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芸花
“很好,你记住了。”我走到门口,又喊道,“九月!九月!”
九月从小道那头快步走来,跪道:“见凤侯!”
我一指里面,说:“你进去,陪着他。”又在他耳边说,“看着点一老一小。”
九月对孔明的忠心,是绝对值得信赖的。
九月看了看屋里的形势,说:“末将明白。”
王老见我连孔明的死士都招来了,嘴角直抽抽,差点连桌子都掀翻了,勃然大怒道:“你连老夫都信不过?”
我站在门口回身看着王老,我也很累,很疲惫,这一身的铠甲,让我无法自由的喘息,我对王老说:“他这一身,干系实在太大了,王老见谅,而且……”我目光移去在榻上安静的躺着的孔明,他闭着双目的模样,我的声音哽咽了,说,“而且,他,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现在迫不得已,不能守在他身边,但是实在不敢拿他犯险,王老见谅,改日我登门负荆请罪。”
我说完这一句,毅然决然的向外面走去,再不回头。
我到早朝的朝堂的时候,里面正吵的沸反盈天,刘禅不在。
意料之中。
我出门的时候,找了宗关,他是黄德义子,黄德是刘禅的常侍,我让宗关去找黄德,告诉他,今日早朝不必让陛下露面。
黄德机警堪比狐狸,而且最为忠诚于先帝和陛下,他果然劝住了刘禅,没有来早朝。
刘禅一直是个好孩子,我不想让他难做。
所以,当我顶着这一身辉光闪烁的铠甲,一步步走上朝堂的时候,所有人都静了下来,然后,齐声说:“见凤侯。”
我一整夜担惊受怕的,疲惫不堪,现在虽然人站在这,整个脑子却是木的,就没有第一时间开口,看上去……显得很高深莫测,他们摸不清我的路数和来意,朝堂上就有些安静。
他们原本是在这里等孔明的,没等来孔明等来了我。
如果我和孔明不是这样的关系,我就这样大喇喇的跑了上来,他们没准以为我把孔明干掉要专权了。
李严没沉住气,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的这个问题:“丞相呢?”
我心里万分感激他给我递了个问,我才好开口,便无比和蔼的与他说:“丞相身体不适,这几日不能来了,委托本侯来与众位大人说一声,凡事便都按成规来办理就是,有尔等不能定夺擅专的,报于丞相府长史,他们自会去请丞相的意思。”
朝上众臣面面相觑。
我也不知道这话说的是否合适,毕竟以往孔明处理政事的时候,我不是在打盹就是在瞌睡,他的这些政事,我向来懒得去问,我微微偏转目光去看马谡,马谡位阶不高,在人群后面,虽然他也不明白孔明出了什么事,但是见我这一个目光环视众人,在他身上微微停了停的时候,就不动声色的给我竖了个拇指,我懂了,这话妥帖!
“丞相怎么了?”
“丞相也是人,吃的也是五谷杂粮,会有不舒服的时候,没什么大事,将养几天就行了。”
我见他们无异议(其实是都没缓过神来),深觉王老说的对,早知道他们这么木,派泽胜来说一趟也不是不行啊,何必累着自己,这铠甲快将我重断气了。
都不说话,我便提脚往外走,李严忽然在后面问道:“凤侯,昨晚之事……”
李严与江一心关系非常,这一问,我就知道会由他来问,他忍不住的,不是每个人都有孔明那定力的。
“昨晚?昨晚何事?”我装了个傻,该装傻时就装傻,对着这满屋子的老狐狸和小狐狸,傻子才不装傻!
李严就有些有话说不出来,对着孔明,他可以长篇大论,从国家论到孔明家事,从社稷论到纲常,但是对着我嘛……我不学无术他不是不知道,再者说,昨夜之事,我是苦主,我是被行刺的那一个,江一兰运气要是好一丢丢,那淬了剧毒的匕首如果刮破我一点皮,今天都可以给我发丧了,所以求情也求不到我这里来。
李严发愣,吴国老接过大棒,对我说:“昨夜杨夫人行刺凤侯这件事,到底怎么定?”
“杨夫人?”我一脸想了又想的模样,最后说,“哦,吴国老是在说这事啊,这……这有什么好问的,照常规办不就好了?”
我不会额外对她加重罪责,但也别指望我宽恕她,要不是她最后拿了匕首要刺我,孔明也不会那么着急,才没注意,一脚重重落在地上,致使旧伤反复,骨裂难行。
我,不是不恨她,但国有国法,我不打算插手。
我看向殿外的唐青山——唐青山身为益州令,官职太小,不能入殿,都一直在殿外的,我扬声问他:“唐大人,此事还有什么疑问不成?”
唐青山跪在廊下,说:“人证物证俱全,无有疑问。”
我转向吴国老,好似很疑惑的说:“这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吗?吴国老有什么疑问吗?”
吴国老说:“法理之外,不外人情!你出言无状在先,杨夫人被你激的失了神志,又怕你对江夫人不利,才一时冲动,不是不可恕的。”
我忍了一口气,说:“你们确定,要在这朝堂之上,论这件事?”我微微冷笑,“可恕还是不可恕,让三司会审,不能有定论?还值得在朝堂之上一本正经的论这些事情?吴国老和众位大臣都这么闲的吗?”
吴国老不甘示弱,说:“此事涉及了江夫人,便是涉及了丞相!怎可不在朝堂论?”
我点点头,说:“那么,是江夫人指使杨夫人行刺我的?”
“一派胡言!”
“那不就行了。”我盯着吴国老,说,“江夫人也就是识人不明而已,误挟奸人赴宴,事又不是她指使的,她着什么急?连丞相都没说要降罪于她,她就这般着急……莫不是真是她指使的?”
李严有些急了,就说:“凤侯不要胡说!如果丞相并无怪罪之意,为何一晚不回相府,为何今天不来早朝反而让你来?”
我就有些好笑,说:“李大人,没想到你这么关心丞相啊,连丞相歇在哪里都这么关心啊!本侯说了,丞相身子不适,所以才停留在侯府修养,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我是丞相什么人,你不会不知道吧?”我上前一步,停在他面前,说,“本侯是大汉凤侯,奉先帝诏,统率大汉兵马,辅佐陛下与丞相,平定天下。本侯,来早朝,是很稀奇的事吗?”
其实不怪他有此问,以往我随同孔明早朝的时候,我都是在武将他们后面摸了个椅子睡觉了,就算不睡觉也从不开口说话,连张苞都偶尔和他们打过嘴皮架呢,我却是一句话都不说的,存在感极低,久而久之,他们便理所应当了。
吴国老说:“这举国上下,大小这么多事情,丞相怎可避了不答?何况还有行刺案涉及了丞相夫人,丞相身子不适,那我们便去侯府叨扰一二,让丞相决断!”
这老头子!
当年那凌迟没看过瘾是不是?
当年成都外的荒山,有刺客行刺,伤到了孔明,我一怒之下让人拎去吴国老他们家的门前集市凌迟了,他不见得有多干净,我也就是吓吓他,听说他那对着集市的大门后来整整半年都没开,全府上下进出全部走的小门,我当时知道以后,差点笑晕过去。
所以,你是记仇了是吧,这么卖力?
我动了动手上拿的长央剑,我是武将嘛,而且是武将之首,不好意思,我有带兵刃上朝的特权,而且只我一人能如此。
吴国老看见了,喝道:“怎么?凤侯要杀我?老夫所犯何罪?”
杀你?你看着我可像一个傻的?
我拿着长央剑上上下下的端详,很清淡的说:“吴国老误会,误会。只是,本侯身为统帅,往年攻伐之中,哦,就算是先帝征吴之战,也不需要每一仗都让本侯冲在最前面,也不是每一个敌人都要本侯亲手来砍,如果是这样,一仗下来,几千上万斩,那本侯真的累也要累死了,不是吗?”
吴国老怼的是我,可我身后就是军方啊,张苞早就怒了,听见我这么说,便吼了一句:“要凤侯搏命,那还要我们做什么?要三军将士做什么?”
我一指张苞,对吴国老笑道:“理儿,便是这么个理儿。”
吴国老皱着眉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大军征伐,本侯坐镇指挥三军,调度得当,稳定三军,这是本侯的职责,而大小将士,当奋勇杀敌,以血勇搏胜利,这是三军使命。同理,亦然。尔等身为大汉要臣,当为陛下分忧,处理尔等应尽之事,便如刺杀案等等,如有不敢擅专的,再报于丞相定夺,国家大事也就大致如此吧?”我回身看向众臣,说,“如果,连这些有成规可循的小事,都需事事禀告丞相,那明儿吴国老你小妾再给你生个儿子,大臣们要随什么礼是不是也要问了丞相再定啊?”
“你……”
孔明,便是一日日的被如此煎熬心血,那一卷又一卷看不完的案牍,那一事又一事的大事小情,他本是天地间的大才,一身本事那也是惊天动地的本事,这些小事的确不是每一件都必须要报给孔明的,我前几天偶然翻看他的书桌,随手捡起一卷,却连在城外施粥,米要几斗,水要几深,米从何处出,连这些事情都写了放在他的桌上。
想到这里,我便越是火大,冷冷看向众臣,一字一字说:“那么朝廷,要尔等,何为啊?”
第150章 第 150 章
我回到房中的时候,孔明还没醒,睡的很安静。王老在桌上打盹,九月看我回来就出去了,自去守在暗处,莲子帮我卸了这齁沉的重甲,问我:“凤侯,中午要吃些什么?”
铠甲一脱我整个人便轻松了很多,遂一挥手,很大气的说:“去集市上牵头活猪回来,让鲍三娘把猪蹄卸了给丞相炖汤补身子!”
莲子惊呆了。
王老被我吵醒了,没好气的翻白眼,说:“凤侯你做个人吧!他本来饮食就清淡,而且现在他都这样了,你还给他这么荤腥的东西,他咽的下去吗?小丫头,别理她,让灶上热一锅小米粥,炖的浓稠些就可。”
“是。”莲子赶紧下去了。
宰不了活猪,我有些遗憾,趴在孔明榻边,想去摸摸他,又不敢。
王老见我这没出息的样子,就说:“你要是实在不会照料他,就发发善心,把他运回相府去,丞相几次身体有恙,包括你不做人把他气吐血的那次,那都是人江夫人照料他的,搁你手上?哼!他不得交代在你手上才怪!”
我很不服气。
这一番动静,孔明终于醒了,睁开眼睛看了看我们。
我见他终于醒了,开心的不得了,连忙喊:“先生!先生!”
王老看不下去了,说:“别喊了,去倒杯温水给他喝!”
“哦。”我赶紧颠颠的去倒了杯水,试过冷热,小心翼翼的将孔明扶起许久,给他喝水,他也当真渴了,这一杯都饮尽了,我问:“再来一杯?”
王老说:“行了,一杯就行了,你给他缓缓!”然后对孔明很诚恳的说,“要么你回相府去吧,你落在这么个魔星手里,我看着都替你发急。”
孔明不明所以,看了看我,他现在还挺虚弱,还是说不出话来。
我把他劫了过来,虽然是当时情急,但劫都劫了,谁想给他送回去!我便抱了孔明胳膊和王老说:“不行!我会照顾他的!”
王老赶紧说:“放手!放手!你个孽障赶紧放手!你想弄死他啊!”
孔明脸色发白,我赶忙放了手,寻了些软垫过来,给他垫在身后,然后往边上一蹲不敢动了。
王老好气一声都没有,对着孔明还是很恭敬的,说:“丞相,今日开始给你固定和上药,你这腿以后就算是好了,也不可再受一点点的力了。”
我怯怯的问:“那他需要拐杖吗?”
王老说:“看恢复吧,丞相如恢复的好,日常行走应该是无碍的,马也可骑的,但是,如果你折腾他,这伤养的不彻底,别说拐杖了,直接把腿断了吧!”
我吓坏了:“当真这般严重?你莫不是在吓我……王老!现在在说正事,丞相的事这是国事!你能不能不要吓我了!”
我早上上了个朝,到现在还一脑门的官司,开口就是此乃国事,闭口就是尔等鼠辈,现在还没拧过这个劲来。
“嗬……”王老斜眼看我,说,“国事?我吓你?骨头断裂了你知道不知道?我昨晚给他摸骨,他断骨都扎在肉里了你知道不知道!定需先定骨!他昨晚什么样你不是不知道,如若这骨头没复原好,再偏了,我还得再这么给他来一遍,他受得了?他受得了我都受不了!我这老命昨晚已去了大半条了!”
我心有戚戚,不说他了,我昨天也是惊吓的命去了大半条。
王老一指孔明,吼我:“他是一国之相!他的事都是国事!受不了你这么折腾!你如果还想他能好好的站起来,能好好的走路,赶紧给他送回相府去修养,你不会照顾他就换旁人来!”
我眼眶一下就红了,再心有不甘,也是事实,我慢慢的站起来,哑着嗓子,轻声说:“我……去备车……”
“不必了。”这时孔明开了口,声音轻但定的说,“她知道轻重。”
孔明亲自开了口,王老不好说什么了,拿手狠狠的虚点了我几下,说:“找人给我安排个房间!离这近点的!”
我赶紧说:“隔壁的侧间就一直没人!”
王老瞪了我好几眼,才对孔明说:“丞相,我去给你备药。”
孔明微微点头,轻声说:“有劳。”
王老走了,我走到孔明身边,他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他昨天流了那么多的血,我看着都害怕。
我还没说,孔明已看着我,轻声问:“她可有伤到你?”
他自己伤的这么严重,醒来后还问我可有受伤,我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
他这腿,两次都因我受伤,这次更是如此严重,我当时都惊吓的六神无主,如果腿能换,我都差点把我自己的砍下来给他装上了。
“我没事,你无需自责。”
到底是伤的重了的,他只说了这么几句话,便精力不济,再次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