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芸花
“他们一向如此,习惯了,我习惯了还不行吗!”司马懿弯腰,两指将女裙拈了起来,看了几眼,忽然伸手披在身上,问杨仪,“好看吗?”
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便是如此了。
杨仪没想到司马懿真敢披上身,也是愣住了。
满帐的士卒们也全都愣住了。
司马懿看着也没动气,就披着这红红绿绿的裙子,跟杨仪和颜悦色的说:“你来的正好,你如果今日不来,我也要派人去拜见你家丞相了,只不过我这里,喏,就他们这几个货,未必有阁下这个胆子啊,我正发愁着呢!”
杨仪吃了一惊:“你要遣人去见我家丞相?何事?决战?”
“嗳,都是老朋友了,我们之间就不要喊打喊杀的嘛,伤了和气多不好啊。”司马懿笑吟吟的一指身上的女红装,笑道,“你家丞相派你给我送了礼,这简直想到一起去了,我这正好也有一份礼物,要请人带给诸葛丞相,贵使受受累,帮我捎给你家丞相吧。”
司马懿从帅案上拿过一只双拳大小的木盒,递给了杨仪。
杨仪完全是懵的,这盒子,说大不大,装个人头什么的肯定装不进去,说小又不小,杨仪实在想不通司马懿要给孔明送什么,就问:“我能打开看看吗?”
司马懿含了笑,看着甚是好说话的样子,笑言:“请便。”
杨仪将盖子打开了一半,刚看了一眼,猛然合上,心惊肉跳!
司马懿笑的甚是舒心,道:“头一回给诸葛丞相送礼,也不知道这礼送的合不合他的心意啊,杨长史得仔细帮我看看啊,哈哈哈哈哈!”
杨仪再顾不得其他,几步上到司马懿近前,问:“敢问将军!人何在?”
“人?什么人?”司马懿一副不懂的样子。
杨仪真急了,道:“戴这面具的人啊!”
“哦,你说凤侯啊。”司马懿恍然大悟的样子,而后故作不解,道,“凤侯没回大营吗?”
“司马懿,你装什么蒜!”
副将忍不下去了,道:“将军!砍了他得了!”
“闭嘴,砍了他谁帮我带话给诸葛亮!”司马懿骂完副将,心中郁火稍解,转头对着杨仪又是和颜悦色,“日前,的确有幸遇见凤侯,我们相谈……甚欢,而后分别,凤侯果真没有回营?哎呀呀,没有回营,那她会去哪里呢?”
“你真没有抓了她?”杨仪心急如焚,“司马将军,如你真抓了她,请放了她,你要什么,我们可以谈。”
“这句也是诸葛丞相说的?”
“不,这是我代表天子说的!”
“我就说,人怎么可能在做出那样的事之后,还能假惺惺的说上这一句,那他的脸皮可就比我厚多了。”司马懿嘟囔了这一句,杨仪没听清,司马懿道,“人,确实不在我这里,回去告诉诸葛亮,人我早就放了,那天,我从上方谷回来的那天,就将她放了,她如果真的没回营,也不管我的事,你让你家丞相好好想想,他自己做了什么。”
杨仪一脸糊涂,问:“你在哪里将她放了?”
司马懿一拍手,笑道:“说了半天,你总算问到点子上了,我想想啊,我记得好像是一片林子……哎,郭黎,那林子叫什么来着?”
郭黎副将接口道:“听说那一片叫燕子林。”
“燕子林?有很多燕子?”
“这个倒没听说,不过嘛,那林子里有很多的猛兽,听说,近日还有吃人巨虎出没。”
“哎呀!”司马懿一跺脚,“放人的时候你怎么不提醒我呢?这下可怎么办!”
“有就有呗,反正,又不是咱们的人。”郭黎明白了司马懿的用意,跟着笑了起来。
司马懿见杨仪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口中喃喃自语:“……不要紧的,凤侯一身武艺……”
“不好意思啊,我得打断你一下。”司马懿跟杨仪说,“我记得,我好像是这么放了她的。”说着,司马懿取过帐边挂着的一根麻绳,走到郭黎面前,将郭黎双手一背与双脚捆在一处给杨仪看。
杨仪呼吸为之一顿。
司马懿将身上女红装掷在地上,一解心中的抑郁,拍去手上的灰尘,跟杨仪说:“你可以走了。”
“丞相!我这就前往燕子林救凤侯!”
“来不及了。”
“来得及的,一定来得及的!”
“伯约,来不及了。”
“丞相!这才仅仅过去一日!凤侯不会如此轻易的死在野兽口中!我现在去,来得及的!我一定能将她救回来!”
“就算来得及,也救不了了……”
“为什么?”
“……”
“丞相,你说话啊!为什么!”
“司马懿让杨仪把这消息带给我,就是想看我让人去救她。”丞相只肯说到这里,将桌上端放着的冷硬的面具取在手中,反复摩挲,“司马懿还是坚守不肯出战?”
“是。”
“再派人挑战。”
“那凤侯……”
“伯约,下去吧,你们也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门口的帘帐一掀一放,午后的阳光一明一灭,似是那一天,有人兴冲冲的从外面跑进来,带着阳光雨露,带着鸟语和花香,笑着喊:“先生,我回来了!先生,你看,这花好看吗?”
有泪,安安静静的掉落在摩挲着面具的手上。
第211章 第 211 章
五日以后。
夜来秋风萧瑟。
孔明睁开眼睛看时,帐中火烛的灯苗冥冥灭灭,除魏延外,诸将皆在,姜维跪在榻前抹着泪,杨仪,李福等人在稍远处,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戚戚然的神色。
赵义将针取了下来,道:“丞相,还有话就请吩咐吧。”
孔明看了姜维,问:“她,还是没有回来?”
姜维愣了愣,低头不语,泪满双颊。
孔明似乎点了下头,然后艰难的坐了起来,依在墙边,对杨仪说:“取纸笔,记吧。臣受先帝三顾之恩,托孤之重,直到今日。臣每一日无不思虑承先帝之遗志,收复中原,克还旧都,无一日敢忘。而今大限已至,无力回天。臣成都郊外略有薄田,随身衣食,悉仰于宫,至臣死之日,不使内有余帛,外有赢财,以负陛下。”
李福对着孔明深深一礼,泪如雨下。
“我死之后,你们便徐徐退兵回去,不要给司马懿可趁之机,护三军主力,撤回祁山,他日,再寻图良机与之再战中原,收复失地,兴复汉室。”
“末将领命。”姜维等众将哭着应下。
“都哭什么?我这一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唯独一人,此生亏欠她太多,已无法弥补。”孔明看向杨仪,嘱咐道,“他日,若是寻得她的尸骨,无论何时,启我棺椁,将她与我合葬一处。”
“臣,记下了。”
“我,为国杀她,她,因国而死。”孔明的手中握着的,是那根断了的结发发带,“但是,倘若她未死,有朝一日回来,不论何时,不论何日,她如向尔等讨要我的尸身,尔等不得拒绝,她如还愿意要,就将我的尸骨给她。”
李福不解,问:“凤侯要丞相的仙遗做什么?”
“或挫骨扬灰,或割肉喂狗,尽皆由她。”
“啊!丞相!”众人大惊。
“我答应过她,不想连答应过她的话都做不到。我为国杀她,于此,我始终不悔,我同样也说过,若有一日,我负了她,此身就任由她处置,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丞相三思!”
“望诸君勿使我食言,使我难安于九泉之下,无以瞑目。”
“臣等……谨记……”
“如此,甚好。”
孔明微微一笑,手握发带,始终看着门口的方向,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代将星就此陨落。
众人皆伏地嚎哭,每个人脸上的哀恸之情都不是假的,泪落如雨,我掀开帘帐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帘门突然被掀开,正在哭泣的众人都吓了一跳,看见是我走了进来,先是各个吃惊不已,而后均哭的更甚,姜维泣道:“你晚了一步,丞相他……刚刚辞世……”
“我知道。”
我举步向着最里面的孔明的床榻走过去。
许是我并没有多少悲恸的神色,走的也挺随随便便的,杨仪就拦住我,问:“你要做什么?”
“我看看他是真死了,还是假的。”我一把将杨仪拦我的手推开,向着孔明走去,帐中众人都不哭了,纷纷看着我,似是反应不过来。
我走到床榻边,孔明闭目倒在榻上,他离去不过是瞬息之前,他的发丝犹自披散,还无人为他梳理换衣,我伸出两指,按在他颈侧,指下一片安宁并无起伏,他,果真离去了,我的眼光突然落在他的手上,他手中露出的一角是我与他结发的发带,此刻被他攥在手心里。
“到了这时,你拿着这个,还有用吗?可笑。”
我掰开孔明紧握的手,取出他手中的发带,抛在一旁的火盆里,看着发带焚成了灰烬。
“凤侯!何敢忤逆丞相临终之意!”李福看不下去了,喝问。
“忤逆了,你能拿我怎样?”
确实,众人皆哭,我却没有,撩帘进帐,我也毫无悲痛的神色,对他也并无敬意,先探他颈脉,而后掰开他的手取物,众皆愕然!
我俯下身,在孔明耳边说:“你已不是隆中时,我深深爱着的那个先生了,何之,如此无情。”
姜维噗通一跪,道:“你千万别怪丞相,他是迫不得已,他这些天没有一日好受过,他……”
“住口!我跟他如何要你来说?!”我面目有些狰狞的斥了姜维之后,低头看榻上的孔明,孔明闭目的样子格外的安宁,就像一场长眠,我低头看着他,“先生如此安宁,当真可笑!”
我突然伸手拉住他,将他拉坐了起来,将他胳膊搭在我的身上,而后站了起来。
孔明已无气息,却因是刚刚离去,身子还很绵软温暖,一如生时。
众人大骇,纷纷挡在我面前,跪了下来。
“凤侯!你到底要做什么啊!”
“凤侯,丞相为国操劳一生啊!请让丞相安眠!”
“凤侯……”
众人哭什么的都有,哭成了一片,甚是吵人。
“啰嗦,让开。”
我从来就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性子,这是孔明平时用的营帐,他的榻边还放着他的长剑与瑶琴,我伸手将他平日的配剑拔了出来,一手托着孔明的身子,一手持了剑,道:“尔等真要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