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Sherlor
今天的先生太过反常,简直像换了个人——他叫人难以招架,却又心动不已。
行吧。
为了让先生顺利打下百戎,完成他重修地图的壮举……她那份写了一半的计划书,是该抓紧完成了。
“先生何时和卫鞅如此默契了,守城呢,可以详细展开说说嘛。”
“膑与鞅推演过几局,此人亦善兵,谨慎稳健,虽魄力不足,守城绰绰有余。昭,是在转移话题?”
“哈,先生,看破不说破,是维持情感的良方。”
“好,膑下次记得了。”
她借了他的蜡烛,伏案奋笔疾书,连夜将写了一半的计划书填得满满当当。
他握了卷兵书,将时间三分。一分夜读,二分磨墨伴她至天明。
*
秦昭打着哈欠再次踏进了营中主帐。
当她把怀里的竹简全数丢到嬴虔案上后,就退到一旁坐下打盹儿。
孙膑默默地看着她闭目养神,垂首钓鱼。
他只在她的头终于要磕到案上时,伸手给她垫了垫。
主位上,嬴姝偷拿走一卷竹简,顶着长兄不赞同的眼神,俏皮地看了起来。
先是招国君,今天招的又是嬴姝和嬴虔。在秦国公主眼里,秦昭是个根本没有地位顾忌的人,谁管事就叫谁——嬴姝偶尔会有种错觉,秦国仿佛在秦昭的指挥下运转着。
不多时,主座上传来惊呼声。
孙膑望着枕着他手掌睡熟的秦昭,眼神越发柔和。他有幸成为她卷卷文字的第一位读者,更知晓他们为何惊叹。
昨日已足够精彩,秦昭来军中的请愿书上的条条款款,她早已超额完成。
但她是座挖不空的宝藏,永远不知道下一刻她会带给人如何的惊喜。
孙膑把骑兵踏进战场的序幕掀开了。
秦昭这卷上书,将医疗兵又变成一组左右战争倾向的变量。
战场急救、医署救治、伤后护理,从理论到实践;
从种植药材开始,到炮制,再到开方成剂。无论是外伤还是内伤,甚至针对不同的伤情,有药丸、药粉、药膏、药油和煎服剂等诸多不同配方;
有教给普通士兵的基础医疗救护,更有针对战争的军医培养,还有能上战场和死神抢人的医疗兵训练法。
墨家给秦军带来更加强大的、收割敌人生命的武器;
秦昭给秦军带来的是和死神赛跑、战后回家的希望。
“酒精……种粮……奢侈……”
她躺在他的手上,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他永远记得问她写这些卷轴用意时她说的话,“想让更多的人回家”。
他们相见时,秦昭就在拯救孙膑了。现在,她用她的知识和能力,正在拯救千千万万个人。
秦昭给出的,永远是在这个时代里,最为宝贵的东西。
“孙先生,这都是——”
“好好用吧,不要浪费了昭的心血。”
嬴姝克制着自己沸腾的心。
女军受体力制约,上战场很难比上正规军,但她知道,军中许许多多的秦女,报国的决心不亚于男子。医疗兵出现得好,受制于女身的同袍们,终于也有让自己骄傲的门路了。
她可以看到,军功爵往女子身上倾斜的可能。仅这一条,秦昭就配被所有的秦女敬拜。嬴姝向着睡着的秦昭深深行了个礼,抱起部分竹简快步往女军营地赶。
在支援巴蜀的日子到来前,她一定要练出一支能随军翻山越岭、解毒治伤的优秀医疗兵来!
待嬴姝走远,嬴虔起身走到孙膑跟前,随意扯了张案,坐下低声说话。
嬴虔粗中有细,见秦昭是真累了,说话只能收着声。又怕隔远了孙膑听不见,便选择来就山。
“先生昨日请战,想必已有详尽安排。虔有些猜测,也就不向先生求证了。虔无揭人伤疤之心,唯有一问,确实想听听先生解惑。”
“将军但说无妨。”
“先生腿脚不便,深入戎地之战,众骑在在外,又该如何传令指挥呢?”
孙膑抬眼,以二字作答。
“军旗。”
嬴虔明悟,向他拱手。
“此番凶险……军师,务必保护好她。”
……
月朗星稀。
夜深人静。
一只鸽子趁着夜色,从秦军大营不远处的林中起飞。
它的方向是——
栎阳。
第60章 秦·征伐
伐戎与并蜀双线作战,最终在秦国国君的君案上敲定。
秦国这只庞大的机器,开始咬合齿轮运转,一点点全身动员起来。
医疗兵的特训“教材”早已停笔完成。造纸坊储存的纸张此刻派上大用场,加上当时配套培养出来的雕版师,手稿审核后送去纸坊连轴一转,倒是没等多少时日就真的把书本送到了秦昭手中。
在战国时代重新感受到纸本聚合的书,和桌案上的竹简仿佛是两个时代的造物——但他们此刻如此和谐地处于同一时空,即使是朴素装帧的线装本,看到属于自己的书真正制成的那一刻,秦昭内心的触动依旧非同一般。
如果说《秦律》是造纸术和雕版印刷结合试验运作的第一件产物,那分发到入蜀和伐戎两部医疗军士培训地的《秦军医典》,或许是秦国真正意义上校勘印刷并装订完成的第一本书。
秦昭还记得,除了秦王宫里给嬴渠梁和嬴驷过目教学的《秦律》有简单装订,勉强够的上“书”的样子外,分发到各个郡县的《秦律》,为了最快地铺开全秦法治的基础、方便基层官员研读查阅誊抄,再加上国君“勤俭实用”的指令,几乎都是只有编了页码的散件。
秦昭翻了翻这本军旅医书,有些遗憾没法加上图解。
时间紧任务重,文字作为载体,同等的篇幅能传递更多的信息。这本算不上医典的医术舍弃的示意图,删去了原理,只留下治病疗伤的应对法。比起传统的医书,它实际上更像是一本指导手册。
——以极短的时间教会人判断伤情,处理伤势,对症下药。
或许这是培养能上战场、能派上用处的军医最快的方式了。
“伍长,那个‘三角巾包扎法’……能不能再教教我?”
“哎呦,楞个包瓜,我记得你以前庄稼把式学得可快,咋要包包裹裹了就成个瓜怂哩?”
“包瓜,你才包瓜,五个指头三个要打架,就不信你学会了。”
“莫吵吵,等会回去我一个个考查,太阳落山之前必须每个人都会。不说这些包扎急救技巧关系咱五人的考核,万一哪天咱们用得上,能保命!”
“伍长说的对,都好好学,咱们一同去,要一起回。”
“你们说秦先生的脑子是咋长的啊,一块小小的布,咋能有这么多花样包伤口——我前些日子恰巧路过医疗兵营地时看见,那些个同袍都在练习给一只手能打十多个花样,咱们只用学最基本的真是太好了……”
“你管人家秦先生怎么长?她愿意教咱们这些,能让咱多一份活着回来的希望,那就是大恩人。”
“伍长说的是。二三子快些走,回去好好再练练……”
帐外传来几人的交谈,秦昭算算天色,是到了将士们操练结束解散休息的时间了。
外伤处理和急救不应该是军医的专属。秦昭思来想去,还是要让全军都学会一些简单的包扎处理,至少要学会伤情判断,让更多的人活下来。
她挑高侧帘,看到一小组秦军勾肩搭背地走过去。太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狭长的黑影上,是歪歪的发髻。
思来也有趣,提起大秦的军队,秦昭来自未来的灵魂总是不自觉地想起兵马俑,想起这支埋藏在地下的、护卫祖龙长眠的大军。
但一说到兵马俑,最让她印象深刻的,反而是那些人俑格式各样发髻——高低不一、歪歪扭扭的发髻,以及藏在鬓边脑后的小心思的编发。即使在那么久远过去,精神压抑的年代里,人对自我的追求依旧是不灭的。
“秦兵直髻,楚兵歪髻。”
秦兵的歪髻或许根源在楚国,属于芈八子带到秦国的楚文化。但在这里,是被秦昭提前带来的、最简单明了的军职划分法。
没有爵位的小夫都梳着扁髻,从圆髻始,就是有爵位的秦军士兵。
秦人尚右,发髻在右比在左的级别高。军衔从低到高,在发髻上的顺序就是从左至中下,再到右上,最后到头顶正中。至中后又还有区分:有帻巾的军衔爵位要高于裸髻,带冠的要高于帻巾,而双层冠高于单层冠。
如此操作,战士们的军衔职位便一目了然。
最“古板”的军阵对冲,所为的“大军压境”,指挥出现在大平原地势的战场上。军阵行军虽气势磅礴,但灵活机动性不足,受地形因素影响颇大。
兵家改变了战争的样貌,战争也不是回合制游戏,在战国的诸多战役里,大多数情况下,士兵们很难完整地维持队列。
更有甚者,建制被打散、指挥官阵亡、冲锋交战过后找不到原定的长官、短时间又要重新集结行军是常态。
而这时候,士兵们通常会下意识寻找熟悉的人,或者就近往高军衔士官身边集结,跟随他一起杀敌。
无论是支援巴蜀平乱,还是剿灭戎狄来犯,都不是大军阵行军的场合——虽然秦军中已有最小的群体作战单位,将士们散落各自为战的可能性很高。
等到将士们在战场上打散建制,最容易凭借发髻认出指挥官,最快恢复建制,而后就地再次集结组阵,尽快地恢复战斗力。
营帐隔绝不了烈日阳光,如同它阻挡不了军士们震天的操练声。
秦人不是好战,只是战争在招贤令之后,对秦人而言,完全变成了另一种东西。它和功勋挂钩,是普通人改变底层命运的良机——
也是国家兑现封赏加爵政策后,提升国民凝聚力的契机。
他们在渴望战争。
确切地说,秦国上下,都在渴望品尝胜利果实的滋味。
秦昭收回视线,将脑中的各项细节又缕了一遍。
小到外伤救治、药剂配方、后勤保障,大到城防加固、军械升级、军队优化……
秦国已经做好了准备。
准备向着它的霸业,迈出最坚定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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