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Sherlor
“我本来想去那边找我大哥牵匹战马过来的,大哥问过我用途后,竟然对我吹胡子瞪眼睛——说到这个我就来气,要不是他刁难咱们女人,凭阿昭的本事,早就能去随便挑马了。”
谈及气愤之处,嬴姝咬果子的力道更大了,一枚果子光速被她消灭干净。末了还不解气,嬴姝把果核摔进土里,再狠狠地踩上几脚,心里这才舒坦些。
秦昭笑笑,把自个手里的果子递到嬴姝嘴边。
秦国几位王室兄妹,都是很容易让人心生喜欢的爽朗之人。与之相识相交,是人生之幸。
“你还想不想知道这马打哪来的了?”嬴姝瞪了她一眼,没有拒绝这份友爱的安抚。
“正洗耳恭听呢,阿姝快讲。”秦昭凑近了些,带笑的眼睛神采越发热烈。
“我当时听着大哥推脱的话术气得立马就拍了他的将军案,要不是他力气大,我都给他把案掀了——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好啦,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我是大哥妹子,帐里又没外人,我们兄妹仨相处就这样的,两位哥哥总是会让我的嘛。”
“其实,还是有外人在的……就二哥招贤招过来的那个孙膑嘛,我有事递谍报、没事找大哥串门比划两下时经常会遇到。见多了也就熟了,我跟大哥相见也不避他,毕竟他行动不太方便。孙军师知道我跟大哥私下相处的样子,他见多不怪啦。”
听到许久未见人的名字,秦昭的时间仿佛暂停了似的。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嬴姝张合吐字的嘴唇,随着含着他名字的话语显现,世间万物仿佛都化作光沫泡影,渐渐离她远去。
“对了,这匹马,就是孙军师给你找过来的。”
似有洪钟在秦昭撞响,声波层层叠叠,将她撞击得灵魂酥麻。
嬴姝眉眼弯弯,带着几分打趣用手肘轻轻撞撞秦昭的胳膊。好不容易把人唤回神了,她可不会放弃挖掘传奇故事的机会,压低嗓音盯着秦昭双眼放光。
“你们认识啊——呸,我这说的啥废话!我知道你们是一起来接我二哥的招贤令的,肯定是认识的,我要问的是:阿昭和军师是什么关系呀?”
“能、能有什么关系啊……”
“就你说话这状态,阿昭怕不是把姝当傻子咯——你可知送马时他跟我哥是咋说的?”
“……”
嬴姝调侃着戳了戳秦昭的脸,见她咬紧牙关装傻充愣,对她说的话半个字都不信,便故意做离开状,背手提腿就走。
秦昭见状,连忙焦急伸手拽嬴姝回来,见人就差把“看你再要如何装”喊出来了,她只好别扭地松开手,把脸偏到一边,细如蚊呐地询问。
“先生,说了什么?”
“孙军师说阿昭要的马他来解决。我大哥一听军师要支援你,当场也拍两下了案,说绝不允许军中出现徇私的特例——”
掌握情报的人卖了个关子,渴望听消息的人只能回头瞪她。
“孙军师就拂拂衣袖,慢条斯理地说:‘膑与昭有约,昭之所求,此生膑必予之。’啧啧,瞧瞧这话说的,阿昭啊,这叫‘能有什么关系’?”
“见我大哥要掀将军案咯,军师仰头又来徐徐灭火:‘膑知军规森严,将军掌军必不能徇私枉顾……只是膑私下有马匹于栎阳城寄养,乃昭入秦时所骑。膑代为照看已久,此番物归原主,未尝不能称妙事。私马而已,将军有成人之美,断不会阻拦一二。’”
似乎有蒸汽从秦昭耳中冒出来,她完全无法想象这匹马能扯出这么多事来。
或许是被人调侃的缘故,秦昭的脸颊止不住发烫,脑子嗡嗡的,她只能扬手拍拍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先生的话句句属实,她初听并无问题,完全能想象先生说话时一本正经、正气凛然、云淡风轻的模样。
但听阿姝的转述,怎么就那么奇怪,怎么就哪哪不对劲呢?
——太撩人了。
秦昭克制住捂脸的冲动,快步走向送她来秦的马匹旁边,环住它的脖子,再次把脸贴上去。
上山下乡后她有去原先在栎阳投宿的旅店去寻马,但店家说它被官家接走了,她也就没再强求。
原来这马一直都被孙膑养着,并且被照顾得很好。
原来他一直记着,她离开魏国时对那间小屋的不舍。然后在细微里,解读出她的长情和恋旧。
“阿昭,你的马哟,给你养到现在呢,物归原主呢,妙事呢——姝又不是什么长舌妇,你我女儿L家家的私话,在姝这可是绝密。咱虽然不能向孙军师那样对你‘所求必予’,但姝绝对能对你的秘密‘缄口不言’。”
“阿姝,讨打!”
恼羞成怒的秦昭伸出魔爪,誓要抓住嬴姝挠痒挠到她求饶。
嬴姝转身就跑,还不往时时转身逗弄两句拉拉仇恨,气得秦昭追着她绕着女兵营绕了三圈。
落日时夕阳正好。
似被触碰的心湖已然藏不住儿L女情意的涟漪,连着天边火红的晚霞,映照彼此,泛滥成诗。
*
秦昭给孙膑“物归原主”的马起名“月行”。
这是一匹耐力极佳的马,离魏的那么多路,桑冉换过好几匹马,只有它咬牙全部跑了下来。
为了不引人注目,在魏国境内带着孙膑逃亡,他们大部分时间是在晚上赶路,看见月亮就是幸运,意味着夜路会好走些。
有月行在,秦昭的从军考验似乎也能好走些。
秦昭决定放弃固定靶射击。
她会在晡食后带上弓箭离开女军营地去练骑射,再离趁着夜色披着月光回来。
一开始骑马,她的箭根本落不到被当作靶子的树干上。但只要被她抓住一次成功的灵感,调整后再加倍练习,骑射也被她攻克。
待到体内马术的记忆彻底复苏后,秦昭便不再满足普通的骑射,尤其当她收到来自桑冉的“助力”后,她对拿下考验更有信心。
等秦昭满意地把月行重新装备一番后,她突然拍了自个一巴掌。
大概在是在栎阳和卫鞅斗智斗勇给思维整轴了,虽然她上书是要来做军工改造升级的,不代表除了造器选项就只能死磕武行——军队医疗、后勤保障、对戎大杀器,哪一个拿出来不能把考验记得粉碎?
秦昭恨不得以头抢地,她自个把难度加高、战线拉长。
但练都练了,累都累了,现在放弃倒是苦白吃了。
就这么决定——
就拿骑射给老祖先们过个眼。
*
军营中护卫入账通告秦昭的从军考较正要开始时,孙膑正在检查桑冉递上来的改造弩。
听到那个名字,孙膑检查弩机零件的手顿了顿,直到护卫多唤了他几声才回过神。桑冉兴冲冲闯进来,张罗着要推他出去看人。
“此弩,还未测完。”
“测测测,啥时候测不行,偏要现在?咱们昭昭来军营就是为了见你的,你怎么敢龟缩在这的啊?万一她被为难得进不来军营,躲着哭我可不帮你去安慰人。”
“我——”
“你什么你?孙膑你就是有病,小雀都被你当信鸽用了,还跟我在这装淡定呢?”
孙膑垂眉不语,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放小雀出去是他关心则乱,是他私心压过理智,是他做了就后悔的决定——兵器皆是杀器。昭的手只会救人,怎么能鼓动她去学拉弓射箭?和杀戮相关的一切,由他背负就够了。
不是不想见,是想见又害怕见。
不是不高兴,是高兴又惶恐着罢了。
“来,你不是要测我的弩吗?不去实地上个手,怎知冉改得好不好?”
桑冉懒得再跟孙膑多费口舌。直接拿过弩箭,原地踏张开弩,扔到某人怀里,推起轮椅就走。
孙膑心中恍惚片刻。
或许,昭到底好不好,要见一见,才知道。
第56章 秦·征伐
孙膑被推出营帐外时,不远处的演武场正传来震天的呼声。
军中每日皆是重复的操练,难得有趣事发生。一旦有什么新鲜事,这群骨子里爱看热闹的秦人,能爆发出远超训练时的潜能。
演武场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被包围了。
早已熟知军中上下的军师不用近看就能猜到,那些不安分的精英秦卒,除了最里层的还能规矩地坐在划定的场地上,外层的这些个虎狼,要不是有军纪约束着,早就不会是站着伸长脖子,而是搭起人墙,上演大军压境冲到内场去。
轮椅还在继续向着被声源包围的内场推进,孙膑藏在袖袍中的手不经意间又捏紧了扶手。
士兵们的热情不是假的,他们都在等着看秦接受考验。
轮椅上的军师眸中越发晦涩,心中许久不见的愉悦逐渐消失。他向来乐意看秦昭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但并不意味他能忍受她成为别人眼中的乐趣。
——尤其导致这乐趣的罪魁祸首,是他本人。
思及此处,孙膑越发想把那日写字条的毛笔折断。
他不该雀跃的,不该得知实现设想的途径上有秦昭参与,就脑热地将她拉进来。
孙膑从来不怀疑秦昭的能力,纵使她在逃亡的路上没有碰过一次兵器。
但让从未习过武的女性去练弓艺……似想到什么,孙膑头疼地扶住额头。
他怕不是在鬼谷读兵书读傻了,或者一听她要来就走了神:他是怎么敢让秦昭走武试的?怎么就被嬴虔的“入营考验”带偏了呢?
他的昭就算不动用脑中的巧思,就凭她神乎其技的医术,进个军营而已,哪里不能让嬴虔闭嘴?
就算嬴虔不想闭嘴,他孙膑还能睁眼坐着让将军大人不闭嘴的?
那可是昭啊,是世间独一无二的昭。
“验靶。”
“报——靶无误。”
“弓手校验,始!”
孙膑被人推推肩,从自恼中脱离抬头。
桑冉站在他身侧,指着前方空旷的靶场兴奋地嚷嚷:“快看,昭昭上场了。”
黑衣劲装,胡服制式,手有绑臂脚有绑腿,马尾于头顶高束,红色的发带垂落藏于发间,是她身上唯一的色彩。
明明没有粉黛华服、簪钗环佩,却难以让人移开目光;明明相隔甚远,只见背影,孙膑却能在眼前构建出她的面容。
弯弓,搭箭。
弦动,矢出。
演武场中简的箭靶上,草绳蒙面的靶盘中心正中一支箭。
“中的!”
在军中射手的日常训练里,第一箭能射中鹄的,算不上什么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