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芸花
我跟孙权说:“稍等一等,我给他留句话。”
可能是我的神色太过自然,孙权一愣之下,点了点头。
而这个形式,我左思右想,绞尽脑汁竟然也想不出,不知道该留一个什么话给他,我沉默良久,对诸葛瑾缓缓一笑,说:“算了,就这样吧。”
“等等!”一直在走神的陆逊突然出声,不知他是想起了什么,驾前一跪,道,“主公三思。”
孙权大感意外:“伯约,你……”
孙权话还没说完,有人进来报道:“禀吴侯,探马来报,刘备在白帝城病重。”
孙权喜形于色:“好事啊!”
来人又说:“探马又报,诸葛亮已到白帝城主持军务。”
殿里一阵沉默。
而今光是提起这个人的名字,就能让旁人喘不过气来。
孙权喃喃的说:“来的好快啊。”
诸葛瑾看着孙权笑了笑,我旁观之下,觉得诸葛瑾是在破罐子破摔了。
他说:“烦请大都督走一趟白帝城吧。”
陆逊别过头,当没听到,开玩笑,他去白帝城?送死呢?
诸葛瑾又说:“那请主公召子布走一趟吧。”
瑾哥忒坏,子布他老人家已经八十多岁了,现在还要人车马劳顿怕是要人老命啊。
孙权亲自从上面走下来,将诸葛瑾扶起来,推心置腹的说:“子瑜,这事还得辛苦你一趟。”
诸葛瑾彻底摆烂了,笑而不答。
我看着这东吴的主臣,只觉得恍然,似自己不在这般局中,他们相争也不是为了是不是要杀我一般,我只听到,孔明来了,在白帝城了。我忽然很想问问,他知不知道我被东吴抓了,还是以为我死在乱军之中了?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表情,可有一点点的后悔当时执意要我跟着刘备出征?
这般想着,我就没注意他们在说什么,只朝着远方,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孙权虽然万般想杀我,却也不得不妥协,留我性命,要诸葛瑾带我去白帝城,侧脸一转,看我不知道在看什么在笑,只以为我在笑他,这一下,新仇旧恨翻涌上心头,真是恨的止也止不住,他拔出佩剑,在一屋子人面前,一剑刺入我的肩膀!
这一剑,洞穿了我肩胛,透骨而出,毫不留情!
然后,孙权拔出佩剑,跟惊呆了的诸葛瑾说:“这是孤送给令弟的礼物。”
第102章 第 102 章
从东吴到白帝,走水路,逆江而上,也不过是两个时辰。
我在船舱中,听见有战马的奔腾声,有拔剑声,也有羽箭破空之声,种种交杂。
诸葛瑾立于船头,长身一拜:“东吴使臣诸葛瑾,请觐见蜀汉皇帝。”
然后我听见远处传来众将的声音,整齐有力,齐声喝道:“请使臣稍待!”
我听了就知道军心还未涣散,心中略略安稳。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有一行马蹄声向这边而来,诸葛瑾也下了船,来到岸边。
马蹄声在近前而止,有一人,说道:“子瑜,所为何来?”
这一声,不疾不徐,不厉不和,是当权者漫不经心的收放自如,是真正轻描淡写间的无声威势,远不是陆逊那种生瓜蛋子可比的。
陆逊那种,叫书生意气的呆板。
而眼前这人,已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威严。
我一直看着船舱顶的眼睛微微热了热。
我不由移转目光看着被重布遮住的船舷,一阵清风袭来,舷布被带起了一条小缝就又落了下去,这一个呼吸间,我看见岸边的孔明骑在马上居高临下,风采如旧,仿佛什么都没有变过。
诸葛瑾笑了,唤了一声:“孔明,一向可好?”
“劳兄长惦念。”孔明回了一声,而后说,“说公事吧,子瑜此来,是来替吴王下战书的?”
“啊,不。”诸葛瑾忙道,“外臣此来,将贵军被俘的士卒,马匹,辎重奉还,吴王遣外臣前来觐见,愿与陛下重修于好,再现孙刘联盟。”
许久许久,孔明才声音微缓,说:“劳烦子瑜了,只是陛下如何决断,亮不敢自专,请随我来吧。”
诸葛瑾忙问:“陛下会愿意吗?孔明,咱们兄弟一场,这点你总能告诉我吧?”
“他不会愿意。”孔明说,“但他会答应的。”
诸葛瑾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踏实无比。
从见面到现在,孔明始终冷淡,没有亲人相见的喜悦,所谈都是公事,没有一句提及公事以外的事情,我知道这才是孔明常态,他现在的六亲不认我也不是头次领教了,但是显然诸葛瑾不是,在诸葛瑾的记忆里,孔明还是隆中的那个有学识,也很随和的二弟,他确实没见过这样的孔明,没见过蜀汉的丞相诸葛孔明。
他也没有一个字提到我。
诸葛瑾显然吃不住劲了,孔明的态度至关重要,这关系到刘备还不会伐吴,也关系到孙刘联盟只是口头上的说说,还是实打实的能抵御北面进犯的紧密联盟。
诸葛瑾想卖个好,觑着孔明脸色,试探的说:“凤……”
正好又是一阵清风吹来,舷布又被吹了起来,我眼见得诸葛瑾凑了上去,刚说了一个字,孔明蓦然回首,那眼中一刹那间冷厉无比,包含了万般的情绪,就这么全都涌了上来。
诸葛瑾受了这一眼,万千言语都梗在了喉咙口——
已是吓的不敢再说了。
我再也忍不住,低低的笑了起来。
诸葛瑾吓住了,孔明反而拨转马头,浅淡的说:“既然子瑜说起,那么,子瑜是带了凤侯的人头回来给我?在哪,给我吧。”
孔明的眼中压抑着万般的情绪,诸葛瑾知道这是他的二弟,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按理说,自己是不应该怕他的,自己也没有怕他的理由,可偏偏一丝寒气从心底里就升了上来,这一刻,竟然从心里涌出了深深的惧意。
孔明见诸葛瑾许久不答,又说:“看来是吴侯仁慈,留了她全尸。”他的目光静静的落在乌篷船上,一双眼睛中有着万千的情绪,却和诸葛瑾浅淡的说,“外臣要谢谢吴侯恩典。”
嘴里说着谢,脸上心里都没一份谢的样子,诸葛瑾心里嘀咕了一句,他忽然很想知道,如果今日当真送回的是我的人头,他这个弟弟,到底会不会哭。
嗯,诸葛瑾跟我一样的好奇……
诸葛瑾陪了点笑,小心的说:“我主知晓了二弟是凤侯的夫君……”
“是么?”孔明接过话,说,“这么说来,她本来是可以不用死的,因为我是她夫君,吴侯才会非杀她不可,是么?”
孔明聪慧,诸葛瑾讷讷,事情确如孔明所说,孙权本来是铁定了心要杀我不可的,他要让孔明痛彻心扉却又无可奈何。
诸葛瑾就又说不出话来了。
孔明闭上了双目,片刻后再次睁开,平静的对诸葛瑾说:“陛下身体微恙,不好让陛下久等,先随我觐见陛下,其他事情,缓缓再说吧。”
江边风大,我身上有伤,便觉得有些冷,忍不住咳嗽了起来,这一下直咳的心肝肺都差点一起咳了出来,我伸手去够边上小案上瑾哥帮我温着的梨子水,喝一些能止咳。
我刚要够着小盅,乌篷船突然剧烈的摇晃了起来,然后,仓口的帘子一下被掀开,突然见着阳光,我眼睛刺了刺,睁开眼睛再看的时候,竟是孔明孤身一人站在了船头,怔怔的瞧着我。
我对他微微一笑,说:“怎么一个人就来了?若是里面是刺客呢?”
好像有百年千年之久。
孔明三两步走了过来,把我紧紧抱在怀中,我脑袋紧贴着他胸口,听见他胸膛里有着剧烈的起伏。
他心里可没有看上去那么的冷静自持啊。
我有些好笑。
孔明抱我抱的很紧,压着我肩膀的伤处,我痛哼了一声,孔明这才看见我肩头红了一片,伸手就翻开我的衣襟,肩膀上一个血洞鲜血淋漓的,给他这么紧紧一抱,子呼啦擦的开始冒血。
他刚才跟诸葛瑾的对话我全都听到了,我坏笑了笑,朝伤口呶了呶嘴,说:“喏,吴王说这是给你的礼物。”
孔明的手不动声色握了拳,不敢再用力抱着我,也不肯放手,就这么将我揽在他怀中,我听见他的心跳声从剧烈到渐渐平复,他始终不曾放开抱我的手,也没有说一句话。
等到平静之后,他在我额头上落下一吻,然后将我抱了起来,我半晕着,人又困乏,孙权这一剑刺的是我右肩,我整个右手都使不上力,他这么突然将我抱了起来,乌篷船晃了两晃,我吓了一跳,怕掉下去,左手紧紧的拉住了他的衣袖。
孔明觉察到了,将我抱的更紧更稳了一些,低头和我说:“不怕,我在。”
从江边回来,再见到孔明的时候已经掌灯了。
下午时一堆的大夫围着我,听说是刘备遣了他的御医过来给我看,一群老头又是针灸又是配药的,还喂我喝了一大堆苦的要死的药,好不容易清净的睡了会,再醒来以后,没过久,孔明就回来了。
坐船回来的时候瑾哥就问过我,要见到孔明了,激不激动,开不开心。
我当时就回他:开心你个大头鬼!
瑾哥很不能理解,他也有许久没见这个弟弟了,想起一会就能见到弟弟了,我觉得他还蛮激动的,然后真等他见到以后……我相信他此刻一定能理解我为什么跟他说“开心个大头鬼”了。
他坐在我床边看着我,他坐着,我躺着,一时之间我都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他事实上,他除了跟我说那一句“不怕,我在”之外,其他的一句话都没有跟我说。
夜深人静,虽然我下午睡过了一觉,但还是控制不住迷迷糊糊的要睡去,但是他这么坐在床边盯着我,怪吓人的,我就有点不敢睡。
孔明见我不敢睡,了然,起身宽了外衣,然后躺在了我身边。
这么近距离的看着他,我的心噔噔蹬蹬的跳了起来,更加睡不着了。
大半年没见到他了,虽然跟他别着气,但是不可否认,他无时无刻不在我的心里。在军营里出征时,我总想着以后见了他要说些硬气点的话,要有骨气一点的,没想到他这么很自然的往我身边一躺,像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这么近的距离,熟悉好看的眉眼,我便没出息的一句硬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微微笑了一笑,伸手揽住我,哄小孩那样在我背上轻轻拍着,轻轻的说:“睡吧,有话以后再说,不急。”
不知不觉我就将头猫进了他怀里,他身上熟悉的冷檀香让我紧绷的神经放松到无以复加,直到这一刻,我才感觉到,我回来了,我是真的回来了。
我想吻他,然后没够着,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就这么睡着了。
第二日,我慢悠悠的醒来,看见孔明在整理衣冠,这才后知后觉的脱口而出:“你在我这过的夜?”
孔明反问我:“很奇怪么?”
蜀汉丞相和大汉的凤侯,我光想一想脑子就爆了,话都结巴了:“这这这……他们会乱想……”
孔明走近我身旁,含笑道:“而今天下,还有不知道我是你夫君的吗?”
啊啊啊啊!瑾哥!!!定是你说的!!!
任凭我豪言壮志说的再多,看到孔明的时候,该怕还是怕,该哆嗦还是一样的哆嗦。
孔明见我哆嗦,也不说破,也并不显得生气,悠然含笑说:“全天下都知道了,我是躲不过了,这根结绑的死死的,你也跑不掉。所以别想着什么这个琴师,那个谁了,我是你的夫君,天下还有谁敢念着你?”
当时让轻王帮我置办宅子的时候,我突发奇想,让三寒转告轻王,帮我把长音买回来,当时想着以后闲暇时可以听他弹琴,度过余生。
肯定是轻王这个嘴大的,告诉孔明了!
但是要我就这么认输,我又心有不甘,想了想,气他:“也不是谁都不敢的。”我将伤了的肩膀在他眼前晃了晃,“‘夫君’威名在外,我差点被一剑穿心。”
孔明抿了抿唇。
看他神情我就知道他压抑着不是不生气,等他平静了气息,顺手拿了把羊角梳坐在我身旁帮我理着头发,问我:“子瑜在救你,你为何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