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Sherlor
“你可住手吧,昭昭,我的晡食都快吐出来了——啊,我为什么要好奇进来看他——你是为了节省口粮是吗?冉或许天都吃不下饭了!”
桑冉惊恐着,骂骂咧咧地放下车帘,隐约还能听见他的干呕声。
孙膑听罢便不想睁开眼了。在他看来,秦昭的心性偏向脆弱,但某些方面,她又比任何人都坚韧。
“看桑冉的反应,先生,我觉得我们应该问题不大。请你务必装得气若游丝些。”
秦昭嘱咐完,下车将工具带进厨房。
把小碗洗净放到架上,将笔刷扔进灶台烧掉。
早些时候,秦昭就将小屋里里外外重新收拾了一遍,按照最初的模样尽量将它复原。
她最后看了小小的屋舍一眼,轻轻阖上门扉。
这里是秦昭来到战国时代的第一处落脚点,也是她全新人生的起点。
逃出囚牢的时候,她没想过会遇见孙膑,也没预料会结识新的友人桑冉,更没想过她也能在遥远的时空里不迷航,能坚强地活下去。
或许生命和草种万般相似。
无论被风带到何处,只要有土壤水分和阳光,无论什么恶劣贫瘠的外界条件,它总能生根发芽。
“昭昭,准备走啦。”
桑冉在马车上招呼她。
秦昭跨上医疗箱,掏出素粗布折叠的角巾,将头发口鼻捂严实,毅然踏上马车。
秦国,她来了。
*
“御者驻马——来者是何人,赶着这个时间出城,不知道就要宵禁了?”
城门早已放置好拒马。见有人要离城,城门守出令制止。
守城卫兵双戈交错,将城门拦住。其余守卫持戈戒严,车马若稍有异动,他们手中的长兵就能让车厢被扎成刺猬。
“知,怎会不知宵禁大事——可是事发突然,使君吩咐办事,没有办法不遵从。”
听到桑冉与城门守的对话,秦昭在车厢捏紧了手,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桑冉应该递上了身份牌和齐使令,城门守正在查验……
“令牌无误——”
随着城门守的一声高呼,秦昭听到了守卫收戈的声音。
“车内何人,出城做甚,立刻下车一验!”
威严的声音逼近,秦昭深呼吸,调整说话的声线。
城门守见久不应答,立即拔出佩剑,守卫操戈之声又起。
“踟蹰不动,车内不会藏有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语毕,城门守欲挑车帘。
秦昭的声音发抖:“车帘务必不要掀开……车内,确有不可示人之物……”
城门守嗤之以鼻:“女人?那我可要好好瞧瞧,有何‘不可示人’。”
桑冉连忙拉住他:“城门守,小心为上,真不能开——哎哟——”
桑冉似乎被推攘到一边。
依照他出众的演技,应该没有受伤,只是顺势而为。
“招呼火把,某倒要看看车中所藏何物!”
秦昭心提到嗓子眼,青铜剑刃挑开车帘。
外面天色擦黑,火把洒下昏黄的光,将油层照的爆满透亮。
城门守定睛一看,车内一掩面似泣的女子,还有一个气息微弱的男人。
不,那不是男人——是怪物!
饶是在战场上见惯了血腥场面,从军中退下的城门守也难捱心中作恶的泛滥。
几乎没有人形,脓疱让男人的五官四肢都扭曲了。城门守提着车帘,踉跄着退后几步。
“城门守快放车帘——此人乃是使君的仆役,因犯事惹恼使君,受肉刑后被扔进囚牢……怎知这腌臜货竟发怪病,巫医看过吓到直呼‘疫’……使君这才让人寻个人静时,拖出去烧了埋了。”
“尔等竖子,怎不早说!”
“早就想说,但要低声说,您不给机会说啊。”
城门守红着眼,刷地放开车帘。他顿时觉得,身上哪哪都不舒服。
突然,车帘里伸出一只手,是那位陪同女侍的——怪不得那女侍一副张巾戴帽的怪打扮。
手上的小小的血迹和脓水令城门守忍不住想拔剑。
“破了……我会不会也变成他那样?放我下去,钱我不要了——”
“你这碎女子,别不识好歹!”
城门守看车夫上前,进车厢一个手刀将女人打晕。
他心有余悸:还好还好,没有让人跑出来。
桑冉狗腿地凑过去,他很有分寸地停在稍远处,悄声低语:
“城门守,您看这个……我可能要埋两个人了——您别声张,这疫只要不沾上脓血就不会传上——您看齐使住处,近来不也无事发生吗?”
城门守手脚发软,疫即死病,没有贸然沾上真的太幸运了。
他连忙呼喊守卫,让他们收戈。
“放、放行,速速放行——”
起先城门守那不可一世的铿锵气势,此刻连发号施令都破了音。
……
马车向大梁城外的偏僻位置驶去,等入山间林地,车厢内外在静默中爆出一团欢声笑语。
“桑冉,有朝一日你不做梓人,伶人也适合你。”
“哈,昭昭,最后那出你简直神来之笔。”
“喂,你俩……能不能不要儿戏?逃亡不是游玩,你们的戏演得太夸张了。”
秦昭扶着孙膑坐起,给他递上沾湿的布,好将天花妆擦洗干净。
“得了吧,孙膑,赶紧把自己收拾得能见人。冉可不想等会策马,一回头见你,被恶心得坠下马去。”
桑冉笑道。
天色渐晚,即使早已摸黑踩点熟悉过这边,他驾车依然谨慎。
“不夸张些怎么唬人?你呀,没在庶人堆里混过,越夸张他们就越害怕,一害怕就离深信不疑不远了。”
“那便谢谢桑先生为膑上课,试问要揖还是要拜?”
“噫,冉可承受不起。我们到了,准备下车。”
马车停下。
保险起见,制定计划后孙膑就提议,出城时乘坐的马车是必须舍弃的,用来迷惑追兵。
桑冉虽觉的夸张,但没有反对。毕竟庞涓为人,孙膑最清楚,谨慎些没有坏处。
马车的方向是往齐国去的,而他们真正的去向是秦国。
一方奔向富足,一方去往穷苦。
桑冉在树林里牵来两匹骏马,一会他们要骑马离开。
马车就让它自行向齐国跑吧——反正都是老叔留给桑冉的,丢了也……其实换成钱的话,还是挺心疼的。
“昭昭,你真的会骑马吗?”
桑冉驯导马匹跪卧在地。他将孙膑抱上马,再让它起来,最后再翻身而上与孙膑同骑。
毕竟某伤残人士需要特别照顾,但他更担心同行的秦昭。
“虽然很久没有骑过了,但我的身体一定记得。软马鞍……只是没马蹬而已——桑冉、先生,我这问题不大。”
说完,秦昭顺利爬上马,牵引缰绳走了两步。
在外婆家马场长大的记忆正复苏着。不一会儿,她的身体似乎就重新找到了和坐骑沟通、驾驭它的技巧。
秦昭轻轻吹了个口哨。骑马有种不可形容的畅快感,怪不得后世依旧那么多人喜爱它。
看她上手高兴的样子,桑冉和孙膑也放下心来。
“跟紧桑冉。昭,夜已黑了,路不好走。”
“放心啦,我们又不疾行。孙膑你能不能别那么操心,从大梁‘逃’出来,就开怀些。”
“为杜绝被报复的可能……桑冉,缰绳在你手里,我不会反驳你的话。”
“哎呀,我的心思这就被拆穿啦?真可惜呢,昭昭,我这十里路上可不能摔着他。”
“那膑还真要多谢你费心,桑冉。”
……
秦昭策马已经领先了他们一小段。她回头,看着孙膑和桑冉说说闹闹,内心无比满足和欢快。
头顶上是亘古不变的星空。
北斗七星化作大熊座的尾巴,一直绕着小熊座尾巴的尖端旋转——那是北天星座里最亮、最恒定的星,它是北极星。
“你们不要闹,快些走吧。我们雇佣的马车停在十里外呢,你们就不想早些在车厢里休息吗?”
秦昭驱马绕着两位青年转了几圈,敦促他们稍微快些。
纵使脚下的土地会从沧海变迁成桑田。
只要有协同前行的伙伴,秦国不远。
哪里都不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