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芸花
“张鲁其实一开始是益州刘焉的下臣,他占汉中其实是刘焉的授意,只是后来刘焉死后,刘璋承继益州牧,诛杀张鲁的族人,张鲁才会和刘璋反目成仇,打的不可开交。堂堂一州的别驾,好端端的诛杀下臣家眷,而且当时张鲁虽人在汉中,是丝毫没有反意的,否则他大可将家眷全部接走,还留给刘璋杀么?先生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不错。”
“事情奇就奇在这么个地方。今日先生走后,父相密召我一人相见,出示书信一封,才将前因后果告知于我。”曹丕将“一人”咬的甚重,“先生可愿猜猜?”
“必是大事?”
“大事谈不上,而是一桩艳事。”曹丕口气颇为自得,详细说道,“张鲁这个人啊,听说是西汉张良的后代,他在西川自创了一种五斗米教,教徒甚广。西川那里地处偏僻,有什么消息都不好传出来,比如这个五斗米教,若不是父相告知,我还一直不知情。张鲁能得到汉中这么大个地盘,跟一个人有莫大的关系,那就是他的母亲,卢氏。”
“哦?”
“西川当地,一说卢氏乃仙女,一说卢氏是妖姬,褒贬不一,能肯定的是,此女有倾国之色,而且她几乎就不会老,生了张鲁后,三十好几的女子,望之还宛若少女,真是让人称奇!”
“那想必是入了刘焉的眼?”
曹丕嘿嘿一笑:“这点道道就知道先生定会知晓!张鲁的母亲卢氏成了刘焉的情妇,那刘焉的正妻费氏就怀恨在心,教唆儿子刘璋在刘焉死后,斩杀卢氏,以及所有卢氏亲眷,从此和张鲁结仇。但是,卢氏亲眷虽死,卢氏却没有死。据说是卢氏能通神鬼,在刘璋派人杀害的前一天,得神鬼启示,悄悄离开,才免于一难。父相收到的这一封迷信,就是出自于卢氏亲手所书。”
“她向丞相所求何事?”
曹丕啧了一声,道:“女人么,所求不过是儿子的基业和平稳,但是她在信中向父相告知一个秘密,她有把握能诛杀刘备与刘备的的军师诸葛孔明其中一人,以此为筹码,向父相求张鲁安稳。”
我心里咯噔一下。
司马懿笑了:“妇人信口开河,她若有此等本事,为何不先杀了刘璋复仇?”
曹丕道:“我也是这么问父相的,父相把手书给我,我看了个仔细,上面写道,她进伏于刘备身侧,而今刘备与诸葛亮皆有恙在身,都需用药调理,她身带一种无色无味之毒,但此毒难得,只够毒杀一人,问父相要谁的命才能换张鲁安稳?父相问我,我便答,这还用问,当然是刘备啊……”
曹丕话截然而至,司马懿冷哼两声,道:“我猜,你这话说完,丞相便让你退下了。”
“…………仲达,可是我错了?”
“你杀刘备有何用?要杀,自然是杀诸葛亮!我敢断言,丞相也是这么想的。”
此话如一道雷声,将曹丕震回座位,而我猛的一揪手中罗帕。
“不不不……杀了刘备,那刘军不就群龙无首,唾手可得了?”
“你是丞相的儿子?”
曹丕呆呆的一点头:“昂……”
“那刘备就没有儿子了么?”司马懿声音陡然一厉。
曹丕惴惴道:“刘备的儿子不过几岁……”
“刘备一死,所有大权必然交给诸葛亮,诸葛亮名义上辅佐少主,实际上实权在握,他不是个蠢人,他会辅佐少主承继刘备意愿,继续匡扶汉室。但若是死的是诸葛亮呢?”
曹丕喃喃道:“则刘备会失去主心骨,成为以前丧家之犬的样子……先生先生!我下午真是一时昏头了!父相肯拿这等秘事给我看,我一个得意就糊涂了!先生!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我明日就去见父相,告诉他,我是昏头了,说错了!”
“你若说了这话,便拿实了你将秘事告诉了我!丞相以后还敢告诉你什么秘密?”
曹丕啪的一下,坐回座位上。
司马懿缓了下语气,又道:“下午可曾宣植公子见驾?”
曹丕点头,他一直有眼线盯着曹植的,答:“宣了,那时植弟醉酒,不能出府,使者便回去了。”
司马懿笑了一笑:“老天都格外偏心你,错了又怎样?你起码还能为丞相分忧,植公子能么?”
曹丕咧嘴笑了两下,摇头:“先生在安慰我。”
“公子与其纠结答错了问题,不如好好想想,待诸葛亮一死,丞相要如何做吧,毕竟这道题,我相信很快就会考你们了。”
曹丕左思右想。
司马懿笑道:“天色已晚,公子不如回去休息,好好想想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吧。”
已近三更,曹丕也知道再打扰也不好意思,便道“定回去好好想想”后,便离去了。
司马懿一打开槅门,我便站在门口直直的盯着他。他绕过我,往里走,道:“都听见了?”
“你为何撺掇他杀先生?”
司马懿揉揉眉心:“你们不要都左一个先生,右一个先生的,还是不同的先生,听的我头痛,你就喊诸葛村夫不行么?”
“不!行!”我心里很急,面上还保持平静,“你为何撺掇他杀诸葛先生?”
“我不撺掇就不杀了么?”司马懿反问我,“我效力曹氏,杀诸葛亮怎么了?不杀才让人奇怪吧?”见我要急,对我摆摆手,道,“要杀他的其实是曹丞相,丞相只不过想用这道题试他的几个儿子而已,他的儿子么,笨了些,便找我来要答案。说到底,我们都不是能左右大局的人,要诸葛亮命的信函,丞相应该早就回出去了。”
我脑子里恰似一锅好粥,在左右翻滚着:“刚才曹丕说,曹操也是得了信没多久,所以就算曹操回信,也是进才的事情,来得及来得及……”
“来得及?”司马懿往床头一靠,白我一眼,“你知道他是发的信鸽还是遣人代的信?话说回来,卢氏居然能潜伏到刘备身边去,还发出了这么一封信与曹丞相做交易,这女子当真不简单。”
我问司马懿:“曹操回函,杀先生这事,板上钉钉了?”
“你是光听见了我说丞相要杀的是诸葛亮,至于原因是一点没听是么?”司马懿冷笑,“我与曹丕说的没一句是废话,你既然都听见了,我也不想再说一遍。只一句,卢氏若能得手,诸葛亮必死无疑。”
我脑子里这锅粥,嗡的一下,终于爆开了。
司马懿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你也别惦记着回去了,回去给诸葛亮收尸不成?不如就留在我这里,我给你重新做个身份,定不会让你冻饿,我也能保护你,诸葛亮能给的一切我都能给你,甚至更多。”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
“诸葛亮不能给你的正妻之位,我可以给你,诸葛亮不能好好爱你,我可以,那你还回去做什么?我说过了吧,诸葛亮屡屡逆天行事,必不得善终。就算此次卢氏不能得手,他也不会善终。”
我在千头万绪中,猛然抓住了一条线,抬头问他:“卢氏未必能得手?”
司马懿抿唇,又抿了抿眼睛。
“是不是?卢氏不一定能得手的,对不对?”
他将我按在他肩上的手啪的打开,这一下甚重,打的我手都红了,我缩回手,只不停的想:“就是!下毒,哪那么容易的!大耳朵是有带医官的!就算先生身体不适,也有医官开药,天下女子不得为医官,她总不能混进医属去!而且大耳朵和先生身边用人极简,也很严苛,外人极难混进去的!我不信,我不信卢氏有这么大的本事能隔空下毒?”
司马懿不耐,道:“你没听曹丕说,卢氏容貌甚美,有过人之处。”
“刘备和先生都绝对不是好色之人!”我正色跟司马懿说,“我要回去!立刻!你能不能帮我?”
司马懿冷笑:“若我说不帮?”
一句听到,我没有再说完,转身就往外走。端午将至,深夜的许都寒冷万分,我离开客栈,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时而有巡夜的官兵,我便躲入巷陌之间,待巡夜人马过去之后,再朝城外而行,到城门口我远远望去,这里不愧是曹操所经营,城门高二十余丈,灯火辉煌,把守的异常严密,若无紧急公文,插着翅膀也飞不出去。
我远远看了一阵,就退了回去,当此之时不能冒险。我想了又想,当初司马懿带我进城时,我曾隐约看到一条小河从城外蜿蜒至城北。我便立刻朝东寻去,黑暗寂静中,我曾经几次觉察似乎有人跟踪,回过身去寻找,空无一人。
这条小河不是特别大,我寻到小河与城墙交界处时,已经快天明了,正是一天最冷的时候,北方格外的冷,甚至水面还有一层浅薄的冰花,且遍布污渍。
我顺着河道往城墙底下看了下,没有看到水闸,想必只是一处给穷人排污的水口。我不知道许都的城墙有多厚,此时水并不算特别高,在水面与城墙的底下,还有一条浅薄的能呼吸的通道。
我站在外面看清了这一层,将大氅一脱,对着冰冷污渍的水就跳了下去。
我已没有第二条可以选择的路。
第35章 第 35 章
我从这一条水道很是艰难的游到城外时,天已经明了许多,我怕在城外露头太扎眼,又往前游了一段,才在树林中爬上了岸,至此全身湿漉漉的,将我冻的几乎失去知觉。
然后呢?我出了许都?我能做什么?我该怎么办?
我抱着身子,依在树底下抖抖索索的抖成一团,实在是太过冷了,至到太阳升起来,我晒了一阵后眼前漂浮的黑影才慢慢散去。
人活着就得有自己的目标和方向,我本是天地间一浮萍,有幸先入黄家,再入隆中。我不知而今天下纷乱应该去怪谁,也不知这般混乱的世道到底是谁的错,或许,都没错,也许,又都错了。
错的是孱弱的汉室!幼主承位,后宫倾轧影响前政,天下像一块脆饼,被摔成了碎片,那碎片上的人呢?
父母逃难之时饿毙于黄家门前,我被黄氏夫人从雪中亲手挖出,以米汤续命得以存活。
我见过朱门的歌舞,也见过饥寒交迫的贫民。
前一天的夜里,司马懿最后的最后跟我说:“你想好,诸葛亮若是死了,刘备不成气候,乱世必然将于十年内结束,天下将不再有征战,不再流血牺牲,这世道再度繁盛,再现盛世!”
我当时没有答他。
司马懿又道:“诸葛亮逆天行事,你也要逆天不成?”
“我不知何为逆天,只求所行不逆我心。”
“向月,你本属贱籍,见到旁人有难,多会伸手帮上一帮,见到小儿饿着肚子,宁愿自己挨饿,也会把手中馍馍赠于小儿。你这一路北行,所行所见所闻,乱世之下,怎有完卵?我不信你能全然无动于衷!”
“纵有乱世之民,亦非先生所愿!先生一生所学就是要平天下,定社稷,还所有人一个清明盛世!”
“有他在这世道就不可能有清明昌盛!”
“胡言乱语。”
“诸葛亮若是平庸之辈,我倒不会出此之评!可诸葛亮自身确有才华,他辅佐刘备,只等拿下益州,便可与曹操、孙权三分天下。可三分天下绝不是诸葛亮所要的,他会不断向北用兵,他会不断征伐,他会劳民伤财,他会造成死伤无数生灵涂炭!人的心中皆有欲望,刘备要中兴汉室,诸葛亮要帮刘备,就要牺牲天下子民,介时,你再来看这天下会变成何种天下!怎么,你待在刘备、诸葛亮身边这么久,难道不知道他们最终是要打上许都,定鼎天下的么?”
我沉默很久,终于说:“没有先生之前,天下也没有太平。在先生之后,天下也不一定就能泰平安定?怎能将一切惑乱根源怪在先生身上?”
“惑乱之始,或不在刘备诸葛亮,但事情进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与他们有逃不开的关系!且问你,曹操诛董卓,何错?”
“无错。”
“曹操诛董卓不成,诏令天下共诛董贼,有错?”
“无错。”
“汉室幼主孱弱,天命已尽不可违。曹操平董乱,定西凉,只待定下南面,便可一举安定天下。向月,夜深无外人,我最后一次打开天窗与你说亮话——那时,天下太平,就算天子不再姓刘,到底百姓是能安定的,天下是能太平的。只为一姓,便误天下,心何忍?”
我沉默了很久很久很久,最后离去前留给他最后一句话:“大道理我一向是说不过你们的。司马懿,我不是圣人,我守不下天下所有人,此生唯能守一人。若有杀伐罪孽,愿与他同地狱,共偿还。”
待我艰难的出了林子后,空无一人的官道旁系了一匹马,马背上搭着一个褡裢,里面装着清水干粮,干净的衣物,以及一张地图,一份路引。地图极其详尽,在益州东北方五十里开外,用朱砂圈了一个圈。
在地图中,还夹着一只小巧的狼牙匕首,系着红绳,份外可爱。
我知司马懿的意思。
有了路引和地图,这一路便畅行了许多,起码是再未受什么罪了。
我到地图上有朱砂打了个圈的地方,站在山高处往下看,底下果然建了一座军营,秩序井然,看着服饰装束都是荆州兵的样子,隐隐约约看到了“刘”字大旗。
我在外面徘徊,有些发愁要怎么混进去。
这可是大营,戒备森严,若是被巡查兵丁拿住,可能直接就被以暗探的名义处决了,都不用送到刘备跟前的。
刚也尝试了去大营门口说求见刘备,兵丁看我打扮的不兵不匪,连话都不让我说完就直接把我打发了出去,我连最外的营门都混不进去,当真难办。
我身上的一应信物也早就丢失了,蹲在林子里,甚是发愁。
正在这时,林子附近传来一阵马蹄声,有一名年轻的将领打马跑了过来,我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能在此蹲到这个人,当真天无绝人之路!
那年轻将领孤身一人,下了马后,蹲地上不知在翻找些什么,我悄无声息的靠了过去,唤了一声:“幼常,找什么呢?”
“找松蘑。”马谡后知后觉的答了我一声,才发觉不对,回头看我,我就靠在松树下,将头顶的侠客盖掀开,对他嫣然一笑。
“你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