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思勉
另一头回了府邸的桐月撑不住的睡了过去,有兰心在旁,赤苇松心的朝里屋看了眼。纱帐垂落下,临近的侍女将烛火剪短,光线逐渐变得微暗。
他在夜色中返回了亮堂却饱满肃杀气息的森冷宫阙,在君主的殿前跪立,阐明了火是他点燃的。
瞬间竹筒朝着赤苇身上砸来,他不躲不避的挨个正着。
“你好像忘了是哪一边的,是这样吗?”皇椅上的男人做怒,宫侑立于边的未开口。
赤苇依旧是冷静的模样,扣手行礼而伏地,“属下暗卫营里出身,必定是效忠君主,此事事权从急,望陛下可以听完解释”。
上头迟迟未落声音,只有时不时的咳嗽,赤苇也保持着不起身,良久后沉下气的主君发话。
“说”
赤苇汇报了桐月的身体状况,表示姬君身体沉疴已久,断然难以再活三年,因此拿其血入引才是催化了主君身体恶化的原因。
须得彻底打杀进献谗言的巫祝,又以唯恐陛下不信故而先斩后奏的纵火,且下手之时若能殃及姬君于其中殒命才是一举两得。
“属下全然出于忧虑陛下的身体康健,行事莽撞,甘愿受罚”
一话说的得体漂亮,主君沉默之际身边那位站了许久的官医上前鞠躬,开了口表示确实是那则秘方用的主君身体愈下,该停止服用。
……
当夜的宫阙内君主落下死命,明堂上下巫祝无一人存活,正当宫侑觉得事情结束时,高位上的主君朝着下方扔了一瓶秘药。
“人心难测,你又能否让朕放心呢?”
从普通的暗卫到衷心于一代帝王的专属死侍,只需要简单的毒药操控,以命相托才是最让主君能放心的。
宫侑暗觉得不好,可下一秒赤苇毫无犹豫的咽下。
“属下只忠于陛下”
他最后的一礼与行为让君主拍手称好,但这并不表明纵火之事就算过去,赤苇跟着内官去领罚。
临了在外赤苇拦下了宫侑,“别与她提起秘药”。
“解药的事我替你找”宫侑如是回答,赤苇有礼的道了谢。
而这皇家秘药配方唯有皇帝一人才知,他们两都很清楚。
宫侑出了宫门,在明面上回府后下一刻不停歇的翻墙外出,直直朝着桐月的府邸去。
至于还在休息的桐月久违的梦到了满宫屠戮的过去,那原本是个秋日祭,举国同庆的节日,她也曾真心的认为皇室一族亲。
可是前一秒的欢声笑语里,下一秒宛若人间炼狱,原本慈祥的王叔将亲人斩尽杀绝,血流成河的殿宇可怖。
母妃护着她,将她交给了太傅老先生,而桐月最深的印象就成了满目的血。刀光剑影的冰冷,每一个动作里都沾染无尽的罪孽。
王叔就是踩着这样的尸山血海登基,以私兵闯入控制了宴席,胆有反抗的均成亡魂,满室的腥气难以消弭。
桐月是被一个表忠心的臣子揪出来的,即使太傅想护着她,也因为年迈的被推挤开,无能为力。
她能记得当时所有人的表情,惊恐、躲避、可怜、厌恶什么样的都有,也能听见太傅先生拼命想护住她的哀呼,一遍遍的跪地恳求。
王叔的背后是她死去的族亲,他们被侍从拖行扔到一起,像是顺手处理…
这让她怎能不恨。
刀柄架在脖子上的时候,她只是盯着这不仁不义的恶鬼。
最后太傅用尽力气的跑上前,伏地而呼“姬君承天气运,杀之有损国运,陛下万万不可!”
先生说了好些话,她知道都是为了让她活下去,而最终他以命换命的撞柱而亡。
太傅的门生已让现君主忌惮,如今他自请换命的逝去,如此桐月脖子上的刀面堪堪收走。
恰逢此时挣脱压制的本州部区将军领兵闯入,是桐月母族的舅舅,两相庭抗局面稳固,即使这个胜败已经注定。
最后是昼神氏族退让,自动以三分之一的兵权与驻守无名的边外换桐月生存。
梦里上演的一幕幕惨叫,母妃与先生最后字字泣血的声音萦绕不去,它与幸福的画面相比成了折磨桐月的噩梦。
她是为了仇恨而活下来的,所以不能忘。
惊坐起的依旧陷入黑暗中,昏昏沉沉毫无方向,桐月呼吸急促了许多,直到感受到有人接近窗边。
她先发制人的出手,拿起枕边的匕首刺去,帘帐撕拉的声音清脆,宫侑猛地攥紧桐月的手腕,避开刀片的将她手按在一边。
在被按住的同时桐月用左手抽开匕首,反着左手手肘将人骑压在榻上,刺中前忽得闻到身前人的熟悉香料。
“是我”
确定了是宫侑,她放下了利器,青年大咧咧的就着这个姿势躺平,当然也不忘径直抽开对方锋利的刀刃,以防桐月伤到她自己。
“怎么不出声?”桐月拢了拢衣领,要起身却被宫侑按住腰半揽着。
“听你不是做了噩梦吗?情急就忘了你警戒心强”
“松手”桐月隐隐感觉这个姿势实在亲昵,稍微受不住宫侑带来的温度。
而这回宫侑一改假意听话的模样,语气放轻松的出声,“明日我便要去边外,大概两三年回不来了”。
所以他今夜是来道别的。
听到这桐月原本要起来的动作一滞,若说桐月了解他而这么多年的让他心甘情愿做事,那么宫侑也了解她的。
其实远没有面上那般寡情。
“为什么这么快?”她原以为还有一两个月的事情。
“内里被你搅弄的乱成一锅粥了,眼下除了三皇子、等到后面那折子递上去他也得完蛋,那么就剩下那个五皇子,把柄难抓的很”
宫侑慢慢的说起。
“正是因为内朝过乱,外面的那些才忍不住的想分一杯羹,再说了我早点去外城替你办成联络中部,岂不是正好?”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桐月只是如此说。
宫侑单手枕在脑后,望着少女轻蹙起的眉头,因为是就寝的打扮故而垂着发,衣衫单薄。
可就是这样文文弱弱的女子,位于幕后的搅出了京都一城风雨。
“担心我?”他语气里完全压不住高兴。
桐月估摸着声音来源,点了点宫侑的额头,“还不是因为你太笨了”。
“担心就担心嘛,说什么呢,等我赚个军功回来,你可要为我接风洗尘、操办个三天三夜的流水席”
轻狂的嗓音朗朗自信,赤苇在门外听到的便是如此,他原本扣在门上的手缩回。
能看清的自然是床榻上过分亲近的身影交叠,想起来当初宫侑应该就是藏在了桐月的榻上躲过他的搜找。
…他不该再想下去了,本就已是冒犯。
但这心被揪紧的涩痛牵连着背上的伤口,一时疼得赤苇喘不上气。
殿下大抵是喜欢宫侑公子的,平日里的纵容赤苇都能看得见,他们自幼相识,门当户对的关系交好,这是应该的。
我不能、也不可以。
过了好一会,宫侑才从里屋出来,看到赤苇在外面他原本已经习惯的满脸敌对,但这回宫侑主动搭了话。
“若你有一丝背叛的念头——”
“我会自己了结自己的”赤苇打断了宫侑的威胁,他平静的语气迎着对方的眼神,肯定的回答他能抗下秘药的折磨。
宫侑只是一笑,在兰心入门时提醒了遍桐月方做了惊梦,点些助眠的香料。
兰心应下转身去准备,偏殿剩下他们两个后,宫侑才挑明低低的说“既然动了不该有的念头,那就好好的给我把嘴闭紧”。
这句警告后宫侑拍了拍赤苇的肩膀,然后他离开,留下赤苇立于门外。
一门之隔,是为界线不可逾越。
“keji?”桐月询问的声音从内里传进,赤苇下意识加快了脚步进门,不让榻上的少女等太久。
“…受罚了?”桐月闻到了赤苇身上的血腥气,她对此一贯敏锐。
赤苇简单的表示了只是小伤,也说了执棍的是宫侑手底下的人,并没有多大的力气。
桐月下了床榻,按照记忆摸向柜边,赤苇稍跟在后替桐月留意着四周。
等摸到了药膏位置,桐月指了指软塌,由人领着坐下后示意赤苇将外衣除掉,赤苇忙俯身拒绝。
于是桐月便将药膏递到赤苇手上,“也是,我看不见该找个能帮你看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殿下”赤苇难得语气一慌,反倒惹得桐月勾唇,轻说一句是开玩笑。
她早就不在乎拿眼疾来说事,还挺意外赤苇的反应这么大。
“殿下…”
赤苇打开了药盒,放回桐月手心后他转过了身,稍微解开了外衣,耳朵通红。
桐月稍一愣,但也大概听出了赤苇是在做什么,很快手心被引导的覆在温热的后背。
她似有触动的缩了缩,又强装镇定的去抹了药膏在指腹上。
因为是背对着赤苇并不能看见,尤其是他紧张的揪紧了衣袍,大气都不敢出,也就没能留意到桐月的表现。
落在后背的力道很轻,拂过的按摩手法像是羽毛似的温柔,不知道是药膏的效果还是其他,凡是桐月碰到的地方都在作热。
倒成了一件更难忍的事情,起了汗的手心反复擦在衣袍上,赤苇尽量放小动作掩饰。
奈何最难压的就是心声,直至结束他都未缓和,可这回心神不宁的不止他一个。
隔日宫侑领兵对外敌的消息传遍,是君主亲自送行,所有皇子官员都需在场,桐月落在不显眼的地方。
马上的宫侑英姿飒爽,穿着将军的战甲领命,执着军印收起,策马扬长离去。
桐月听着不远处的声音,放心底落下祈求平安。
返回府邸的路上,被五皇子的人拦下,借着叙旧的话柄入了某处茶室。
屏退掉身边的侍从,只清净的两人独处,桐月与五皇子的交集并不多,毕竟这位皇子算得上是最不受宠的一位,往日亦是少出现于人前。
但是旧情是有,研磨是当年唯一一位跳入水救了她的,即使那时候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假意对付。
茶水沏入杯中,研磨动作放的很缓,等着温度适宜后才推至桐月面前。
“三年时间利用那几个蠢货的野心博弈,我倒是很佩服你”
这话直接挑明了他位幕后看得清楚,桐月不动声色的望着对方。
“不必对我戒备,我对那位置不感兴趣,倒是想和姬君你做一场交易”
研磨抿了口茶水,浅浅的露出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