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辉映川
还有那阵轰隆声也找到了源头,雒阳新城出现了地裂,附近的房屋尽皆倒塌,是这次地震受灾最严重的地区,死伤的人数暂时还未统计出来。
除了雒阳城内外,附近郡国的受灾情况还未可知。
如今,宫中诸人生怕再发生余震,都不敢住进殿内,只在空旷的地方搭起简陋的棚子,应付地睡下。邓绥和刘隆也是如此。
天空的太阳炽烈如火,炙烤着大地。
刘隆心情沉郁,托着头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由于地震的缘故,他们的课也暂停了。邓绥担忧皇帝被吓着,就让他好好休息。
“圣上?”江平低声叫道。
刘隆回过神来,看见江平端着一碗乌梅汤进来。
“圣上,你常说心情不好多吃些甜的,这乌梅汤里我放了两倍的石蜜。”
刘隆哭笑不得,接过来喝下去。他不知道这乌梅汤的甜是否能中和大汉所受的苦。
灾祸发生在远方,刘隆能镇静自若地建议赈灾抚慰百姓。
但灾祸发生在眼前,亲身体会生死的瞬间,刘隆的心情又不一样了,更加沉重,更加共情天下的百姓。
“大汉每年都要发生地震,不知道百姓是怎么过来的呀?”刘隆喝完长叹。
刘隆叹完,低头看着江平的脚,问他:“你脚还疼吗?不要再多走动。”
昨夜,江平抱着刘隆往外跑,匆忙之下,脚底被扎破了,在地上留下血色的脚印。直到天亮刘隆才发现,赶紧让医者给他清洗上药。
江平不在意地笑笑,说:“只是被几个小石子杂草扎破皮,上了药,已经没事了,圣上不用担心。”
刘隆摇着头,招手让江平坐下。江平拿着折扇为刘隆扇风,小声说:“陆女史和陛下脚上也都扎
刺了。”
刘隆说:“万幸,宫中还算无恙。不知道其他地区怎么样了?”刘隆至今不知道震源在哪个地方,也不知道哪个郡县受灾最严重。
只希望受灾地区不要太严重。
每每提到这些天灾,刘隆就忍不住暴躁起来,老天爷是专门和东汉过不去吗?
每年水旱蝗震来一套,甚至有些年份还来两遍。水旱蝗就像钝刀子,而地震就像利刀子,两把死亡之刃收割着东汉百姓的生命。
想到此处,刘隆趴在小案上长吁短叹,他甚至怀疑,这样的天气是不是因为他的到来才出现的。
在连年这样的灾难下,真有王朝能不亡而扛下来吗?
正在刘隆想东想西的时候,一条条诏令从朝堂之上发出。劫后重生的百姓在长吏的组织下,清查失踪,救助被困百姓,齐心协力重建家园。
哀戚之中透着秩序。
地震过后没三天,雒阳城就下了一场大雨,土地得到浸润。百姓连忙放下重建房屋的活计,开始播种菽麻棉黍等作物,又在荒地上洒下稗子备荒。
稗子乃是田间的一种恶性杂草,抢夺地力,一旦出现很难清除,还会造成粮食减产。这种旺盛的生命力也让稗子成为百姓的备荒粮。
半个月后,邓绥和刘隆又搬回了崇德殿居住。
以前地震发生的地方离雒阳远,众人也未将地震前的预警记在心里,整个皇宫只有刘隆一人将地光和地震联系在一起。
在守夜的人还在对突然出现的光亮恐惧不安时,刘隆已经跑到了外面。
除了地光,地震出现前的征兆还有浑浊的井水,以及躁动不安的鸟兽。
但实际上,宫中诸人包括刘隆在内,都将这些看作天气炎热造成的,而且长时间的干旱炎热未尝不是地震的前兆。
邓绥对宫中忠心护主的奴婢赏赐后,严厉处罚了慌乱弃主和守夜的人,特别是前殿和后殿的守夜人,还有蔡伦等一众管理失察的宦官。
灾难发生前,竟然首先是皇帝预警,简直就是宫中的丑闻。蔡伦低头认完罚,回去就在宫中展开地震知识学习和地震预演。
每个宫殿外都配了锣鼓以及制定了地震预警规则。邓绥觉得这样很方便,就下诏把这一
套在郡国大城施行。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场地震造成的心里阴影渐渐被新的记忆掩盖,生死之间的恐惧慢慢化作谈资,以及,逝者已矣,生者长存。
张衡最近感到皇帝的目光看他越来越迫切,心中苦笑以及烦恼不已。那个监测地动的工具还没有头绪,日食的验证也卡住了停滞不前。
他现在觉得自己就像欠了皇帝八百万钱似的,每每见到皇帝心虚不已。
“张师傅……”刘隆叫住教完课想要溜走的张衡。
张衡无奈地转身行礼,问:“圣上,有何吩咐?”
刘隆被张衡的表情逗笑了,叫上他,一行人来到一处阔朗的宫殿。江平将会稽郡的舆图、地形详情和某任会稽太守的奏表等资料给了张衡。
张衡不明所以,刘隆解释说:“朕统计了近十年发生的灾害,发现灾害发生地以北方居多,因此想着能不能在南方多开放一些荒地,弥补不足。”
“朕看到会稽郡有一处地势平缓的平原,若开垦出来,想必是膏腴之地。”
刘隆要找可供新开垦的地区,首先想到的是江浙沪地区。
按图索骥,刘隆发现绍兴山阴附近竟然是一片季节性沼泽地。此地北临杭州湾,南有会稽山,东西各有河流夹带,地势西南高东北低,每年夏秋逢山洪或者海潮,这里都会成为一片汪洋。
若是捯饬捯饬,一定是一块丰饶的土地。刘隆对张衡说完,就停下来,静待张衡看完。
“朕想问张师傅,这地方修筑一条长堤,因势利导建成人工湖,利用此湖蓄水防旱,不知是否可行?”刘隆又说:“曾经有一任太守也提过修堤一事。”
张衡听完,沉吟一下,说:“按照现在资料的确实可行,挑土筑堤,借助地形围成人工湖。只是下臣对水利不精,不敢妄下结论。”
刘隆拿资料过来,也只是抱着咨询的态度,听了张衡的话,点点头,又问:“张师傅,可有认识精通水利的贤才?”
张衡想了想,说:“下臣听说马季长有一族人,通水利之事,嗯……好像是叫马臻,尚未而立。”
刘隆听到是世家子,心中点点头,若是人品才能没问题,任用为官的阻力会小很多。
刘隆自从上次地震后,对它即位以来的灾害发生的区域做了详细的统计,以北方居多。
大汉的赋税收入主要来自黄河中下游的郡国,南方所占比例较少。但是经过数百年的开垦,北方土地的地力普遍衰退,又多水旱蝗灾。
倘若北方水旱一直持续,那么长江中下游这块宝地的挖掘,就不得不提上日程。
宁绍平原、太湖流域、云梦泽(洞庭湖前身)……这些后世产粮地区,都是刘隆重点关注的对象。
只是……
刘隆脑海中浮现了长江以南郡县设置图,相比于北方的稠密,南方的郡国更加疏阔,对比鲜明。
郡县设置与人口相关,可想而知,东汉现在南方的人口密集度要远远低于北方。
以云梦泽举例,地跨洞庭湖平原与江汉平原,广袤浩渺,但是秦汉时此地荒无人烟,郡县更是没有。
开垦荒地,兴修水利,不仅要考虑地形,还要考虑当地人口,若人烟稀少,兴修水利得不偿失。
排除了云梦泽,南方较为繁盛的吴郡和会稽郡成为兴修水利的首选地方。
第56章
刘隆问过张衡之后,拿着资料去了后殿与母后商议此事的可行性。邓绥在刘隆刚开始收集资料就知道此事,乐见其成。
现在听完刘隆的建议后,邓绥沉吟半响。现在国家国库贫乏,钱帛不多,南方若要兴修水利,就主要靠郡国自己的力量,这样一来势必会给当地百姓带来徭役负担。
邓绥所忧也与刘隆相同,若北方一直水旱蝗震不息,国家就会慢慢衰弱,百姓的生活也会渐渐滑入深渊。
寻找国家新的增长点,势在必行。利用新的增长点,赈济援助受灾地区,国家和百姓才能好转。
南方的水利要修,而且要以最小的代价去修,慢一点也不要紧。
邓绥如是在心中打定了主意,朝刘隆颔首,然后命人召来都水校尉、河堤谒者等官员垂询。
官员看完资料,也说可行,但具体情况要实地勘测,资料太少,说不定还有事半功倍的地方。邓绥听完,让几人退下。
在几人走后,刘隆说:“此事正如都水校尉所言,需要人去实地勘测,做出预算。”
邓绥点一点头,说:“我命几名谒者前往吴郡和会稽郡探测。至于张校书郎推荐的马臻,到可以叫来一试才能。”
刘隆听了,说:“建湖筑堤需要性格刚强、专业知识扎实以及清正廉洁的官员,不知朝堂之中何人能担此重任。”
在国家危难时修筑水利工程,必要慎之又慎,若遇到刻薄暴虐的官员,说不定就会引发民变,与初衷背道而驰,得不偿失。
邓绥闻言会意,说:“先派人去勘测,然后再决定,这样一来一回离正式兴建水利工程还有一段时间,足够在朝野找到合适的人才。”
刘隆回道:“如果找不到十全十美的人,那就派多派几人协同工作。”
说到这里,刘隆想起东汉现在的律法规章粗疏,人治盖过“法治”。地方的治理更多依赖官员的自身素质,百姓期盼父母官是一位廉洁公正的青天。
除了地方官,大多数延尉揣摩上意,以执政者的意志为法律,执政者更是能随意破坏法律。规章制度有时很难约束君王和官吏,而且又粗疏。
慢慢来,慢慢来,刘隆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虽然很多人说清朝是封建社会的余晖,但不可否认,不管物质人口,还是文化制度方面,清朝经过历代朝代的积累,处在封建社会的巅峰。
处在底部当基石又能看到未来的刘隆不免对未来的一切心生羡慕。他想要大运河,想要“苏湖熟,天下足”的苏湖,想要“衣被天下”的松江府,想要苏堤白堤,想要绵延数千里的捍海塘……
然而,大汉什么都没有,甚至还要他从无到有地开始一点一点地建设。
他有的只是连年的水旱蝗震。刘隆身为皇帝,肩负万民,还不能甩手不干。
唉!难!
再难也要继续坚持下去。
邓绥找时间召来在宫中做郎官的马臻奏对,发现果然是个人才又通水利之事,就让他与都水谒者前往吴郡和会稽郡实地考察兴修水利的地形水文。
勘测两郡兴修水利只是邓绥日常处理政务中一件小小的事情,她现在更关注的是西北西南与诸羌的战事。刘隆也是如此。
诸羌之祸,绵延数年,至今尚未平定。今年春天,先零羌分兵寇益州。朝廷派中郎将尹就讨伐,至今还不能平定。
朝廷决定命护羌校尉虞诩和三辅联合出兵攻打先零羌首领的驻地丁奚城。
护羌校尉虞诩带领归义羌胡并边地六郡兵八千余人,左冯翊司马钧为征西将军率右扶风仲光、京兆虎牙都尉耿溥,并督三辅郡国兵八千多人,两路并进,共击先零羌首领零昌。①
少年耿晔也在这次的行军中,他在父亲耿溥帐下担任亲兵。耿晔穿着铠甲,连日的奔波让他浑身看起来脏兮兮的。
军队驻扎下来,耿晔跟着阿父一起去征西将军司马钧的营帐商讨行军事宜。
耿晔本以为参加的是将领挥斥方遒临机决断的会议,不曾想看到的却是争权夺利人心不齐。
左冯翊、右扶风以及京兆尹并称三辅,官秩不分高下,但此次出征却以左冯翊为首,右扶风仲光当然不服,京兆虎牙都尉耿溥官秩最低,夹在两人中间左右受气。
左冯翊司马钧和右扶风仲光只因着朝廷的威严和诏令在,才勉强保持面上的和谐。
耿溥出去开会,吃了一肚子的气,回来之后,满脸都是忧愁,挥退他人,与心腹
和儿子叹道:“大军还未到地方,将帅就已不和,此次怕是……”
耿晔挠着头,十分不解:“这有什么好争的,上阵杀敌,谁杀的多谁就能升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