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绿SeaMist
一双浅粉色缎鞋映入眼帘,鞋头绣了黄蕊芙蓉花,再往上是森莺白日里穿的蓝素缎裙摆。
裙摆一动,轻轻退了一步,随即森莺敲了敲门。
涂山璟朗声道:“进来。”
森莺推开了门,手里拿着一卷纱布,说道:“启禀少主,纱布拿到了。”
我正想跟她细细聊一聊,正巧需要包纱布,又不能让涂山璟给我包,便走下榻,对着涂山璟说道:“公子,我这就随森莺先退下,待洗漱过再回来。”
涂山璟一颔首,说道:“你也累了,洗漱完不必回来了。我这边夜里不用伺候,你且好好休息吧。”
我和森莺收拾了案几上的残羹冷炙,放回大食盒和食盘中,端到门口放在地上,和涂山璟问了安便关上门回房了。
森莺说我的房间被安排在她隔壁,我随着她走到自已房门前,却并未进门,她看了我一眼,知是我有话要说,打开自已的房门,对我说道:“姑娘请进来,我帮姑娘包扎吧。”
我随着她进门,她点燃了蜡烛,扒拉扒拉了火炭盆,说道:“姑娘,火炭有点熄了,待会儿再包扎吧,仔细冷。”
我看着那炭火变得通红起来,目光移向向她。
她沉默不语,看回我。
我心想,这么默默无语两厢对视的,总得有个人打破沉默,便清了清嗓子,说道:“森莺,好不容易闲下来有工夫我们单独说会儿话,我就开门见山直说了。在玱玹行馆里,你说你是破败之人,我觉得不对,你明明——”
森莺打断了我,冷脸说道:“有什么不对的?”
我急忙站起身,拉住她的手,说道:“自然不对,你明明白玉无瑕,只不过溅上了几滴泥点子,洗洗干净,又可以光洁如初了。你什么都没做错,莫要用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已。”
她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捧着脸哭道:“什么白玉无瑕!墨水滴进了清水里,那水就是再难干净了!那么多人都见过了,知道了当时什么状况,我又洗多少遍能洗干净呢?”
她看向我,眼睛圆瞪:“你不知道,这几天我洗了无数遍,把自已都搓破了皮,但是晚上一闭眼,我就感觉那……那杀千刀的贼人的脸就在我眼前晃,然后一股血兜头泼了我一脸。那血那么热,烫得我如火烧般,还带了腥臭味,醒了我鼻子里依然能闻得到……”
说罢,她摊开自已的双手,仿佛上面沾了血。随即她搓了搓手指,不安地搅动着,又道:“你倒好,横竖你看过少主的身子,少主也看过你的了,日后你定会被少主纳了去。不像我,命苦……”
我“啊?”地惊讶了一声,随即小心翼翼说道:“不至于吧……我伺候他洗澡,难道不是属于我份内的事吗……他刚刚也只是给我上个药而已。”
森莺冷哼了一声,面容有些扭曲,说道:“你道谁都能近身伺候少主不成?调我和蓝媚来,那都是多年未曾有的事情了!你和静夜,是老夫人观察许久,千挑万选出来的,打小儿就在身边伺候。不信你看那洒扫的金桂,包括比她高一级的蔓声,哪个能近得了少主的身?!少主若是想纳你们,不过是一句话而已,这都是府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心知肚明的事!你道你差事做得好,在府里也顺当,是你能力出众吗?哪个不得看你几分薄面,讨好着未来涂山家主的侍妾,还不是你说什么就麻溜地去办?琴棋书画你会哪——”
说到后来,她咬住了嘴唇,吞下了后半段。
被她这么一说,我脑子有点乱,心下更是有点酸楚,喃喃地说道:“我知道我不足之处颇多,但我也是没有办法,一直都在努力用我会的东西来弥补。但是我不是很明白,看了看就要成亲吗……?”
她忍不住说道:“难不成你还想跟别人成亲?!”
第66章 开解
我为难地说道:“这个嘛……目前还说不好,但是我并没有想要成为公子侍妾的意思。”
森莺惊奇地睁大了双眼,随即又垂下眼帘,说道:“罢了,我也不问你。我连自已能不能嫁出去都不好说,何必操心你呢。”
我抱住她的肩膀,她微微一挣,扭过头去便不再动了。
我柔声说道:“好妹妹,先别提嫁不嫁人了。我其实心里觉着,还是自已最靠谱。自已有钱,想吃什么买了去,想穿什么扯布就做,这日子不快乐吗?自已心里快乐,别人说什么都随她去。日久天长,她见说什么你都没反应,怪自讨没趣的,自然就不说了。你自已的快乐是谁也夺不去的。我知道你内心苦楚,委屈悲愤,你也不必急着让这情绪马上散去,一点一点慢慢来,每天给自已松松劲。你可以不奋力驱赶它,情绪来了就默念,告诫自已事情已经过去了,情绪也会过去,等它没趣了自已消散就好。”
森莺转过头来,泪眼看着我问:“它会消散吗?”
我拍拍她的肩膀,说道:“会的,如果近期不会,迟早有一天也会的。你是个要强的,莫要输给它,但也莫要与它一口气斗个精疲力尽。斗得过就斗一斗,斗不过就什么也不做等它过去。你年纪还轻,往后日子长着呢,自然有你的福气在后面等着你。”
她闭上眼睛,小声道:“我只恨我没有力量,把那天在场所有人的嘴封住。”
我摇一摇她的肩膀,说道:“别的我不敢打包票,咱们的人肯定是不会说的。咱们的人不说,涂山府里的人就不知道。玱玹的人也不会来涂山府嚼舌根子,你听不见就当他们没说。”
她点点头,似是觉得有道理。突然她想起什么似的,抓住我的手,急急说道:“小灰!小灰他不是涂山府的人……”
我抚了抚她的手,说道:“你放心,小灰是个知书达理的孩子,他断不会到处乱说的。就算他要说,他在府里除了小薇谁也不认识,又不敢出门,他能跟谁说去?你且放宽了心吧。”
森莺长叹了一口气,像是把胸中愤懑都吐出去一样。随即看向我,说道:“姐姐,我刚才心情烦闷,说了难听的话,你莫要往心里去。妹妹给你赔不是了。”
说罢她站起身来,盈盈要下拜。
我赶忙扶住她,说道:“哎呀使不得!平日里咱们拜这个主子拜那个夫人的,拜得还少吗?私下里不用拜来拜去的了。我就是看你终日郁郁寡欢的,瞧着心疼,逮了这个空当儿特意来开导开导你。你想开了,能像往常一样生活就好。”
森莺笑笑,说道:“谢谢姐姐。姐姐,屋里暖和多了,我给你包扎?”
我转过身去解开了衣服,说道:“谢谢啦。我自已看不见,还真缠不好。这几天乱七八糟地缠了,在衣服里鼓鼓囊囊,一走一动移了位,还硌得慌。你手巧,正好帮我弄平整些。”
森莺道了声“是”,拿着纱布扯开一长条,从我的脖颈前绕过,穿过腋下几圈,漂漂亮亮地打了个结,又去翻了剪子出来剪断。
我摸着平整的纱布,笑着谢她:“果真手巧。谢谢啦。”
她手里拿着剪子,闻言抬眼看我,回道:“哪里哪里,举手之劳。”
我见夜已深,不好在她这里多叨扰,见话已说开,便放了心,和她说了声便回房了。
小薇早就睡着了,给我留了个燃着的蜡烛。我轻手轻脚地拿着烛台在外间找到一桶余温尚在的热水,应该也是她给我留的。
草草洗漱过后,我也上床躺下了。心里却反反复复的,不得安宁。一会儿挂怀起大哥,不知他醒了找不见我会不会着急,一会儿又想着说纳就纳那件事,一会儿念头一转又惦记涂山璟身边有叛徒把消息泄露给玱玹,不知怎么样能设个套让他现了形才好……
结果我像烙大饼一样在床上翻来覆去大半夜,没睡几个时辰。第二天怕在人家起晚了不好,拼尽全力爬起来。
小薇洗完脸看向我,惊道:“咦?!姑娘你昨儿个何时回来的?!怎么眼睛都肿了,这么大的黑眼圈!待会去伺候公子穿衣梳洗,可得打起精神来啊。”
我有气无力地冲她苦笑了下,穿越前也打工,穿越后也打工,怎么人家穿越都成了皇子皇女大将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怎么就一般无二地劳碌呢?不过想想她们当皇女大小姐的,也见不到涂山璟,我心里平衡了些,哪有十全十美的呢?现在有吃有穿,还能时时做做眼睛的保养,我要是穿成防风意映或者玱玹手下的金萱,还不如现在自在呢,干点活儿就干点活儿吧!
闭着眼换上衣服,咬牙洗漱好,我眼睛才勉强能睁开。让小薇帮草草梳了个头,我便哈欠连天地走到了涂山璟的房门外。
敲了敲门,一个细碎的脚步声走到门前,门打开,是穿着浅绿杨缎衫子,头戴浅黄鸡蛋花绒花的森莺。
开门见是我,她笑了笑,道:“早,姑娘来得正好,我正伺候公子洗脸呢,待会我们一起伺候他穿衣梳头。”
我道了声好,迈进了房间。
昨天待久了不觉得,现下离开又回来,鼻子里就闻到了一股香气,清雅却厚重,丝丝袅袅,和屋内暖融融的氛围混合在一起,让人莫名觉得熟悉又安心,像是故乡春天的风里氤氲的气息。
涂山璟穿着月白的绢布里衣,长发披散,下巴上滴着水珠,正拿着手帕擦着脸上的水。见我来了,对我点点头。
一瞬间,我脑子里飘过“一枝红艳露凝香”“亭亭出水芙蓉净”等诗句,有点理解古人了,美人当前自然是有大把的灵感往外冒,赞美诗句写都写不完。
见我定定凝望着他,他疑惑地望着我。我摇摇脑袋,把我那乱七八糟的思绪都晃走,笑嘻嘻地说:“公子早。没什么,我昨儿个没睡好,有点晃神儿了。”
第67章 馨悦
他笑笑,把帕子递给了走到他身旁的森莺,问道:“怎么了?怎么没睡好呢?可是有心事?”
森莺在他身后拿着帕子看着我,脸上白一阵红一阵。
我笑着说:“没有没有,就是被救出来了一下子放松了,然后又见到伙伴们太高兴了,兴奋得睡不着觉。”
涂山璟“嗯”了一声,马上又说道:“若是床铺硬,被子薄的话,不要不好意思,跟我说,我去管丰隆要。”
我忙摆手:“真没有,现在就挺好的了!”
森莺把帕子放在一旁,给他梳起了头发,一边梳一边问:“少主,今天戴哪个冠?”
涂山璟想了想,回道:“戴镂空青玉的那个吧。”
我看着他们,意意思思地问道:“那个,我想学学给少主梳头,今天没什么事,丰隆公子设的是家宴也没外人,可以让我试试吗?”
涂山璟微微一笑,点头说:“好。”
森莺往旁边撤了一步,给我腾了个地方,然后她拿起两撮头发交叉扭了一下,又弯了一弯,对我说:“先这样,然后再盘上去,你先试试,弯好后我手把手地教你。”
我拿起涂山璟柔顺的黑发,如上好的绢丝般细软顺滑,我怕把他扯痛,轻轻地交叉一下,依样画葫芦地扭了一圈,不过没有森莺扭得好,发髻有点歪歪扭扭。
森莺摇摇头,说道:“你扭得太松了,所以这里比较沉就掉下来歪掉了,重来再试试。”
我小心翼翼拿起涂山璟的头发,又挽了一个,这回好多了。突然有一种感觉,自已像在给娃娃梳妆打扮,不禁有些好笑。
果然他接着说道:“兰香,你帮我选套衣服吧。”
我忍着笑,走到衣架旁。架子上挂了三套衣服,看样子都是今早森莺熨烫好拿来的,我选了套织金云缎的白色长袍,底色素净,金线也是浅金色,一打眼看不太出来图案,仔细端详才能看出绣的是流水纹。
我把衣服拿给他,他唇角微翘,轻轻颔首道:“和青玉冠正相配。”便站起身来伸开双臂,等着我给他穿。
我给他穿上,然后埋头和缠缠绕绕的腰带奋战。奋战了好一阵子,终于把腰带给他缠上了,脑门微微地忙出了汗。
头顶上传来轻轻的笑声,我一抬头正对上他带笑的眼睛。
他向下看的时候,眼角向上挑,若不笑就是个冷峻的贵公子,若笑了眼睛微微眯起来,便大大弱化了那冷意,春风化雨般,温柔皆落在他的眼睛里。
我接过森莺递过来的金镶玉腰带扣,把腰带穿过最后别好,心道你也莫笑我,给你一个带拉链的衣服,你可能也不知道怎么穿呢!
我给他披上外袍,大功告成长出了口气,说道:“好了,今儿个这大全套总算让我弄完了。青丘公子好风采啊!”
他把着腰带转过身,笑道:“那也是靠我的两个小丫鬟尽心尽力收拾出来的风采。”
我拿了桌上放着的帕子打算待会洗一洗,嘴里说道:“哎呀可不敢当!那是你自已长得好,我们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他又要说句什么,被敲门声打断。森莺去开门,只见吊着胳膊的瑞阳,单手拿了一封信,走进来行了个礼道:“问公子安,姑娘们安。方才收到一封信,我看是长宝发来的,赶紧给公子送来。”
涂山璟点点头接过,看了几眼便把信三折两折揣进里怀,跟我们说:“我出去一趟,丰隆的宴席之前就回来。”说罢抓过桌上放着的一个布袋子,匆匆地出门去了。
我和森莺、瑞阳面面相觑,不知出了什么急事。不过看他神色没有很凝重,约么不是什么坏事,便各自做起手上的活计来。
等我把帕子洗干净,森莺把早上洗漱的东西都收拾好,荣欣便送了早饭来。
涂山璟不在,我们了不得把他那一份分了吃掉,便和瑞阳支了小桌,热热闹闹地吃了起来。
瑞阳一边吃一边说道:“唉,本不应该跟姑娘们在屋里吃的,只是我这手爪子……”他抬了一抬摔伤的手,两道眉毛搅作了一团:“我这样子吃饭不方便,去和人家小厮一起吃,夹不住洒了碰了的,蓦地要讨人嫌。”
我喝了口粥,说道:“没事儿,你就在这吃呗,想吃哪个我们给你夹。他们又不知道公子到底给没给你派差事,你在这里坐一会儿不打紧的。”
森莺也附和道:“是啊,这里虽然你常来,但是到底不如涂山府,能低调行事还是低调的好,莫要出去了。”
瑞阳笑嘻嘻地说道:“姐姐妹妹对我真好!回程的路上我给你们买糖葫芦吃!我知道晨明镇有一家糖葫芦特别好吃,就在轵邑城回青丘的路上。”
他话音刚落,门外又有人出声询问:“璟哥哥,你在吗?”
来人声音清脆,是个女子,未等我们出声,又敲了三下门。
“来了来了。”森莺忙放下筷子去开门。
门开后,进来一个珠光宝气的年轻女子,大冷的天儿还穿着单层的闪缎长裙,只略略披了个披风。裙摆点缀着嫩黄雀羽,和橘粉色的闪缎相得益彰。头上斜斜地插了一只丹凤衔红宝累金丝珠钗,在高高的发髻旁又插了几朵宝石精雕而成的石榴花,左手一枚羊脂白玉镯,右手一枚翡翠珠缠丝赤金莲花镯,十指尖尖,染了浅红色的蔻丹。
她绣鞋一迈,越过森莺进了屋,进屋后脱掉了纱彩绣片金的披风,看向我“咦”了一声,开口道:“璟哥哥这回带你来了?好不稀奇,往常他都是带静夜来。”
我看她穿着高贵,顾盼之间略有些高傲,正是辰荣馨悦。
我记得她是个不好相与的,忙行了个礼,回道:“见过小姐。这次静夜府中有差事脱不开身,是以我陪公子出门。”
瑞阳早放了筷子站起身,此时赶紧拜了一拜:“瑞阳给辰荣小姐问安。不巧公子刚出门去了,说是宴席之前回来,不知小姐找他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