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芸花
“不,我一个人去就行了。”我笑了笑,虽然我知道这个笑只停留在脸面上而已。
我从没来过天听,到门口一看,这里还挺大的,挺气派,门口守着的是三寒,三寒见我来了,亲自将我往里面领,声声唤着的都是“凤侯”。
我问他:“轻王要见我,是来让我给长音收尸的呢,还是要拿了我一并治罪的?”
到底是有军营里共患难的交情在,三寒对着我还是破了例,轻声劝着我:“你何必拿自己跟他们置气?”
我很无辜的说:“我跟他们置气?大过年的,大年初一啊!轻王殿下亲自到我府里抓人,还拿丞相压我,这也叫我跟他们置气?”
三寒目光偶有闪烁,极轻声的说:“依你今时今日的地位,以你和天子的情分,和丞相的交情,这大汉天下你横着走都可以,太后,皇后都没有你风光,简直说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可是你、你这又是何必呢?”
我停了脚步,看着他。
三寒看着我,笑了一下,说了一句我和他都很熟悉的话,这样的话曾经我们在军营里彼此都说过了无数遍,而今他依然这么跟我说:
“拿你当兄弟才这么说。”
殿之外的侍卫都被遣散了开,这是意料之中,连三寒也只到殿外百步的距离就不在向前,示意我自便。
我一步步走上台阶,走进这间其貌不扬的小殿之内,殿中站着一人,看样子他在那站了许久,也等了许久。
有些意外,又在意料之中。
我半跪在地,见了一礼,唤道:“见丞相。”
三寒曾经对我说今时今日,而我现在心里也想着,今时今日,他既然选择了放手,我也选择了远离,为何命运总能将我们纠葛在一起,到处都是他的身影,简直无所不在。
孔明从案几后转过身来,将一封书信重重拍在案上,厉声喝道:“这是什么!”
我一见那封书信,就明白了三分,也忽然就明白了三寒为什么眼神那么复杂的对我说:这是何必。
昨日长音被轻王带走,宗关问我要不要去相府找丞相问个清楚,我当时说不必,让他帮我关上门,我想睡觉。
但是真当宗关帮我关上门之后,屋外北风咆哮,我圆睁着眼,没有半分睡意。
宗关到底还是嫩了些,去找孔明?这有什么好去找孔明的,孔明对付旁人的手段我还不清楚?如今我不过也是这个旁人而已。
我的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长音是轻王和孔明特意送来我身边的,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让我对孔明死心,长音不过是他们的附赠品,一个安慰。有些话都不用说出来,看他们做什么就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到后来,在我知道江一心有孕之后,我也更加明白这一点,这确实是孔明要告诉我的。
孔明他确实是弃了我,弃了我与他的感情,从此他是丞相,我是凤侯,昔日种种都不过似水无痕,他已不再想再与我纠缠不休。
当断则断,他这个人,狠下心来的时候,从来都这么狠,不给对手留一丝喘息之机。
后来刘禅夜宴,我只余光中看见孔明与江一心坐在一起,完美的好似一对璧人,我也的确是累了,跟长音挑明我把他当成替身之事,也是下定了决心让他离开。孔明弃了我,我已此生此世都不想再与他有什么瓜葛,更不想看见和他气质如此相像的长音。
误己误他。
此生已被困凡尘,何必多饶上一人!
长音剔透玲珑,他知道我为什么有这一说,却答了我一句“心甘情愿”。
他甘愿陪我一起被困于凡世,枯守孤城。
说不感动是假的。
然后第二天轻王就亲自来带走了长音。
要么就是长音深藏不露,连天听一开始也没探听出事实,要么就是长音真的是无辜的,他们如此,只是见不得我好,见不得我平平淡淡的想去忘却过往,忘却我本来是谁。
何况,我私心里更愿意相信长音是无辜的。
这么一想,心中如百爪挠心,再不能淡定忍耐。
这刘备到底有什么好,这蜀汉的天下到底是什么样的天下?这重重叠叠,层层幕幕,既困死了我,何尝又不是困死了他?让他一日日为这本就逆天存在的天下熬尽心血,让他为了这个天下,放弃了我!
既然如此,是不是打破这个牢笼就可以了?
是不是只要打破这个牢笼,就能放我和他的自由?
这一个念头一经冒出,便再也止不住,我的眼中像是燃着一簇火苗,要将这天下一同焚毁殆尽!
刘禅说起,曹丕兵分四路向成都用兵,孔明不出相府,轻描淡写间就将曹丕四路进犯破于无形。曹丕哪有这么高的智商,还兵分四路,曹丕只会大兵压境,问一句你打不打。如此精细的活,如此兵分四路的招式,不是曹丕的主意,更像是司马懿的手笔!
我想都没想的就提笔就给司马懿写了一封信,问他愿不愿和我联手,破了蜀汉天下!
这封信,如今就压在孔明的案上。
我的笔迹,我的签名,不用找专业的文书来看都知道是我亲笔写的,我无从抵赖,更何况我也不想抵赖。大丈夫敢做敢认,我对孔明坦诚:“是我写的。”
见我如此认了,孔明厉声说:“你要通敌?”
“通了。”我说,“丞相治罪吧。”
他严厉的看着我,既然事发,见他盛怒如此,我反而不怕了,挑眉看着他,神情之中,颇有几分挑衅的意味在。
他忽然从案几上走到我面前,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一掌重重的打在我脸上,喝道:“清醒了没有!”
说实话,我瞬间就清醒了……
这是谁,这是蜀汉丞相诸葛孔明,更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人,我的一举一动,每个细微的表情,每个举动他都能了若指掌。
见我清醒了,孔明点指我,说:“你如今为何变成这样?”
我不是无言以对,只是疲累,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也不想和他争吵。
我单膝一跪,只说:“你治罪吧。”
他扬手还要打,我不闪不避。
只是这一掌,到底没落下来。
他没打下来,收了手,说:“通敌是死罪。”
我仰头去看他,他的脸色没有半分多余的表情,比石头还要冷硬,我窥探不出他的心意,便说:“好极,是你动手,还是我自己来。”
过了会儿,他问:“为了长音通敌?”
“是。”既然我通敌是事实,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一概认下,因为这样可以免去很多口舌,而今我真的是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
后来,孔明说:“向月,你记着,若真有山河破碎的那一日,若是那一日我没死,也不会苟存,我当殉国。”
再后来,很久很久,这句话一直像个魔咒一样,在我耳边萦绕不去。
第112章 第 112 章
轻王从殿后转了出来,轻声道:“丞相,这样惩罚是不是太重了?地牢阴冷,月君如今这身子还没好,押在牢中她受不住。”
“让她长长记性。”孔明拿起案上那封书信,在烛火上焚了个干净。
轻王并不阻拦,却说:“这事只有你知我知,况且这信我也看了,与其说是月君通敌,不如说只是小孩子跟自己的朋友发发牢骚而已。虽然月君信上说要与司马懿联手破国,但是如何联手,怎么接应,派何人为先锋,如何里应外合,州县部署如何,我们兵马钱粮如何,这些信中都只字未提,便是司马懿收到这样的信怕也是要抑郁很久。月君信上写着破国,却在字里行间反复询问如是国破,能否在曹丕面前保下你的性命,在她心中,你的确是第一位的。”
孔明看着这烛上的一缕青烟,说:“正因她将我看的太重了,这才不好。”
“不好么?”轻王侧身依在柱子上,看着孔明,轻声说,“说实话,月君如此情谊,我们这些外人看了都不免震撼,丞相当真如此无动于衷?”笑了下,又说,“丞相若是真无动于衷,便不会急急的让江夫人有孕,又自己夜夜独宿书房。月君如此折磨自己,丞相又何尝放过了你自己?只怕是夜深人静时,内心比月君还要煎熬几分吧。”
孔明没有说话。
“何必呢?”轻王轻声问道,“我大汉的山河真的要把一个无辜的女孩逼成冷硬的凤侯吗?”
孔明终于抬了眼,说:“天下未定,曹丕和孙权随时都可能出兵,交战之日,尸横遍野,民不聊生,何以独怜一人而忘却天下子民?”
轻王愣了愣。
孔明继续说:“我可以接先帝的诏,我可以娶她为妻,疼她爱她,有她相伴我左右,我的余生也会不再孤独。只是然后呢?云长翼德阵亡,黄老将军辞世,先帝驾崩,先帝五虎上将如今还剩几人?子龙身上常年带伤,马超虽臣服于先帝,但日夜所想的是攻破长安为父报仇,你盘着指头自己算一算,而今的蜀汉我们还剩下几人可用?便也只有一个向月,在她跟随先帝出征的那一刻起,在她掌兵之后,她便只能成为凤侯,永远都不可能再成为我的向月了。”
轻王于心不忍:“不,丞相,那你好好跟她说……”
“她会听吗?”孔明反问,“而今她都已有反叛的念头了,真把这些全都条分缕析的说给她听?在她成了凤侯执掌天下兵马之后,若再跟我首尾不清,那要把天子置于何地?政要钱粮都在我手,若我再疼惜她一点半点,大汉的全部实权就将汇聚在我一人身上!天子将名为天子,实为傀儡!你想看到这一幕吗?你想看到天子被人指指点点的说是掌中天子,就和献帝一样吗!”
轻王沉默了,身为轻王,他自然不会没想过这些事情。
孔明呼出一口气,说:“我不能。”
孔明对轻王坦诚,也是压抑了许久的必然,轻王沉默很久,说:“丞相,你的忠心天下尽知,先帝也是知道这一点,才会把一切都托付给你,你不用担忧大权集于一身,因为原本就无人敢质疑这一切。”
“那我百年之后呢?”孔明语气平静的说,“我死之后,我的继任者,下一任的丞相,他会如何?权,放出去,容易,要怎么收回?是不是又要闹一次何进之乱,还是再来一次群雄并起?”
轻王说不出话了。
末了,孔明只道:“向月这事别透一星半点到外面去,违者,拿你是问。”
“遵丞相令。”
第113章 第 113 章
我在阴冷潮湿的地牢中做了一个梦。
梦里,司马懿与我联手,我们大杀四方。
梦里,张苞、关兴在绵竹战死,成都城破。
梦里,司马懿俘虏了刘禅等人,绑缚了孔明,对孔明百般折辱。
我怒气冲冲的对着他喊:“说好不是这样的!你答应过我不伤害他的!”
司马懿诡谲的一笑,说:“那你来救他啊,哈哈哈哈。”
画面一转,孔明立于破碎的城头,说:“你知道的,我当殉国。”然后仰面从城头上落了下去,底下是万千尸山,是地狱火海,是无数竖起的雪亮的刀兵。
我伸手去拉他,只触碰到他衣角,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从高高的城头上落了下去,底下的刀兵从他的身体中透出,将他毁的鲜血淋漓,体无完肤。
“我当殉国。”
他说。
“不!不要!不!!!”我大喊了一声,从梦魇中醒了过来,地牢阴冷,我却大汗淋漓。
“凤侯,凤侯不怕。”
我侧转回身,阴冷潮湿的地牢中还有个长音,只有我们俩被关在这里,此外再无一人,只是长音身上戴着重重的镣铐,而我只是被关了起来,而已。
我记得刚被关起来的时候还空无一人,守卫们也是丢下我就走了。我心里是一点儿也不害怕,反而隐隐盼着这个结果,早点得一个解脱,所以我只是感觉到有点冷,后来就把身子蜷缩了起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还做了一个这样的梦。
“凤侯。”长音的眼中满是疼惜,“我不值得你为了我和他们闹起来,还害得你也被关了起来!凤侯!何必啊!”
虽然我之所以会在这里,的的确确是我自己作死,但是也的的确确是因为他被轻王带走才引起的新仇旧恨,和心中不平,才会想到给司马懿写信,所以严格上来说,是跟他有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