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芸花
小厮已不敢再拦了,法正便一人背了双手,悠悠达达的走了进来,边走还边四下张望,声音洪亮,笑声明快:“之前刘季玉有一名爱妾,因颜色十分出众深得刘季玉的喜爱,便将爱妾的家人从山里接进了益州城,许了方圆十亩的好水好地,置办了这么好的宅院。说起来,我也是第一次踏足。”
见有客来,孔明起身待客,微微而笑。
“主公收了益州,将这座堪比行院的宅邸赐给了孔明,可见孔明在主公心里极为重要。”
我脑子没反应过来,这人是活腻了,当面就敢将孔明与刘璋的小妾相提并论?
我拿眼睛去看马谡,马谡已和小兴连退了好几步,恭敬的退了出去。他俩遁了我可不遁,照旧在树下的石桌旁捣着那一盅梨花糕。
孔明岂是会因为别人三言两语就动气的那种人,只一微笑,道:“孝直从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亲来,可是有要事?”
法正拿眼睛往回一看,马谡早领着小兴告辞走了,偌大一个花园院子里,只剩他和孔明二人分宾主落坐,哦,外加一个我在桌子上不知道捣鼓些什么。
于是他转头对孔明说:“真病了?”
孔明苦笑:“难道是装的不成?”然后坦坦荡荡的将右腕往前一伸,“孝直可自己看。”
“这倒不必。”法正道,“在进你府邸前我还觉得你是在装病,这一见到你,倒觉得你所言非虚了。幼常来是特意来告诉你拜相之事的吗?”
“莫非你们是为了同一件事而来?”
“同事不同因。”法正干脆利落的说,“孔明应该知道主公即将用兵了,这不是打一两个乡下小城,攻入江东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无论前线一应损耗,还是后方的供给,这都不是个小事,稍有不慎,就功亏一篑。孔明乃当代智谋第一人,不会不知道这个吧?”
孔明静静看着法正的眼睛,微微一笑:“孝直过誉了,亮如何敢当第一人。”
“三分天下,主公有其一,全是孔明的功劳。”
“主公心怀大愿,诸文武皆愿为主公效死力,士卒将士浴血奋战,这才有今日之果,亮实不敢居功。”
法正的语气不是十分的恭敬,孔明的声音倒也不急躁。
又等了一会儿,法正说:“你前一阵子驳了旁人掺我的折,谢过了。”
“不是为你,而是为了主公大业。”
“如此,就好说了。”法正一笑,“孔明,我知道你打心底里就不同意主公伐吴的,不是吗?”
孔明反问:“举国之力去打盟友?亮确实不敢苟同。”
法正道:“我不与你争论谁对谁错,论起口舌谁是你诸葛孔明的对手?只是你本就不同意伐吴,自然就不会全心全意的去办这一桩差事。这件事对主公干系重大,你若不能全力为之,便不如不为,退位让贤。你说呢?”
我捣着梨花的手顿了顿。
孔明却点了点头:“我方才已和幼常说了,我身体有恙,恐不能周全,让幼常全力协助你整顿所有事情。”
“我自是要随主公大军而行,恐也没有这么多琐碎的功夫来料理这些事情。”
“孝直的意思是?”
“孔明既然病了,便好好养病就是,我川蜀还有几个人能为主公和孔明分忧的,别的不说,正方在整理军务上也颇有心得,定能协助孔明,让主公无后顾之忧。”法正顿了顿,继续说,“只是身在其位而谋其事,孔明病的如此厉害,想必也不能亲见主公登基了吧。”
孔明深深的看了法正一眼,答的与法正说的似乎驴唇不对马嘴,他道:“主公雄才大略,川蜀人才辈出。亮,才学浅薄,担不起相位,自会请辞不受。”
阵风吹来,还带着晚冬森森的寒气,孔明以袖掩唇,低低咳嗽。
“你病着,我原本不该来说这些话的,这倒也不是君子所为。孔明,我知道你跟随主公南征北战多年,你不但手段通天,忠心又可表日月,这些其实我是知道的。”法正站了起来,“孔明,同殿为臣,主公为主为君,你不可忤上意啊。”
孔明咳着笑着说:“多谢孝直明言。”
法正摇头:“便当还你驳告我的条的情了。”
我捣着梨花呆呆的想,法正来寻孔明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早就听马谡说过,主公麾下分了两派,看着一团和气,其实泾渭分明。法正这属于川蜀派的吧?他来寻孔明特意说了这一番话,是想说刘备已经不信孔明了?让他自觉点自己辞相?
刘备其实不能不信孔明,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过来了,但凡孔明有点贰心,刘备的坟头上的草都要二尺高了,还等的到现在?
那么就是川蜀人士见不得刘备这么信任孔明吧!
毕竟新天子是刘备,拜的相是他诸葛孔明,那还有他们川蜀派啥事啊?
第67章 第 67 章
我听孔明咳嗽咳的辛苦,放下药杵走过去帮他抚着背,我知他心里不顺,我十分担忧他的身体,轻道:“先生,宽心啊。”
法正还没走,闻言笑道:“你这丫头!方才便在一旁偷听我们说话听了半天!既然听了这些话,你觉得你能活过今日么?”
孔明咳的更急,还未答言,我已冷笑:“活不活的过今日的,你说了算啊?”
我心中本就十分愤怒,欺负人都欺负上门了?我这么猛的抬头看向他,自然不会有好颜色给他,目光几欲把他撕了!
法正怔了怔。
孔明的焦木琴边竖着他的佩剑,我一眼看见就想去取,孔明从来都是一看我的表情就知道我想干什么,一手用力将我拉回来,边咳边斥:“不可放肆!”
我人给孔明拉了回来,恨的牙根都痒痒,跟法正说:“你们逆不了主公的心意,就打量着我家先生好说话,想来诓骗我家先生是吧!”
法正刚想抱屈:“你家先生是个好说话的人?”
他屈还没抱出来呢,因为孔明咳的实在厉害,拉着我的手指就微微的松了一松,这么片刻,我伸手就取了他的佩剑,就在要拔剑的那一刻,我的理智紧紧的拉住了我,生生忍了下来。
法正看着我的目光露出一抹惊艳来。
孔明知道轻重,缓过这口气来之后,连忙挡在我身前,替我道着歉:“她行事没有规矩,孝直切莫与她计较。”然后低声斥责我,“还不道歉?”
他还想杀我呢,倒不给我凶凶他?我一摆头,装没看见。
“豆豆!”
我给他吼的心跳了跳,不甘不愿的放下佩剑,拂了一礼,道:“对不住了,你是大人,别跟我一般见识。”
法正怔怔的一指我,问:“孔明,这是……你的婢女?”
我的身份,平心而论,是有点尴尬的,好在刘备还给了我个侯位,急用时倒也可拿出来救急。
孔明似乎也在想要怎么说我的身份才是对我而言最好的。
自古名士不拘小节,法正又颇有侠士之风,当下一抱拳,跟孔明说:“此女颜色极好,行事爽快不扭捏,我甚是喜爱,不知孔明能否割爱?”
“……………………”
孔明跟我都沉默了。
不远,就两天前,也是这颗老梨花树下,江一心才跟我讲过,这就应验了,我不知该不该说江一心委实是个乌鸦嘴。
孔明不好美色,世人尽知,于是法正误以为孔明的沉默只是犹豫,毕竟人又不是小猫小狗,可以说送就送,能跟在孔明身边的,自然是合他眼缘的,所以法正便又道:“孔明,你知道我的,家里只有一妻一妾,我必会好好待她!”
孔明继续沉默。
法正又道:“她偷听了你我说话,一般丫头的话直接打死也就是了,不若你给我,我会好好管束她不乱说多嘴。”
我气的脸鼓鼓的。
法正见了,笑道:“你不服气?我与你家大人说话,你都不知道避嫌的吗?连幼常都出去了,你还跟个桩子一样杵在这里?罢了罢了,跟我家去,我护你性命。”
你大爷的,我用你来护?
再说,虽说不知者不罪,可你当着孔明的面调戏我,也确实过于胆大。
忍不了了,我便想祭出刘备给的令牌了,偷听你们说话怎么了?我偷听的光明正大!刘备找孔明密谋我都能在边上吃着点心打着盹,你这就想杀我?想杀我是不可能的,下辈子都不可能!
像是知道我要做什么,孔明已伸手过来握住了我的手,摇头示意我不可妄为,然后对着法正坦然一笑,道:“孝直恕罪,亮难以割爱。”
法正看着他拉着我的手拉的极是自然,惊疑一下,道:“你……?”
孔明已定了咳嗽,平静的说:“她是我之所爱。”
我在孔明身后冲着法正做了个鬼脸,欺负了我家先生还想占我便宜?哼!
法正指着我们,脱口而出:“你们……那江夫人?”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冲我道,“你就是那个向月?”他的目光在我身上上下来回审视,这目光看的我很不舒服,“果然果然。”
孔明的脸色已不大好看了,他从来不喜旁人掺合他的家事,更何况这人的目光实在让人不舒服。
我不能一辈子都躲在孔明身后,让他应对朝堂天下的这些烦恼之外还要为我发愁。想到这里,我从孔明身后走了出来,大大方方的看着他,说:“果然如何?今日是我头一回见法正大人,从来闻名不如见面,如有失礼之处,大人莫怪。”
法正对着孔明,能言辞犀利不让分毫,那我出面跟他反驳,他就有些讷讷的了。
司马懿、孔明我都不怕,我能怕你?刘备我都揪过他胡子喊他大耳朵,这天下还没有我不敢捅的窟窿!
我其实挺生气的,说出的话来自然不会好听:“听说法正大人是个急公好义的侠士,今日一见,果然……果然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
孔明欲出声制止,法正已起了兴趣,他大概这辈子都没见过我这样怒气冲冲的女子了,忍不住与我辩驳:“我怎么了?”
“你知晓我家先生病了,还上门言语欺辱他,怎么,打量着我家先生不会与你们计较这些,便可劲的欺负他么?”
法正一摊手:“谁欺负他了?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既要我家先生不受相,你们为何不自己去找主公,让他不封先生为相不就完事了?还省了你们来回倒腾的苦心!”
这道理其实很浅显,孔明性情高洁,不会计较这些,他们便是笃定了这一点,才来与他分说。
我一语中的,法正微微语塞。
我越说越气:“我家先生怎么了?我家先生在微末时起就跟随主公了,哦,你也晓得我家先生跟随主公南征北战,忠心可表啊?我还当你们不知道呢!而今强敌还没死绝呢,就想先把先生处理掉,就没人跟你们抢功劳了?真当谁都跟你们似的稀罕那点子功劳!”
这话说的露骨了,其实他们高手过招都是点到为止,说一半留一半才是常态,鲜有我这种都快开大白话直接快骂上的,孔明重重咳了一声,表示警告我。
我将心一横,装没听到,再不给这起子人点颜色看看,还真当我是放着好看的,孔明是任人揉捏的不成!
孔明顾忌同僚之谊,毕竟都是同殿为臣,日后还有要打交道的时候,不过他有顾虑我可没有!
法正完全没想到我实则是个人来疯,越说越起劲的,本来君子不与女子争辩,这回他也忍不住了,反正也没第四个人看见,他便决意与我理论一番。
我差不多是指着他鼻子在骂,他反驳:“不稀罕?真不稀罕?那杨洪又是怎么回事?孔明你不要以为我不说是我不知道!”
杨洪又是谁?我一脸问号的转头去看孔明,骂法正怎么又牵扯出一个杨洪来?刘备的摊子是越拉越大,我开小差的这些年,已有许多许多人我都不认识了。
孔明也有些意外,随即恍然,叹道:“时至今日我才知孝直对我的敌意从何而来,真是,原来如此啊。”
话都说出来了,法正便也破罐破摔了,大方的应了:“不错,因这件事,我确实看不惯你!旁人都说你有多厉害的智谋,有多好的忠心,怎么样怎么样的光风霁月,怎样怎样的不染俗尘,在我看来,你不过也是争权夺利的俗人而已!”
我扭头又去看孔明。
孔明明白了一直都没弄明白的事,道:“孝直,我是个凡人,并没有旁人夸赞的那么好,但是杨洪之事,我可以指天指地的说一句,我当真没有半点私心。”
法正嗤之以鼻:“别逗了,说你没私心,谁信啊!我跟着主公征战在外,我们紧张到连受了伤的士兵都裹着绷带上阵杀敌了,你呢?主公加急给你发信,调你增援,你倒好,还整了个杨洪出来,夺了我蜀郡太守之位,你想干嘛?你这是通敌你知不知道!哼,要我说,也就是主公厚道才不斥责你,若是按我的性格,早拿你下了狱,来祭奠我军将士的亡魂!”
孔明反问:“那杨洪可曾误事?”
法正不说话了,阴沉沉的看着孔明。
孔明继续道:“前线吃紧,我不是不知道。主公发兵求援,我应当亲往。只是,主公所有能带的人都带走了,当时在成都只有我和主公幼子,若我也去了前阵,成都当何如?少主又当何如?孝直不会不明白我这点子苦心吧?”
虽不想承认,法正还是勉为其难的说:“主公给你发信,也没想要你亲自来。”这一句有点失脸面,便又刺了一句,“孔明架子大,轻易不好请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