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芸花
“你不用说这么多,我不会理解的,我就算能理解,也不想听。我在见到你第一眼的时候,首先看你是否安好,然后是久别重逢的喜悦,而你呢,第一眼看到我,就琢磨着将我送入死地,不是吗?”我停了停,说,“诸葛丞相省点口舌,你那些大道理,我不想听,有这个精力还是多修养一下己身吧。”
第215章 第 215 章
途中与他说话,耽搁了一些时间,后来还没走出一线天,就遇上了暴雨,暴雨下的昏天黑地,蜀地的雨,一下起来不到明天不能下完。这辆马车也不算好,多有漏水,我便将马车赶到山野中,在山路一旁,看见一个已经破旧的山神庙,小庙不大,又很破旧,好在能遮风挡雨,便和孔明说:“避一晚上再走吧。”
我将马车一直赶到山神庙的门口,才扶了孔明下来,也不知是天近黄昏了,还是因为下雨的缘故,整个天色都无比的阴沉。
我见庙中的干草还算干净,便将他扶着坐在干草上,取来帕子,将他头上脸上沾染的雨水一一擦去,然后才在靠近他的地方生起了火堆,道:“你若冷了,就靠近一些取取暖。”
这小庙不大,从一侧到另一侧也就十余步,他在一侧,我便去了另外一侧,靠在墙根底下。下了雨,又起了风,还是很冷的,我将手放在嘴边呵了呵。
他一直在看着我,我知道他想和我说话,可能是说那一天的情非得已,可能是说他对我的歉疚,但是我一点也不想听。
天彻底黑了之后,他靠在墙边迷迷糊糊睡着了,我将厚氅取出,盖在他的身上。
这一张脸,这般熟悉的眉眼,这如墨的长发,每一处他都是我的先生,为何他现在却又不是了呢?
没等我想明白,庙中忽然闯进两个同样避雨的不速之客,是两个持刀的大汉,看样子,不像什么好人。
他们进庙之后,先是抱怨这雨大的邪门,而后一眼看见了我们,道:“嗬!这还有两个人!”
孔明睡眠一向很浅,就醒了过来。
一个和另一个说:“好像是一对小夫妻,喂,你们是要去哪里?”
借山神庙落脚,原想避避雨,顺便得一个清净,于是,我便很是木讷的和二人说:“我,和我夫君,回、回娘家……雨太大了,避一避……”
“身上可有钱财?统统拿出来!”
我身上只有一包崔娘子给的散碎的铜钱,就都拿了出来,丢在地上给他们。
“怎么只有这么点?”
“家穷……”
“你家这汉子,做什么营生的?看着怎么像当官的?”
我讷讷的说:“说、说笑了,他是读书人,还、没有功名。”
我看着很老实,孔明又很虚弱,我们对他们构不成威胁,钱也给他们了,一个便拉了一个,说:“算了,都是避避雨,而且外面下这么大,真见了血,血呼啦擦的,你收拾啊?”于是他们也就消停了,我们在这头避雨,他们便去了另一头的墙根子底下。
这两人,果真是打家劫舍的山匪,两人聊天,满嘴都是哪家如何如何的富裕,银子是如何如何的多,另一人则答了哪一家的小姐是怎样的漂亮,滋味是如何的美妙。
我与孔明对外称的是夫妻,又刻意装了呆板老实,此刻我就在孔明身侧,他们越说越不像话,孔明见状,不动声色的将我揽入怀中。
我没有拒绝他的好意,他揽我在怀,大半个身子都将我挡了起来,而且他的怀中依然温暖如昔,有着我最熟悉的味道。
那两山匪聊了半夜的荤段子,终于忍不住了,一人指了我对另一人说:“你看那小娘子如何?”
夜深,外面下着倾盆大雨,他也没刻意收着嗓音,我和孔明都听的真切。
孔明揽着我的手微微紧了紧。
另一人摇摇头,说:“不咋地……呆板,看着就不怎么样……”
“这深山老林上哪找漂亮姑娘去,有就不错了,泻个火,凑合凑合!”
说着话,这壮汉便走了过来,孔明一下起身挡在我身前,山匪对孔明道:“你这小身板,爷一刀都挨不了!今日大发慈悲了,退去一旁就当没看到,我们兄弟不杀你。”
山匪拉住我的胳膊将我拉了出来,砸吧砸吧嘴,道:“瘦了些,果然丑了些,不过也没的挑了。”孔明还要再拦,山匪将他推去了一边,孔明现在这身体孱弱到走路都能出汗,风一刮就能倒,算是真切的体会到了一次手无缚鸡之力是什么意思了。
山匪一下将我身上的衣裳撕开,我身上可没抹泥,在火光下便很是光洁,这山匪眼睛便有些直,他似乎顿悟,拿着破布在外面接了些雨水,然后在我脸上一顿抹着,而后,他对另一人喊:“哥!哥!快来看!竟然是个绝色啊!”
另一人赶紧凑了过来,道:“我靠!差点被蒙混了过去!竟然这么漂亮!前些日子李员外他女儿都没这个漂亮啊!”
“李员外那女儿哪能跟这个比!这个才是绝色!”
两山匪说着,撕裂了我衣衫,将我按在地上。
“她怎的不喊叫?”
“这深山老林的,上哪喊出人来!她那夫君?不过她那夫君倒是艳福不浅啊,居然有这么漂亮的媳妇!快!快来尝尝美人的滋味!美人,只要你老老实实伺候我们兄弟两人,我们绝不伤你和你那夫君的性命!”
说话这人将我压在地上,嘴脸在我脖颈间胡乱的拱着,我平静的闭上了眼睛。
“你、你做什么?”
猛然听见一声呼喊,睁眼一看,孔明拾起来一旁的刀剑,对着我身上那人刺了进去,那山匪猛然受了痛,惊醒过来,孔明的身子还是太弱了,被轻而易举的夺了兵刃,那山匪见了血,愤怒的喊着:“我杀了你!”然后,一刀向孔明砍了过去。
孔明虽然孱弱,却站的很直,毫无惧意,一双眼眸只带着森森的冷意。
孔明这般的神情,是动了杀机的,我了解他。
只是现在没有千军万马供他驱使。
在山匪刀要砍到孔明的那一瞬间,我无法再坐视,一手点地,翻身而起,足尖轻点,拾起地上的另一把刀,弹指刀柄,刀便如离弦之剑飞了出去,擦过山匪的颈下。
山匪离孔明只有一步的距离,却无法再近前一步。
突生变故,另一人也吓傻了,扑了过来,我执起这个山匪的手,他的手上还有刀,对着另一人一划,刀锋过处,血花四溅。
两人当场毙命。
“活着不好吗?还打他的主意?他也是你们能伤的?”我对死不瞑目的两人如是说。
孔明也愣住了,他原先以为我受了极重的伤以至于无法自保,才任由山贼凌辱,此刻见我身手敏捷,杀几个山贼不在话下,便怔住了,难以置信的问:“你既可自保,为何任由他们辱你?”
“辱?大人管这个叫辱?”我很是不解的看着他。
“……”
孔明神色极是震惊,想说什么,而后,他像一下明白了什么,却更加震惊,后退几步,整个人都靠在墙上,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我见他明白了过来,便微微冷笑了一下。
若这个叫辱,那我之前日日与他在一起,带着笑脸迎合他,承欢于他的时候又叫什么?!
他若是我的先生,则为我幸,可他早就已经不是我心里的那个孔明了,他现在只是个用着他的皮相,一个长的和他很像的人而已,他是庙堂之上的诸葛丞相!
他已不是他,我却和他如此亲密,从身到心,一一托付,这不是辱是什么?!
不过,与聪明人说话,便是这点好,话不用说的太透他也能懂,这样也不会伤了和气,从这去成都,还有好久的路要走呢,真闹僵起来,这一路还要怎么走。
血,从两人致命伤口处汩汩流了出来,破庙本就不大,这血腥味一起,更是没法待了,这从根本上来说,就是我方才不杀他们二人,任由他们凌辱的原因。
若不是他们竟然想杀孔明……
血腥味弥漫着火把燃烧的味道,像极了上方谷里火光冲天时混合了火与血的味道,我头十分疼痛,跪在地上,抱着头,痛苦难当,几欲作呕。
这味道已经如此复杂难闻,若我再呕了出来,那真就没法要了,这么一个倾盆大雨的晚上,上哪找第二个山神庙去。
孔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见我神色痛苦,似是明白我方才没有杀人的原因了,他想将两人尸体拖去屋外,可这山匪身材壮硕,他若无恙还可以拖上一拖,可他现在羸弱无比,根本就没有这个力气。
我头疼欲裂,跪在地上,神情极为痛苦,孔明拖不动尸体,无法可想,只能走到我身边,张开双臂紧紧的抱住了我,将我的头按在他的怀中。
他的怀中,有他常年沾染的冷檀香的味道,宁静悠远,我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孔明将我被撕破的衣服拉了起来,然后紧紧的抱着我。
如今的他没有力气拖走尸体,没有力气清除这到处都是的血腥的味道,便将他怀中这一方宁静之处给了我。
我的精神渐渐松弛下来,却觉得很是疲惫,轻声谢他:“谢谢大人照拂。”
他的声音却带了一丝苦笑,道:“曾经,我不想听你喊我先生,想听你喊我一声夫君,想听你喊我孔明,而今,你不再喊我先生了,却只喊大人。”
我的整张脸被他按在心口处,还能答他:“你不是先生,你不是他,你只是大人,诸葛丞相大人。”
“那你的先生去了哪里?”
“我也想问问你。”我再忍不住,从他怀中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也想问你的,我的先生,他去了哪里?他可还会回来?……现在想来,我的先生,他早就已经不在了吧?”
他闭上眼,却已无泪可落。
没有他怀中冷檀香的味道,篝火燃烧的味道,和血腥的味道一起再次传来,我的头再次疼痛不已,他察觉到,再次将我揽入怀中,他的心砰砰的跳动着,他还活着,被我强行从地狱中拉了回来的活着。
“我就是你的先生,我的确爱你。”
“不重要了。”我轻声说,“诸葛丞相,你为刘备杀我,不是为你自己,也非苍生,我的性命对诸葛丞相来说,分文不值,也只有这一个用处了。我知道,那天晚上你问过我,可还愿意为你而殉,若我当时说个不字,你可能也不会要我去上方谷了吧?你觉得你时日无多了,觉得反正你一旦身死,我定会追随你而去,既然都是死,不如让我死的有价值一点,对吧,你是这么想的吧?”
我已非懵懂无知的我,有些事情,认真去想,还是能想明白一些的。
“所以,你没做错,我也并不恨你,诸葛大人,这的确是你应该做的事情,能为你扫平北进的障碍,是属下的荣幸。只不过,我也想明白了,你并不是我一直爱的那个人,等送你安全的回到成都相府,我们便两清了,你不用再觉得抱歉些什么,你又没错,何必抱歉?”我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还要多谢大人此刻愿意照拂我,我现在,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第216章 第 216 章
出了一线天之后,面前有官道和小道两条,我想也不想就驱车入了小道,孔明见了,说:“走官道。”
我回他一声:“大人,官道慢,回成都至少得两个月,走小道的话,一个来月就到了。”
“走官道。”孔明很坚持,道,“连我一个死人都不着急复活,你有这么想早点离开我?那还为什么要护送我回去?”
“我确实很想早点离开你,但也要见到你安全回去。我先生说过,做人要有始有终。”话是这么说,不过孔明要求,我还是回转车头,走回了官道上,官道平坦,也比小道安全的多。
官道上来来往往的人也多,前面应该有个城池,我问孔明:“大人,前面何处?”
孔明道:“还未到广元,前面应该是望归城。”
“望归城?怎么没听说过?”
“不算重镇,也不是主城,只比村落大了一些,你自然没有听说过。”
我还算真心的说了一句:“大人博古通今,过目不忘,自然没有大人不知道的事情,要入城歇息一晚吗?”
“嗯。”
他应了,听他的就是,是前几日晚上在山神庙遇险吓着他了?不像,他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吓着的人。不过他既然说了,我也不想在这些小事上驳他,安然送他回去就行了。
谁让我多事将他从大营里带出来了呢!
越靠近城池,来往的百姓就多了起来,每个百姓都一身素衣,头戴缟素,面容悲戚。孔明为相的确当得一代名相,他多有恩于百姓,自然不会被百姓所忘记。
“我死了多久了?”
“一个月了吧。前头就是城门了,你得下车了,大人。”孔明在时定下的律例,无论官兵百姓,过城门时均要下马下车步行,以供查验。我将他扶了下来,高大的城门上也挂着白色的帷幔,随风而起,处处都是。
孔明轻轻叹息:“过了啊。”
孔明身子还很弱,我扶了他给城门关查验,我们的身份文书一应都是俱全的,这些东西我们也不止一份,各个都是真的,孔明身份贵重,也有免不了要用假身份的时候,当年轻王就给我们做了不止一份,轻王做的,自然比真的还要真。
城门官可能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反复看了很久,问我们:“你们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