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辉映川
“马师傅路上雪滑,小心慢走。来人,给马师傅送上手炉。”刘隆在背后叮嘱道。
大汉君臣关系不如明清那么等级森严,且二人有师徒之谊,马融坚守纲常,而且他所言在这个时代也没有全错。刘隆并没有将其态度放到心上,反而笑吟吟目送其离开。
马融又气又恼又喜地回到东观,进了殿门,坐下,将《礼记》摊开,但半天却不翻一页,神游天外。
不知过了多久,一人顶着满头满身的雪进来,原来是张衡,只见他笑眯眯冲马融道:“马侯回来了呀。”
张衡从北宫回来,他奉命教授宫人天文算数,与不少宫女寺人交好。有好事者听得皇帝与马融的谈话,将此事悄悄转告张衡。
经历过“科学
”的洗礼,张衡的思想要超越这个时代,开明不少。
听到这事,他觉得既有趣又好笑,一路忍到回来,见了马融就忍不住了,不禁揶揄几句。
马融老脸一红,道:“滚滚滚,你测量地震的机器做好了吗?明年什么时候有日食?许给太医令的器械什么时候能做好?给宫人上课了吗?关于天文算数的书籍编好了吗……什么都没做好,在这里说什么风凉话!”
“马师傅这一招反客为主用得极为巧妙。”张衡又笑。
东观校书郎极多,而许慎、张衡、马融二者为帝师,身份与旁人不同,在一间内室办公,此时室内并无他人。
“马师傅出了什么事?让我也听一听。”许慎兴致勃勃道。
看许慎那表情,将“听一听”换成“乐一乐”更恰当。
张衡绘声绘色讲与许慎,许慎听完伏案大笑,精神为之一震。
马融伸出手指点人,道:“我现在依然坚持我的想法,哼,你们一个个……”
许慎战术后仰:“我专精小学,研究文字训诂与音韵。我好像听马师傅说过,小学是经学的附庸,这个……我一附庸焉能上案?”
手指移向张衡,张衡也战术后仰道:“世人没把我当成杂家或墨家已是万幸,这个……恕我无能无力。”
说完,张衡又与许慎笑起来,气得马融撸起袖子要打人。
许慎忙劝道:“马兄息怒息怒,圣上所言并无道理,只不过你们理念不同而已。”
张衡也道:“我听人说,圣上已经下令不要外传。”
马融这才神色稍缓,轻哼一声,抬起下巴道:“圣上说我之才当为往圣继绝学。”
许慎与张衡对视一眼,面上挂笑,恭喜马融。实际上,刘隆曾叹许慎不断精研可为“字圣”,而张衡再有进益堪为“科圣”。
刘隆当初任命耿小鸾为西华侯时,抱着一些小心思。然而,没想到余波这么大,不仅马融借着讲课上谏,连重量级的朝臣也连上几封奏表。
这后劲儿也忒大了。
刘隆虽不是什么圣人,但他对欺负孤儿寡母的事情感同身受。哦,对了,他与母后本来就是一对孤儿寡母。
刘隆看完司空李郃的奏表,揉揉
眉头,总结下来就是一句话:皇帝你怎么了,要是被皇太后胁迫,就眨眨眼睛,我们为你冲锋陷阵。
邓绥问他:“你怎么看李公所奏之事?”
邓绥为这家伙背了黑锅,不知背后有多少人骂她不仅自己牝鸡司晨,还让其他妇人牝鸡司晨。她心中着实郁闷与不乐。
刘隆打个哈哈道:“他年纪大了,不懂年轻人想起什么。”
邓绥淡淡道:“李公年老昏聩,不如罢免。”
刘隆一愣,想起李郃多次上书指责朝政得失,沉吟道:“他虽老,但多次上书言事可为铜鉴,正朝政得失。”
“母后常言,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李公老者老矣,但忠勇尚在。”刘隆道。
邓绥闻言,思索道:“既如此,李公老矣,不要用俗事烦他。司徒刘凯常生病,让他回去荣养,擢太常杨震为司……李郃忠勇改为司徒,太常杨震为司空。”
刘隆点头道:“母后英明,我听母后的。”
邓绥闻言笑起来,对他道:“隆儿长大了。”刘隆挠头只装作傻笑。
若说常生病的二公非太尉马英莫属,冬日几乎都告假在家养病。
刘凯也是上书常言事的人之一。
不过,邓绥没有一味地选择依附她的势力,倒是擢拔不少才干能力都不错的人置于高位。
冬日里,刘隆迎来了自己的生日,过了今日他正是成为十五周岁的少年。
宫中没有大摆宴席,邓绥只让太官做些皇帝爱吃的饭菜,在崇德殿母子二人聚了聚。
刘隆看着比往日丰盛几分的饭菜,心中美滋滋的,向母后举杯:“若无母后抚育,恐我不能长大,这杯茶我要祝母后万寿无疆,长乐未央。”
邓绥饮了,笑道:“咱们母子不用讲虚礼,你只管吃你的,不用管我。”
刘隆也饮了,开心地吃起饭菜。邓绥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容,也低头用膳。
吃罢饭,蔡伦领着宫人为刘隆磕头祝寿,高呼万岁。刘隆颔首,按惯例赏赐众人一个月月米月例。
朝臣与宫中诸人本来要送寿礼给皇帝,但是刘隆说了世事艰难,大家日子都过得清苦,礼物一概不收。
诸侯王对他这位皇帝的孝敬,刘隆
倒是没有拒绝。
虽如此,但较为熟悉的人也会送些不值钱或者亲手做的物件,刘隆还是会收下的,比如蔡伦亲手雕的木雕,二位帝师的字画、亦或女史们的字画。
其中,刘隆最喜欢的就是母后送的金五铢钱,刻有年份和吉利的话,巴掌那么大,沉甸甸,金灿灿,仿佛汇聚了这世间最蛊惑人心的光芒。
刘隆从陆离递来的香囊里,取出金五铢钱把玩一下,然后重新装回去,叮嘱江平道:“好生收起来。”
这可是他为数不多的“私人财产”。
马师傅与许师傅的礼物不足为奇,但是张师傅的礼物却让他震撼。那是一张星象图。
“保真吗?”刘隆悄悄问张衡。
张衡嘴角微微一抽,但还是点头道:“保真,依照星空作图。要是不保真,我还不如给圣上画个嫦娥奔月。”
刘隆拿起颠倒来去看,最后道:“张师傅介意将此画刊印天下吗?”传到后世,肯定是中国科学史里程碑的文物。
张衡道:“此画已送给圣上,全由圣上做主。”
刘隆道:“此画甚好,等刊印好雕版,我就好生收起,将来与我陪葬。”
闻言,张衡顿了顿,不知道该不该感到荣幸,无奈道:“圣上正值青春,何必说这些不吉之言。”
张衡离去,刘隆让人将星象图送到尚方局,令他们刻板印刷。
再看女史的礼物,曹马一如去年,樊耿阎都送了女工,有送扇套的、有送香囊的。刘隆叫人收起来,放置一处。
这个生日过得十分开心。
天气越来越冷,连下几场大雪。今年雨水格外丰沛,连雪也比往年多。
邓绥与刘隆担忧大雪冻死人,下令让郡国赈济孤寡贫苦的百姓。
好在现在大汉南北都种植了棉花,各家只要门前屋后种植多一些,就能做一件袄子一床棉被御寒。
当初推广棉花时,各郡国都是免费提供种子并且派农官教导种植。
未到年关,周边部族拖家带口来京师参加新年朝会,一来就抱着鸿胪寺的人哭穷。
北边草原上遭了雪灾,牛马羊等牲畜冻毙饿死成群,损失惨重,非但进贡的东西大减,还得要大汉接济渡过难关。
大司农等朝臣知晓后脸都绿了,这得需要多少钱帛呀。
若是不赈济,只怕这些部族就要骑马南下劫掠边郡。
第103章
邓绥召来大臣商议,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有人说,这些部落都是鸟兽之行,不必赈济;也有人说,对他们抚慰而已,稍稍赏赐些布帛就罢了;还有狠人提出几个狼灭的意见。
反而是一直念叨没钱没钱的大司农朱宠坚定地坚持赈济部族。
朱宠道:“夷狄归义已是我大汉藩属,这几年来纳贡征兵均遵朝令。我大汉乃礼仪之邦,陛下圣上均是仁德之君,部族遭难,若不赈济,恐有损我大汉威名与陛下圣上英明。”
护羌校尉虞诩领羌胡兵讨西域,度辽将军邓遵率南匈奴等破鲜卑,西域长史班勇发西域诸国兵征不臣,益州令长带西南夷御西羌。这些部族确实为大汉做出过贡献。
“这是下臣统计的延平初年诸羌反叛的损失,请诸位过目。”朱宠说着取出几本账册,传阅重臣。
“当年诸羌叛乱,战火绵延数年,府帑枯竭,并凉凋敝,死伤无数。兵患不能轻启,还请诸公三思。”他言辞恳切。
尚书令附和道:“大司农所言极是。前者,护羌校尉、度辽将军以及金城、陇西、北地等边郡太守都言草原雪灾严重。羌胡匈奴未曾教化,若活不下去,只怕又启边患。”
边患不能启,否则遗患无穷。
邓绥与刘隆是倾向于赈济,主要原因确实如大司农所言。赈济虽破费,但能消弥大部分兵祸。
邓绥颔首道:“朱公可曾计算过赈济需要的财帛?”
自从知道部族遭灾后,大司农府就把今年所有通过明算考核的候补官员拉到府中,核实计算部落人数以及赈济钱帛,加班加点终于算出来的。
朱宠将数字说出来,并将预算呈送给帝后。邓绥看完,眉头微微一皱,然后传给刘隆。
今年从四月到十月雨水极多,且多冰雹和狂风,夏秋庄稼都减产不少。国库历年更是没有积攒下来钱粮。
这个数字几乎把国库的底儿都给抄了。
刘隆看完,又将预算传给重臣,抬头看向母后,只见母后微微颔首。
他道:“大汉连年水旱蝗震,百姓本来就生活困苦,若再起兵祸,只怕要活不下去了。”
“且诸部归义,朕之前言朕与母后视华夷如一
,他们遭灾,岂能坐视不管?这事就交于……大司农?”刘隆说完看向母后。
邓绥点一点头,道:“交于大司农。”
新上任的司空杨震问:“陛下圣上,如今寒冬未过来年又青黄不接,若再有灾情,用何赈济?”
杨震并非反对赈济部族,而是盯上少府的钱帛。国库没钱了,若发生天灾,难不成要人苦熬等死?”
邓绥果然回道:“若再需赈济,挪少府钱帛支应。”刘隆也跟着点头。
之前平定诸羌之乱的时候,少府的钱帛几乎都用在了国家上。这些年好了些,财政支出都从国库出,帝后二人节省,少府多多少少积攒了一些。
杨震赞道:“陛下圣上仁慈,实乃万民之福。”
刘隆想了想,道:“大汉旧例,部族藩属遣子入侍,朕记得好像一些部族没有送人过来,大司农你记得催催。”
“还有之前一些关于胡汉争端的事情,你借着这次机会与部族好生商议,得出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章程,但切记要尊其风俗,不可纤细必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