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绿SeaMist
也许是没有想到有人会在晚上饭点儿不请自来,回春堂众人很是惊讶。
不过小六反应快,笑嘻嘻地率先接过我手里拎的东西,笑道:“正好我们晚上要多做几个菜,二位既然来了,就一起吃点儿?”
我应道:“好呀好呀,六哥救命之恩,我得好好感谢呢!”
小六一摆手:“言重了!举手之劳,哪里就救命之恩了,我这医术,也就那么回事儿!说不定是你自已福大命大,挺过来了!”
我看着小六笑道:“六哥谦虚了!”
串子贼眉鼠眼地瞧着我俩笑,偷摸儿和小薇嘀咕道:“我还以为没戏了……你家姐姐和那小姐夫是不是到底还是闹掰了?啥时候和离呀?”
小薇不明所以,只给了他一个疑惑的表情。
小六支使他:“串子!你上市场去把十七找回来,说今天不用买那么多菜了,早点回来吃饭!”
听了这个名字,我还是会稍微心痛那么一小下。
不过只是一小下,一会儿就好,他回来之前,肯定会好。
等到我和小薇帮着桑甜儿把菜都洗净备齐,十七被串子领了回来。
他进屋放下背上的小背篓,一抬头正与我对上了目光。
他的目光很澄澈,没有上次雪中相见时的凄楚,也没有满溢的情绪,只坦荡荡地。
他对我点了下头:“来了?”
说罢他转身去洗了洗手,系上围裙,到厨房炒菜去了。
众人闲聊着,帮忙打下手,倒也其乐融融。
等到十七走出厨房抹了抹头上忙出的汗,最后一道菜被端上了桌。
小六举着酒杯提了祝辞,大家哄笑着干杯。
我尝了一口十七做的菜,清淡鲜香,是他平日里爱吃的口味。
昔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青丘公子,如今洗手作羹汤,他到底是聪明的,区区做菜难不倒他。
大概是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难得闲下来喘口气儿,大家都喝得很多,尤其是叶十七。我大病初愈,倒是没人来劝我酒。
第267章 梦回
串子最先醉倒,抱着桑甜儿的胳膊撒娇。
小六看不下去眼了,轻轻给了他一脚,让他回自已屋腻歪去。老木捋着胡须,指着他们哈哈大笑,随即往旁边一歪,大声打起了呼噜。
我瞧着他们,心里有点好笑,轩老板这酒可真是上劲儿的好酒啊,钱没白花。
小六低声嘟囔了一句,站起身来要去把老木搀扶回房。
眼看着他两腿直发软,也走不了直线了,还是十七起身扶起了老木。
于是他送迷糊的老木,我送聒噪的小六,留下早就伏桌睡着的小薇在厅里继续她的美梦。
我一路陪小六说了好多话,终于把他扶到床上侧躺着,又给他盖好了被子,这才放心地关上了门。
我惦记着去摇醒小薇,叫她和我回去。
走到了院子里,我低头仔细借着月光看着路,生怕踩到小六他们存的草药或是冻的食材。
一角浅草色麻衣的衣角映入眼帘,我一抬头,看见十七站在清凌凌的月光下。
我此时也不用刻意压低声音伪装了,开口便问他:“怎么了?”
他看了看我,摇摇头道:“没什么,我得去洗碗。”
我和他便一前一后地回到了厅里。
我见小薇睡得正香,有点不忍心叫醒她,给她盖了个毯子,想着再待一会儿等她醒了再回去。反正现在还不算晚,她迟早要醒一次的。
我回身想跟十七说,看见他身上披着我来时穿的披风。
他好像……也有些醉了。
但他很有酒品地,话没变多,只是脸颊微红,慢慢地在收拾着碗筷。
这样其实也挺好,我能把紧绷的,小心翼翼的神经放松些。
我眼瞅着他把几个碗叠到一起,又放了个碟子在上面,转身把筷子拢到一起,回身又把碟子拿了回去。
照他这个收拾法儿,不知道到了半夜能不能成功把碗筷送到厨房去洗。
我叹了口气,走到他身后轻声劝道:“你不困吗?先睡吧,我给你把这些泡上,明天再洗也来得及。”
他转过身,重复道:“先泡上?”
我轻轻推了他后背一下:“对,先泡上,明天再洗吧。”
于是他放下了手里的一摞碗,只拿了个盘子,抬腿往厨房走去。
我把那摞碗拿起,怕他喝多了再碰倒什么瓶瓶罐罐的,不放心地跟着他到厨房。
他倒是还能找到水桶,蹲下把那个盘子无比慎重无比虔诚地放了进去,他蹲着盯着那个水桶发呆。
我也弯腰把碗放进去,把他拉起来,拍了拍他的胳膊:“好了,泡好了。明天洗吧。”
他呆呆地盯着我,不说话。
我转头避开他的目光,正巧看见角落里放着一罐蜂蜜。
我走过去擅作主张地给他调了一碗蜂蜜水。
“喝了这个,解酒的。明天起来不头痛。”
我哄着他喝下,又像赶羊一样,把他劝回了房间,点了根蜡烛放在床边小柜上。
门边有个架子,下面放着个小水盆,上面搭着叠得整齐的巾帕。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顺手把巾帕浸入到了水盆里。
随即我反应过来了,不禁失笑。
这是丫鬟活计做习惯了。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浸都浸了,擦一擦也不碍事。
我便拧了拧巾帕,走到呆坐在床边的他旁边,给他抹了抹脸。
他向后一缩:“凉。”
我把巾帕放在双手中间捂了一会儿,又给他擦:“这回不凉了。”
“嗯,不凉。”他鹦鹉学舌般。
一瞬间我恍惚了,仿佛回到了涂山府。
不过定睛一看,这屋内烛光昏暗,陈设简陋,哪里像涂山府一样富丽雅致呢?
自嘲地笑笑,我扶他慢慢躺倒,给他盖上了被子,又拍了拍他:“睡吧。”
说罢我吹灭了旁边床头小柜放着的蜡烛,转身要走。
黑暗中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腕,一丝刺痛升起。
“别走。”
一瞬间我汗毛直竖,以为他酒醒了,挣脱开以后几乎要夺门而出。
跑到门边,我耳朵里听到他又喃喃说了句:“我冷。”
停住了脚步,我思考了下,原地转了个身,又走回他的床边。
手伸进棉被摸了下,果然被褥凉凉的,还有些潮气。
我把披风解下来盖在他的被上:“这回呢?有没有好一点?”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又道:“但还有点。尤其手和胳膊,特别冷。”
我攥了攥拳头,半晌又松开。
认命般地伸手进被子,我握住了他的手,顺着他的手向上,慢慢地摩挲着。
手还是那双手,从手腕处开始有着凹凸不平的触感,这是我陌生的,陈年的纵横疤痕。
我慢慢地,将他当年的痛楚摸了个明晰,那中间细嫩的薄薄的皮肤,是整片的肉被剜掉了以后又长出来的。那边缘翻飞之处,是鞭子抽过的,那边缘利落中间深陷的,是深深刺伤的,那中间凹陷下去的一堆纹路,是烫伤后难长好的疤痕。
摩挲着摩挲着,我在黑暗中掉了眼泪。
他却很舒适似的,把另一只胳膊也伸来递给我:“这边也冷。”
给他摩挲了另一边,又捧着他的手呼了气,终于他把胳膊放回被子里,很有礼貌地说道:“好多了。谢谢你。”
“……不用谢。”我叹息一般的一句和他的深长呼吸声同时响起。
我在他床边坐着,脚像灌了铅,明知道得走,却难以挪动一步。
这样能够彼此两厢平静地共处一室的机会,怕是不会再有了吧?
那么就让我再待一会儿吧。
就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一阵狗叫声。他忽然惊醒,坐了起来。
“什么时候了?”他的声音好像清醒了许多。
我怯懦着,小声答道:“二更天敲过一阵了。没事,你继续睡吧。”
他停顿了一会儿,又问:“我竟睡了这么久?昶没来找我吧?”
我听了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不知他怎么会突然想起来问离戎昶。
“没有啊,你……睡糊涂了?”我轻声道。
他轻笑了声,回道:“可能是睡糊涂了吧。我做了个梦,梦到你老了。”
说罢他摸索到了床头小柜的蜡烛,一抬手用灵力点亮了。
我躲闪不及,烛光映亮了我的脸。
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红烛隔空相望冷,残霄犹得梦依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