的帝王说:“我之所以选择朱喜,是因为她是个女子,是应为她看我的眼神就像我看阿父的眼神。”
赢舜华笑得越发灿烂,亦如朱喜接到她的密信那般鲜活明亮,“她把她的过去和未来都毫无保留的交给了我,就像我也想把我的过去未来交给阿父一样。”
“所以……她必须死。”
嬴政瞳孔微颤,突然笑了,“你真的长大了。”
大到哪怕是他,也在那一瞬间感到莫名的恐惧。
当赢舜华推开章台宫的大门时,漫天的风雪砸了她一脸。
原来,不知何时,天上已经飘起了足以遮蔽天日的鹅毛大雪。
“下雪了,真是个好天气。”赢舜华拉紧身上的斗篷,毅然决然的踏入风雪中。
回溯石的画面没有向往常一样加快,而是按部就班的放着赢舜华前往刑场的整个过程。
皎月也看着这一幕,为卷入这场权利游戏的所有人叹息。
“我之前就说过,光耀帝想要的帝国是没有男女之别,人人都能吃饱穿暖的理想世界。她一直认为自己没有能力达成,所以把一切寄托在她父亲始皇嬴政身上。”
“但十年过去了,曾经的小公主长大了,越来越深入权利中心,也距离梦想国度越来越遥远。十年过去了,雄才伟略的始皇也老了,开始忧心帝国的未来。”
“这十年,六国余孽从未停歇,大秦上层阶级却沉浸在权利和财富的争斗中,底层黔首挣扎在死亡和徭役之间。”
皎月放出一枚旧回溯石,画面中是姬恒和赢舜华那场关于“想要天下大乱”、“破而后立”的对话。
皎月道:“大秦帝国本身的问题,始皇和贵族士大夫们的态度,全都成了光耀帝的拦路石。她明白,她到了不得不破釜沉舟的时候。”
“但直到这个时候,光耀帝依旧想要抓住她的父亲,那位一扫六合的帝王,所以朱喜被推了出来。”
“朱喜代表的是光耀帝,是光耀帝对始皇嬴政最后的试探,是她是否能交付一生的试探。”
“最终,朱喜死了,赢舜华所有的痴心妄想都随着朱喜的死亡而破灭!”
回溯石的画面占据了整个仙幕,巨大的风雪似乎要压碎仙幕落入人间。
赢舜华赶在最后的时间来到刑场,站在人群中,亲眼看着被绑住手脚和头颅的朱喜被牛拉着,像破布一样被扯成几块。
刺目的红血洒落在白雪上,将上天好不容易染干净的世界淋得污浊。
隔着漫天大雪,赢舜华看到朱喜也看到她了,在被扯成“破布”前,似乎还想忍着非人的疼痛对她笑。
赢舜华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激肺腑,让她越发冷静。
冷静得仿佛灵魂飘离了身体,漂浮在万丈高空之上,以旁观者的姿态俯瞰世间。
她缓步朝着行刑中心走去,任由风雪卷落她头上的兜帽,融化在脸上的白雪打湿额头的伤口,凝固的鲜血重新流淌下来。
“结束了吗?”站在刑场中心,她平静的问不知何时聚拢在她身边的姬恒、吕雉、萧何等人。
“结束了,我们可以把朱喜带回去了。”姬恒拿出手帕小心擦拭她脸上的鲜血。
“我请阿父赐婚,或许明年我们就能成婚了。”赢舜华说。
“能娶公主,是姬恒的荣幸。”姬恒努力笑着,眼神却满是悲伤。
因为他知道,他的公主,彻底失去了心中的信仰。
“姬恒会永远陪在公主身边。”所以,你并不孤独。
“嗯。”赢舜华露出浅浅的笑容,“还有朱喜。”
她来到朱喜的头颅前,双手抱起,用袖子擦掉上面的血水,举到眼前平视,“她居然真的在笑。”
赢舜华像抱瓦罐一样抱着朱喜的头,任由鲜血染红她的衣衫,染红她走过的路,“收拾收拾,我们走吧。”
给朱喜捡手的吕雉拿着一块像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走了过来,“这是朱喜留给公主的。”
那是一份血书,内容也很简单。
朱喜说她知道了赢舜华想要用封地换她的事,说那样不值得。说她是心甘情愿的,让赢舜华不要难过,忘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