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绿SeaMist
辰荣馨悦听了,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微笑,却不搭腔,只端起了酒杯喝酒。
丰隆夹在中间,苦笑道:“馨悦有时难免性子急,但是本性是好的,若有惹殿下不悦之处,还望殿下看在她年幼无知的份上,多多担待。我这做哥哥的,替她给您赔个不是。”说罢站起身来,对着岳梁深鞠一躬。
岳梁“欸”了一声,摆摆手:“不必多礼,我这要是不悦,也不能千里迢迢地赶来不是?”说罢从怀里摸出一对红宝攒金缠珠耳坠,递给了旁边的荣欣,继续道:“我途中得了个精致的小玩意儿,虽然没有价值连城,不过成色、做工都好,给妹妹戴着玩儿吧。”
荣欣忙跑去给馨悦献上,馨悦端详了下,脸上露出欣喜之色,不过转瞬便按捺下去,换上了端庄的做派,看向岳梁说道:“谢殿下赏赐。”
岳梁笑着举起酒杯,说道:“妹妹不生气了,自然是极好的。我敬丰隆公子和妹妹一杯。”
我站在涂山璟身侧,不敢看他,不过心里直犯合计,他像是在冷落璟一般。
待丰隆和馨悦一饮而尽,他把头转向了涂山璟,眯了眯眼睛说道:“青丘公子怎么也这么凑巧,此刻就在轵邑城了?”
涂山璟对着他举起杯,淡淡答道:“我素来与丰隆交好,时常走动。”
岳梁受了他这一敬,又干了一杯,说道:“哦?我可听说,青丘公子这回送礼送了个空?怎地你自已不出马护着,被贼人夺了去呢?”
涂山璟抬头直直看向他,微微一笑:“在下送另一桩买卖抽不开身。也是大意了,没想到有人敢打涂山家和赤水家的主意。”
岳梁招招手,让旁边倒酒的小厮给他满上,又说道:“哦?什么买卖这般紧要,连自已兄弟的东西都顾不上了?”
涂山璟抬眼看了丰隆一眼,丰隆接收到他的眼光,马上出来打哈哈道:“我听说是一批乐器,磕碰不得,可金贵着呢。让下人送,毛手毛脚的,再磕了碰了,不如璟自已跑一趟。”
他这么一说,馨悦像突然想起来似的,拍手笑道:“是了,我听人说,璟哥哥还和这位兰香姑娘,在庆魁酒楼露了一手,留了一曲好歌广为传唱呢。”
第71章 岳梁
她这话一出,涂山璟便看向丰隆,丰隆斜着眼看向荣欣,荣欣则垂下头,大气不敢出的样子。
突如其来地被提到,我毫无任何准备,便迎来了岳梁的注目。他歪着头打量我,呷了口酒,笑道:“哦?这位姑娘,看起来倒是有点眼熟。”
我低头装作娇羞的样子,实则不敢出声讲话,怕被他认了出来。
他晃晃酒杯,又道:“正好你们这家宴清汤寡水,有些无聊,不如就请青丘公子和这位姑娘弹个琴唱个曲儿吧?”
丰隆剑眉微拧,站起来说道:“殿下,璟他们又不是卖唱的——”
“无妨。”涂山璟站起身来,顺了顺前襟,递给丰隆一个眼神。
丰隆愤愤地坐下,仰头喝干了一大杯酒,又把酒杯重重放到桌上,这才对着荣欣一摆手。
荣欣得了令,对身旁的一个小厮使了个眼色,一溜儿小跑地出了门去抬琴。
岳梁看着丰隆笑道:“这就对了嘛,你看看,青丘公子人家正主儿都说没事,丰隆公子你跟着着什么急!”
辰荣馨悦也看出了不对,但是又不敢说些什么,只能双手紧紧抓住膝盖上的衣服。
涂山璟云淡风轻地说道:“卖琴的时候,有那自已不会弹买了要送人的买家,为了让他们听听音色,偶尔我也弹一弹给他们听。他们听得,殿下就更听得了。”
岳梁哈哈大笑,说道:“哈哈,上道儿!青丘公子果然名不虚传!你们就唱那天那个,什么笑的。”
涂山璟转过身来,我抬了眼看他,他的脸上面无表情,也无愤怒也无羞耻。
但我知道他在暗暗生气。
平时的他,即使不笑,神色也是和缓平静的,就像那春风,人看不见春风,却能感受到身在春风里。
而此时的他,周身暗暗地围绕了一股冷冽的寒气,正似初冬的寒风,虽不立时令人冷彻骨髓,却隐隐的是暴风雪的前奏。
感受到我的目光,他看了我一眼,神色温和了些,微不可见地略略点了个头。我便随他走到大厅中央。
自有那伶俐的丫鬟搬来了樱桃木圆凳,我俩面朝主位坐下,只等琴到。
荣欣不愧是个麻利的,没多久便手脚轻快地和另一个小厮搬来了琴,放在他面前的案几上。
他十指纤长,行云流水地小弹了一番,确认音准无误,这才看向我。
我点了点头,他便指尖轻拨,霎时间厅内音波流转,琴韵悠扬。我一边合着他的琴音唱,一边暗暗佩服他隔了这许久,居然还能记住我那天只匆匆给他哼了一遍的曲调。
丰隆脸色好了些,微微翘起唇角端着酒杯看向我们,似在重温。辰荣馨悦则是张大了嘴,一副惊讶而陶醉的样子。岳梁一手抵着额头,另一手轻轻在桌面打着节拍,不错眼珠儿地盯着我。
一曲终了,岳梁站起来鼓掌,赞道:“百闻不如一见!我已听过府内歌姬唱的《沧海一声笑》,但是跟你们的一比,弹琴的变成了残废,唱歌的简直被比成了哑巴!”
涂山璟抚着琴悠悠地说道:“殿下过奖了。”
岳梁绕开桌子走了过来,他的阴影从我头上笼罩下来。
“而你,我想起来了。”他拿着手指头隔空点着我。
“我记得我问过孟龙,他说你叫静香。但是刚刚馨悦妹妹分明管你叫兰香。怎么,你是瞧不起我麾下的公子,不肯告知真名么?你可知,骗他就等于骗我?!”他三白眼一翻,眼中射出无情而狠辣的光芒,好似一把锋利无比的冰刀,尖锐而冰冷,要把我划个遍体鳞伤。
涂山璟站起身,刚要说话,却被岳梁截了话:“我记得你肚子里有点墨水,作诗快得很。我就不信你作歌也这样快不成?今儿个限你半炷香之内就在此作歌作词,唱个新的出来,唱不出来或者作的不好的话……哼哼,你还记得我们的'佳期'么?”
岳梁奸笑着,眼神上下在我身上脸上逡巡,一副无耻相。
我没想到他竟这样不要脸,居然大庭广众之下要抢了我去。想来一是他恼怒寻不到涂山璟的破绽,想要以此来挫挫他的气势,二是把我弄回去威逼利诱,或者严刑拷问,好套出此番运送货物的真相。
辰荣馨悦坐不住了,大约是她觉得事情演变成这样有她的一部分责任,只见她站起身来,微微一笑行了个礼,娇声劝道:“殿下,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您大人有大量,何必跟她一个小女子计较呢?再说了,这是在我家的宴席,您不看璟哥哥的面子,也看看我的面子嘛!”
岳梁邪邪一笑,笑容里带点儿冷漠的嘲讽,让人感到不舒服,像是在说,你几斤几两,在我这里又有什么面子?
果然他开口道:“妹妹,不是我不看你的面子,而是她不给我这个堂堂西炎世子面子。你想想,区区一个丫鬟,都敢骗我辱我,我世子的面子往哪搁,传出去让我以后如何治下?!除非——”
他眼睛斜向旁扫了一眼涂山璟,接着说道:“除非有人不认我这个世子!”
他这顶大帽子一扣,辰荣馨悦无话可说,咬咬嘴唇,红着脸气哼哼地坐下了。岳梁则是背着手往他的桌子走。
我趁着这个时候看向涂山璟,他唇边居然浮起了一丝浅笑,一副清风霁月的样子。
他很相信我。
当我反应到这点以后,心内原有的一点小小焦躁不安也烟消云散,反而被一阵暖流所取代。在他心中,我是不用他费一丝力气,便可以自已独立摆平这事的能人。这种不动声色的默契,在日日的相处间悄然养成。
不知岳梁是不是被青丘公子的名头迷了双眼,方才又见他弹得流畅,料定是涂山璟作的曲,而我没有这能耐,所以一个坑里他注定又绊了回脚。我心说我虽然没有这能耐,但是有人有啊,我有记着的能耐便足够了。
他快走到他的桌前,背着身子丢过来一句话:“计时已开始,你莫要想花招拖延时间,也莫想着让旁人帮你作弊。”
我开口道:“殿下,好了。”
第72章 菩萨蛮
他猛一回头,惊道:“什么?!”
我狡黠一笑,一字一顿地说道:“回殿下,我说,好,了。”
他不相信地瞪大三白眼:“你可听清楚了?!是新谱的曲,新作的词。若是让我过后查到你拿现成的歌骗我,你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我腹诽道,你查吧,查个几百年就能等到了。还等我俩的“佳期”,等你的死期怕是更快一些!
涂山璟已然起身,翩然回到自已的座位上,坐下冲我抬了抬眉。
我对他笑笑,点点头,又向岳梁说道:“兰香听清楚了。现在就给殿下唱,殿下也请听清楚了。”
说罢我站在原地,张口就来:“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我一边唱,一边欣赏岳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脸色,好生畅快。丰隆则先是担忧,越听越是放松,给自已倒起了酒。
辰荣馨悦则还是一脸不悦未消,撅着嘴盯着我。我反倒是想要谢上她一谢,若不是她磨着我讲了许久的甄嬛传的故事,我也不能这么飞快地想到要唱什么最合适。
待我唱完最后两句“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厅中众人大多目瞪口呆。丫鬟小厮们顾忌着岳梁,不敢窃窃私语,单用眉毛眼神互相传话,寂静无声地聊了个热火朝天。
丰隆则大声夸赞:“妙!妙啊!我虽学问不够好,却也能品出其中的华丽浓艳!这曲儿也好听得紧!”
我盈盈一还礼,回道:“谢丰隆公子赞赏。兰香今日有幸得入馨悦小姐闺房,见陈设装扮无一不精,馨悦小姐又生得这般闭月羞花,不禁想象起她平日在闺房里梳妆打扮的美丽场景,有感而发而已。”
岳梁咬着牙欲言又止,想是他想挑我是不是事先偷了涂山璟的词,被我抢先一步按了下去。
我虽然占了上风,但怕他狗急跳墙,又拿权势压我们,是以看了他一眼便默默退到涂山璟身边。
涂山璟对岳梁遥遥一拱手,说道:“在下近日奔波运送货物,有些疲累,想要先行回去休息了,还请殿下恕我们不能奉陪到底。”
岳梁恨恨地盯着他,咬着牙挤出一句:“青丘公子还真是身娇体弱。”
涂山璟点点头:“确实不如殿下身体强健,急行千里仍精神抖擞,威风凛凛,在下实在佩服。”
我有点想笑,他这是讽刺岳梁好大的官威,拿世子头衔压人一头呢。
我听得出,岳梁又何曾听不出。他捏着酒杯恨不得把它捏碎的架势,却又找不出新的挤兑涂山璟的话,只能咬牙切齿道:“行了,你退下吧!”
涂山璟又一拱手:“谢殿下体恤,谢丰隆、馨悦妹妹设宴。在下先行一步。”说罢站起身,挥着宽大的衣袖,如一片云般领着我飘走了。
冬日天黑得早,一出门便看见一轮弯月挂在天空上。一路上他沉默不语,只是匆匆行路。我也不敢搭话,怕在外面有人偷听,一直走回他的房间关上房门,方才长出一口气。
一回身,我见他正静静地看着我。屋内只点了一盏灯,在昏黄的灯光中,他一身织金白色云缎,周身仿佛笼上了一层光晕,朦朦胧胧,宛如仙人之姿。
“今日好险!本来我们高高兴兴地,他来搅什么乱子!”我一边小声嘟囔着一边走近他。看光晕之中他的远山眉,柳叶眼,鼻尖痣,朱红唇……灯下看美人,月下看君子,这一晚上让我前后合二为一地看到了,岂不是赚得很。
“岳梁大概是也听说了这桩买卖,前来一探究竟。”他轻轻说道。
“这么说,玱玹告诉他了?”我奇道。
“未必是玱玹告诉他的,但是很有可能消息自玱玹处走漏……”他沉吟道。
“我道玱玹有多厉害,敢情他队伍里也有奸细?”
“玱玹身份特殊,又远离故国,难免不会被偷着安插几个人进去。”涂山璟一边说着走到桌子旁,手展开放在那上面的布袋子往里扫了一眼。
我好奇地走上前去,“公子,这袋子上午还瘪瘪的,此时——”
我往里探看了一眼,马上掩住大张的嘴巴噤了声。
袋子里是满满的银票,一百两一张。他见我吃惊,笑道:“上午出门去取了点钱,给丰隆买点礼物。”
我心道,你要给他买啥呀这也太豪横了随便拿个破布袋子装这么老多钱,不怕半道上刮哪了布袋子破了掉一街嘛?!面上却强装镇定,笑道:“原来如此,好饭不怕晚,丰隆公子这礼物算是有着落了。”
他把口袋扎上,拿了条绳子随意缠了两圈系上,说道:“若只是取,本不必我亲自跑一趟。我原来打算取了直接去买的,可是卖货的刚巧不在,扑了个空,我就拎回来了。”
我实在想不出买什么能一下子花这么多钱,忍不住问道:“公子,那你要买什么送给丰隆公子啊?”
他浅浅一笑,说道:“礼单上那些,丰隆可能没几样喜欢的。我真正想送他的,是战船。”
我一听,忙挨近了他,低声说道:“可有风险?”
他笑道:“一艘,无妨。比之玄铁和硝石粉,基本没有风险。”
我拍拍胸口,说道:“那就好。不然我还想,玄铁和硝石粉能变形和隐藏,战船那么大,该怎么藏啊?!”
涂山璟拎起袋子,说道:“轵邑城乃中原核心,又临着赤水,原是可以有自已的战船护城的。近几年那原来的战船破旧了,我瞧着正好可以给他造一艘新的。”
说罢他又问我:“我出门去把钱给幽,让他明天替我跑一趟。你下午没吃,可有什么想吃的?我叫人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