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芸花
长音走来,将手炉塞在我怀里,说:“孤鸾伤感,你还病着不能听这伤身的曲子,我给你弹个轻快点的,可好?”
“不,我今日就只想听这个。”我像小孩一样的固执。
长音摸了摸我额头,又问:“可是今日有哪里不舒服?王老大夫说你可能会病情反复,懈怠不得。”
“我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就是想听。”
“恕我不能从命,凤侯若是执意,长音便只能断了这双手,从此后再不抚琴。”
刘禅兴冲冲跑进来的时候,我和长音还互相瞪着,谁都不让谁。
谁也不知道刘禅怎么今日跑过来了,我还没从躺椅上起来跪他,他已乐呵呵的坐在我对面,亲热的喊我:“月姐姐!”
刘禅如此快乐,我便也笑了,说:“陛下今日怎么来了我这里,还这么高兴?”
刘禅笑着说:“我刚从相父那出来,路过月姐姐你这里,想着你还在生病,便来探一探你。月姐姐,你都病了这么久了,可有好一些了?”
我便也笑了笑,说:“托陛下的福,一时半会死不了。”
因是天子来访,长音亲手奉上了香茗,刘禅是不喜这些的,我对长音道:“去看下可还有新鲜上来的瓜果,选一些上来奉给陛下。”
“月姐姐对我最好!”刘禅说着,又感慨了一下,说,“月姐姐你变了好多,以前你哪会找果子给我吃啊,只会把茶水放我面前一放,跟我说一句,你爱吃不吃。”
刘禅年纪比我还小,眼见当了天子不得不学着郑重其事,不苟言笑,就眼前这唏嘘的模样学他爹学的十成十,真不愧是父子俩。
我窝在躺椅上精力不济,一副要睡不睡的死样子,随口问道:“去见你相父了?怎么不召他去见你?”
刘禅挑了个果子啃,说:“他病了,今天没上朝,我就去探望他,本来我还想侍奉个汤药什么的表表孝心,不过相父说不用,让我回宫了。”
“他病了?”我微微睁开眼睛。
刘禅叹气,说:“昨天报上来,说曹丕兵分四路进犯我汉中,早上相父病了没来上朝,朝上就吵成了一团,他们说相父是怕了,没办法了才不来上朝的。呸,相父是这样的人吗?月姐姐,你说这些人怎么这样,相父是这样的人?”
我眉眼未动,而今我的气势早已有十成的像他,他是刻在我骨子里的,只是我自己还没有察觉。我应和刘禅一句:“自然不是。”
“对啊!”刘禅一拍巴掌,说,“不过相父病了,我也不能不管不问,就去探望他。这些人,还说相父是怕了。而今相父不出相府,就把曹丕的四路进犯破的明明白白的!相父会怕曹丕?”
“他当然不怕,这世上还有他怕的东西?”我有些艰难的撑起身子,挑了个果子给刘禅,说,“别啃那个,啃这个,这个肯定甜。”
“谢谢月姐姐!”刘禅笑的可好看了,又说,“相父说,曹丕异动,孙权不可能没有动静,他早上没有上朝就是在想这件事情,他说他要给孙权备个大礼,不过,具体是什么,相父没有说。”
有清越的曲声传来,是长音净了手,在最远处给我们抚起一段很清和的曲音,廖作点缀。
刘禅眼巴巴的看着我,说:“月姐姐,明天就是除夕了,要年礼了,你能不能好起来,明天能不能来宫里和我们一起过年?他们都可想你了,就是都不敢来打扰你养病。”
我刚要推辞几句,说实话,我现在的精力确实不行,老人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这阎王殿前走了一圈的伤势何止要躺上一百天。
刘禅是生怕我拒绝,忙又说:“相父也会来!刚刚相父答允我了,明天来陪我过除夕年节。对了,月姐姐你知道么?相父的江夫人有身孕,相父就快要有小宝……”
刘禅话音未落,黄德就使劲的咳嗽起来,刘禅茫然回头,嘀咕道:“我,我没说错什么话啊……”
我看着平静,内心却比刘禅还要茫然,我看着刘禅,和蔼可亲的问:“哦,江夫人有孕?国丧期间有的?丞相也太不检点了。”
我看着刘禅,实际问的却是黄德。
黄德在桌边跪下,回道:“大行皇帝驾崩,举国上下半年国丧,江夫人有孕一月有余,是出了国丧才有的。”
我盘了盘指头,道:“那就是我们刚回成都没多久的时候。”
黄德将头垂的更低了,自刘备驾崩之后,他便留在幼主身边,也是个忠心的,我从来不为难忠心之人。
刘禅天真可爱,见状便来拉住我的手,带着点小孩固有的撒娇,说:“哎呀,月姐姐,明天就一起来过年嘛,好不好嘛~我们真的都很想月姐姐了!”
我给他摇的骨头架子都快散了,只得连声应下,刘禅达成了目的,这才高兴了,带着黄德高高兴兴的回宫去了。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小道的那头,远处的长音慌忙几步来到我身前,护住我的双手,这双手已经一片冰凉,他似有千言万语,只是我不说,他便说不出口。
呵,长音如此剔透的人,怎会不明白,更何况,当年我在尘音阁喝的大醉,是孔明亲自来带走了我,孔明抱着我走的时候,整片街都看到了,所有人都鸦雀无声。
我见长音眼神满含痛惜,只微微一笑,说:“长音,还有酒吗?我们一起来喝一杯啊。”
长音摇头,说:“你病中,不能饮酒。”
“我知道你在老梨树底下埋了一坛子酒,快,起出来,我们一起喝一杯,陛下说了快过年了,你没听到吗?好事啊,好日子啊,快来,一起陪我喝一杯。”我笑着笑着,自己都不知道脸边落下了一颗泪,还在说,“你若不陪我,我便只能一个人全都喝啦~”
后来,长音拗不过我,将佳酿从树底下起了出来,明明说好只一杯,而后我抱着整个坛子都喝了起来,这让我第二天醒来后头还是疼痛不已。
因我要去上朝,长音怕我在外面有所不便,便陪我到了宫门口,我想了想,拉着他一起进了宫门,说:“一会你到廊下等我,今日早朝过后,还有陛下设宴,你就陪我一起吧。”
长音无有不应。
第109章 第 109 章
这是,新帝登基以来,凤侯第一次早朝,认真说起来,刘备在的时候我也没上过,所以当真也是我人生里第一次早朝,震惊了整个朝野。
黄德听说,特意遣了黄门在我身边跟着我,半是提点半是保护,整个朝臣上下都知道我的伤还没好,怕我半道支撑不住晕过去。
早朝时,我毫不意外的看到了孔明。
他立在众臣之巅,我站在武将之首。
刘禅上了朝堂,看到我带着半面冷硬的凤侯面具,稳稳的立在武将前面,也是震惊了许久。
当我缓缓对着刘禅半跪在地,山呼万岁的时候,整个殿内,鸦雀无声。
上完早朝,刘禅诏了几个近臣,皇后已在后花园设好了宴席,等我们入席。
我宿醉头痛,幸好戴着面具,旁人也看不出来,出了朝晖殿,我便向后花园缓步走着,我浑身骨头一动都疼,就是想快也快不了,一路上不时有朝臣上来见礼,邀我前去小酌,我一概笑笑,却不回应。
于是后来有了凤侯不好相处的传言。
我只一概不理的,走自己的路,走的甚慢,宿醉的头疼,加上久病后的虚弱,让我每一步都很是艰难,没人知道我后背的里衣早已被冷汗湿透。
在即将到后花园的时候,正巧看见江一心在几个夫人的簇拥下从另一端走了过来,她容颜甚好,满面含笑,时而用手护在小腹上,虽然那里现在还看不出什么。
我脚步就这么停在了原地。
江一心也看见了我,也愣在了那一头,只片刻,她便独自向我走了过来,稳稳的给我见了一礼,恭敬严谨的说:“妾身拜见凤侯。”
这时我当要说一句“夫人免礼”才符合规矩,只是我方开口说了一个字,声音便堵在了喉咙里。
我说不出话来,江一心就稳稳的跪在我面前,直到身边的黄门咳了又咳,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虚扶一下,说:“夫人请起。”
江一心笑意盈盈,看不出有丝毫的不高兴。
按照今时今日孔明的身份地位,她是孔明的夫人,原是不必向我跪下的,或是我失了礼没有喊她起身,她也可斥责于我,身份这个东西是双向的,我不缺,她也不差在哪里。
但她却没有半分不高兴。
此情此景,我只得低声说了一句:“恭喜夫人。”
江一心抬起头,对着我笑了笑,说:“这还要多谢凤侯成全。”
“我成全?”我讷讷的,半晌才说,“夫人言重了。”
江一心突然凑到我身旁,说了一句:“多谢你放手了孔明,不然我也不会有今日,能得孔明如此宠爱。”
我心头火起,我本就宿醉未醒,带醉而来,而她这一句正正戳在我心窝子上,我下意识扬手就要打她,而我手落下一半却被挡住了。
孔明正站在我侧手,他挡住了我的手,问道:“一心何处惹怒了凤侯?”
我都没看见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收了手,和孔明对视了一瞬,虽然我骨子里已是十成十的像他,但毕竟他是他,我再怎么像他,也不可能成为他。
我不欲和他们争执,索性后退一步,一手撑在膝上,半跪于地,道:“给夫人赔罪。”
如此大礼,江一心反而挑不出什么刺来,直到后来长音闻讯赶来,将我扶起的时候,我的冷汗已经不仅濡湿了里衣,连额头上的碎发上满满都是冷汗,几乎可以滴下来。
而孔明和江一心也早已不见。
长音深吸了一口气,一双手很稳的扶住我,说:“我们回去吧?”
后花园已近在眼前,如我此时离去,就是失礼于皇后,失礼于天子。
我借着长音的手站着,许久才呼出了一口气,缓了过来,安慰他道:“没事,许久不动了,闪了筋骨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我让长音扶着我慢慢的向里走,长音扶着我,扶的很稳,他这双手,抚琴抚的好听,而我知道,这双手也能执剑,只是世人不知。
世人不知的还少吗?
长音姿容卓绝,气度风华都不输任何一人,此次进宫,他穿的这一身白华红线,正是和我初见时穿的那一身,显得更加不凡。
忽然觉得我也挺有幸的,到现在起码还有长音愿意陪伴我,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愿意留在我身边。
他不说,我便不问,正如我不说孔明,他便从来只当世上没有这个人一般,更没有问过我一个字,一句话。
我们来到花园的时候,酒宴已经开始了,刘备的酒宴,从来都没有什么臭规矩,都是在花园里一处处的,谁想挑哪里坐就挑哪里,刘禅很好的延续了刘备的这个习惯。
谈的来就聚在一起饮酒相谈,谈不来的就一个人坐在远处,看着这满目的风景,每个人都能得个自在。
当长音陪着我踏入花园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众人静了一瞬,贵女们开始争相打听长音是何人,为什么有如此气度风华,为什么能伴在我的身侧。
刘禅在上头高兴的喊着我:“月姐姐!快来!到我身边来,位子给你留好了!一会还有烟火,可好看了!快来快来!”
刘禅给我留的位子挺好的,离上位很近,只是对面就是孔明和江一心,这小孩子从来城府不深,更不能知道这里头的道道,我也不跟个小孩子计较,明面上看着是我带着长音如闲庭散步般走的沉稳,其实内里全靠长音撑着我,我才能稳稳的走到案几前坐下,笑着谢了恩。
我给他们见礼,刘禅和皇后阿容一起笑着唤我:“月姐姐也安!月姐姐快来尝尝这果子,比你给我挑的那个甜的多啦!”
到底都是一群小孩子。
我也微微而笑。
酒至半酣,皇后阿容向我笑道:“月姐姐,都不是外人,你就把你面具摘下来吧,这么重这么硬,带着会累的吧?”
我当年只随意找了一面面具凑合着带,后来跟随刘备出征,因是正式的凤侯了,刘备便从库里找了这材料,让匠人悉心打磨而出。这半面面具是用上好的黑曜石制成,比原先我一两银子买的真的是重多了,只是也从来也没有人问过我一句,你戴着这面具,累不累。
花园很大,参加夜宴的人却不是很多,却也不少,闻言都纷纷好奇的看了过来。
皇后阿容又说:“我们都已有许久没看到月姐姐了,我们都很想你。”
面具下的我,牵了牵嘴角,而后缓缓抬起手,揭下了这半幅面具。
半幅面具摘落的时候,满园皆静。
他们也是头次知道,在凤侯坚硬冰冷的面具之下,其实也只是个脸色苍白的小姑娘,保卫国土,杀伐征战的凤侯,其实是这般的虚弱。
我抬起头,对着刘禅和张容笑了一笑,此一笑毫不做作,虚弱苍白,又倾国倾城。
第110章 第 1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