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绿SeaMist
他略略凑近了些,我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他更轻声地说道:“那怎么又低了头不看了?”
我一抬头:“我——”
我与他目光碰到一起,如点点星,像丝丝柳,交缠缭绕,欲语还羞。
我咬咬嘴唇,继续道:“我怕看公子看习惯了,再看别人就没法入眼了。”
他笑道:“那你不如一直习惯,也不必去看别人。”
我突然蹦出一句破坏气氛的话:“公子,我的奴契是在你手里吗?”
他被我这煞风景的问题问了个措手不及,笑容敛去。片刻之后,他才开口说道:“在,不过应该还收在涂山府里……你问这个做什么?可是——可是你要回辰荣府去给丰隆做侍妾?他想赎你是吗?”
我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是……就是想问问。那,我当初是值——我当初身价是多少银子啊?”
涂山璟面色松弛了些,回道:“我记得你与静夜、蓝媚一样,每人五百两银子身价进的府。”
我“哈!”了一声,没想到自已这么不值钱,就之前中秋他赏给我的银子就差不多能赎身了。
见我思索,他抿了下嘴,问道:“那……你可是想赎身出府了?你在外面有想做的事情了?”
我又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是……哎呀,忘记了嘛,就问问,就问问哈。”
他沉默不语,星眸中闪过一丝探寻般的光,如流星划过夜空。
“事出寻常,必有蹊跷,好端端地你为何问起了这个?说吧,你到底什么用意?说出来听听,我才知难不难办到。”他正色道。
是呢,方才气氛正好,我兀地问这个做什么呢?我是想知道自已到底身价贵不贵?不是,就算知道了我也不会想着替自已赎身,只想好好待在他的身边,朝夕相处便很满足了。
那我是想知道别人会不会买了我去?不至于,我入府多年,早已经是他用惯了的贴身丫鬟,虽然“失忆”后忘记了很多活计的做法儿,但是也添了许多新花样,时而博他一笑,时而给他助些力,瞧着他的样子不至于嫌弃我。
排除了这些可能,剩下的方向就指向了答案。我明白了我为什么在感到幸福、温馨的时候却突然想到这里来。
因为我的幸福和温馨全指望着他,凭着他的一句话,就可以颠覆我的世界,决定我的去向。他在外面的世界翻手为云,回到府里之于我,仍旧可以覆手为雨,让我的世界降下泼天大雨,浇灭我的希望之火,快乐之光。
思及至此,我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着他,说道:“公子……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
他柔声说道:“你说。我能办到的,我皆可以去办。”
我嘴唇微微发抖,简单的一句话竟似有千钧重,到了嘴边竟难宣之于口。
他也不急躁,只眨了眨眼睛,安静地等待着。
我咽了一口口水,说道:“请公子日后,不管什么时候,不论什么原因,只要不涉及到公子的生命安全,不要再把我送人了。”
说完我偷眼看他的反应,只见他眼圈微微发红,清亮的眼眸中难得起了波澜,脸上浮现的说不好是悲还是怒。
我担心言重,忙补充道:“我不是责怪公子的意思,我只是……只是在公子身边惯了,又忘了太多,只恐外面风刀霜剑……不如在公子身边,朝朝暮暮——”
“我明白。”他突然出声,走上前来握住我的手。
“我答应你,再不把你送人了。”他一字一句,像宣誓般郑重,手上传来的热度,像那日温泉中为我疗伤时一样炽热,从手心一直灼烧到了我的心里。
我眼眶有点热,这段时间一直不明不白在心头盘根错节的郁结瞬间消散了个无影无踪。他没有一丝丝犹豫,也没有流露哪怕一丁点儿被我拂了面子的懊恼,一口便答应了,只剩满眼的心疼。
窗外风声交错,屋内只有他与我。纵使寒气被风驱动,从窗缝中钻进来,也被我们周身的热度化开,变成与屋内温度一样的温暖。
“你,你若是到了岁数不愿意出府,那便留在府中……”他开口道。
随即他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抬手轻掩淡红色的唇轻咳了一声,又说道:“留在府中,左右涂山府家大业大,不怕多养你一个。到时候月例银子年年涨,年底我再——”
我轻轻地笑了,伸手掩住他的嘴唇。
他的嘴唇还是那么软,指尖传来柔柔的暖意。
“多谢公子。有公子这份心意,兰香足矣。”
他抬起手握住我的手,却没拿下来,任由我的手指继续轻放在他的唇上。
我们都没再说话,只是长久地红着眼对视。
第95章 赌债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他这才似从梦中惊醒一般,松开了手。
我随即也收回手指,可手指上仍残留着温软的热度。我捻了捻手指,走去开门。
“少主,姑娘,叨扰了。长宝有事禀报。”
我见门外站着个魁梧的汉子,正是那浓眉大眼、办事稳妥的长宝,想是办完差事又跑回了轵邑城待命。不知道他有何要事这样急着禀报,我忙侧身让出地方,请他进来。
他进门便一拱手,正色道:“少主,小的前几日办差事路过唐各镇,那镇子上有个大赌场,办完差事有的弟兄手痒了,偷着去耍几把小的,说是见到了——”
说罢他微微侧过脸扫了我一眼,涂山璟见状一扬手,说道:“无妨,不必背着她,你继续。”
长宝又对着我一拱手,这才说道:“见到了大公子,在赌场里一掷千金,输了十万两银子,还把夫人从前给他的玉佩押在了赌场,输得精光,还欠了范大公子五万两,这才罢手。”
涂山璟面色不改,原本放在膝盖上的手却紧握了下,被我偷眼瞧见了。
这大的在外面花天酒地千金豪赌,小的却在外面喝风饮雪地跑买卖,同样是兄弟,忙的却大不同,搁谁听了能不皱眉呢?
他深吸了口气,开口问道:“那他现下何在?”
长宝沉声道:“说是过后范大公子请了去,在范大公子家当地的酒楼里住着,几日没出门,净招些歌姬舞伎上门,关了门胡天胡地。范大公子也没催他还钱,一直客客气气地好酒好菜地招待着,天字号上房伺候着,估计是看咱们涂山府的面子,料定咱不会赖账。”
涂山璟微皱了眉头,说道:“范醴此人,奸诈狡猾,臭名昭著,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从前他要和我一起做酒水的生意,提了两三次我都没同意,自此算是结下了梁子。不过他一直做着表面的敷衍功夫,并未撕破脸来找不痛快,怎地此时突然跟大哥混起来了?”
长宝思索了下,回道:“回少主,属下思来想去,没个头绪。既然此人如此不可信,那我回头叫人盯紧了他们的酒楼,莫要让大公子再手头没轻没重,花费更多的银子。”
涂山璟抬头看了看他,说道:“银子多少倒是无妨,让他花便花了去。只是范醴也是岳梁门下的人,我怕他陷进旁的事情里,难以脱身,蓦地惹麻烦。你且回去支银子把玉佩先赎出来,然后一有风吹草动便禀报于我。我手头的事情办完了亲自走一趟去看看。”
长宝得了令,躬身说了声“是”,便要出门去。
涂山璟把他叫住:“慢着,还有一事。”
长宝转身看向他,涂山璟说道:“那些个赌钱的人,回去各打十个板子,惩戒他们破了不许赌博的规矩。打完再一人拨五十两银子,奖励他们探听消息。”
长宝嘴唇一动,像是要开口求情,但是没说出口来。
涂山璟神色严厉,说道:“输了的想回本,便赌着那侥幸,一局一局地跟下去。而赢了的自然想赢得更多,也更停不下手。然而天下哪有常赢不输的赌局,时间长了最终结局还是个输。输过的不信邪偏要继续,赢过的不信命还想再乘东风,赌到红了眼,欠了一身赌债,那怕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治下的道理,相信你能懂。”
长宝深深鞠了一躬,说道:“闻君一席话,胜过十年书。谢少主提点,长宝记下了,回去定按照少主说的办,嘱咐弟兄们规规矩矩的,莫要沾边儿!”
说罢他对我一拱手,便迈大步匆匆出门去了。
我见他走远,去关了门,回身看向沉思中的涂山璟。
我意意思思地问:“公子,那个什么唐各镇,距离咱们涂山府有多远呀?”
他眉头舒展了些,回道:“有些距离,坐马车的话,要坐十多天。”
我嘟囔道:“这么远?!那大公子不在家附近玩儿,巴巴儿地跑了这老远,就为了赌几把大的过瘾?”
他失笑道:“我也在纳闷,难道他是怕在家附近耳目众多,传到奶奶的耳里,奶奶责罚他?”
我撅着嘴道:“那他可真不嫌麻烦!而且,一点儿不心疼钱呐!公子这边忙前忙后,冒着多大的风险送这趟货,他倒好,一晚上就输出去了,说不定我们这趟赚的还不如他输的多呢。”
涂山璟叹了口气,说道:“唉,起先我也觉得不像话,后来又一想他这些年心里的苦楚,又有点觉得让他这么消遣消遣,散散心,解解烦闷也好,强过他在家把矛头对着别人撒气。”
我忙走过去他身边,说道:“公子!刚才谁一脸严肃地说什么不能沾赌,久赌必输?怎么到了自已家里人身上,就变味了呢?”
涂山璟以手扶额,说道:“你是不知道,他前一阵子痴迷于搜罗什么藏宝图,派人四处搜刮了一堆破纸烂图,连那只有半张的藏宝图也不放过。这事儿传了出去便涌上了一大帮人,现画的图做旧一下,狮子大开口,要多少价钱他也都照单全收。比起这个,他赌这点儿银子还算少的了!若不是怕他担上事,我倒宁可他赌一赌,花的比买那些虚无缥缈的破纸少多了。”
我听了大为吃惊,没想到这涂山篌看起来平头正脸,人模人样的,背地里这么疯,莫不是其实他有点儿傻吧!
我咽了口唾沫,有点动心,想着以后磨小灰拿牛皮纸也画那么几张图,看拿到涂山篌面前他能买不,这不比我和小灰苦苦写书要强。左右是涂山府的银子,肥水不流外人田,给外面那些假道土假术土不如给了我。左手倒右手,我替涂山璟攒着,以后多给他买点鸡炖了汤来补一补,我自已再顺便买些点心……
想得有点儿远,我收了遐思,晃晃脑袋,又试探着问出我真正想问的:“公子,那……那防风府,离此地有多远呢?”
第96章 防风
涂山璟闻言略微一惊,随即抬头看我,放在膝盖上的手又握紧了。
他说不上是个什么神色,有一些无奈有一些羞赧还有一些诧异,他的眼睛黑白分明,此刻正盯着我。他的眸色原如沉水,此刻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波澜。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来?”涂山璟的声音不喜不怒,听不出来有什么情绪的波动。
“哦,我在辰荣府见过了防风小姐,确实貌美如花,英武……那个英武过人。此刻突然想起来,不知道她来辰荣府远不远呐?防风家离我们青丘近不近呢?”我笑着打哈哈。
他换了一副狡黠的表情,露出了一丝狐族本色:“你莫要绕弯子,不就是想打听她吗?还问什么防风府?”
我感觉此刻他变成了猎人,而我才是那只狐狸,哦对了,我原身本就是个狐狸。
我也换了副谄媚的表情,说道:“公子聪慧过人,才智天下第一,什么都瞒不过公子。我嘛确实想打听打听她,她身后的防风家我也想了解了解,毕竟以后……以后是吧?”后半句我隐去没说,同时没说的还有:我不只想打听她,更想打她呢。刚刚得了涂山篌的消息,这防风意映我也得一并了解一下,毕竟我穿越过来以后,顶顶紧要的自然是涂山璟,其次需要关注的就要数这对野鸳鸯的动向了。
涂山璟细白的手指点了点桌面,不回答我,却说道:“说了这许久,屋里有点热,我口渴了。”说完他抬着眼看我,一副无辜的样子。
我气笑道:“是是是,是兰香怠慢了!竟忘了给公子端茶倒水,公子且稍等,兰香这就给您奉上!”
不愧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讨价还价一等一地强。他这里的消息真是金贵,还得我做工来换。早知道我等下过去问瑞阳了,他一天八卦得很,又好和人聊天,各家的丫鬟小厮婆子家丁认识得不少,肯定知道很多背后秘辛之类的消息。
我走到桌子前一提红砂茶壶,里面晃晃荡荡的挺沉,应该是还有不少茶水。
我便问道:“公子,出门在外,简朴些拿这个现成的将就将就成不成?”
他笑道:“你就这么应付你家公子?罢了!谅这店里也没有好茶,我且仁慈宽厚些将就将就吧!”
我拿过茶杯,用茶水涮了涮,泼到床边的铜盆里,这才回身给他倒了一杯。屋里热,茶水又多,是以并未变凉,我隔着茶杯还能感受到温热的温度,笑盈盈地说道:“是事实,体恤下人,仁慈宽厚的青丘公子,请用茶~”
他接过我端过去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这才说道:“防风家在北地,距离此地不算近也不算远,不过比到咱们青丘么是要远上一些。防风氏虽然地位不及中原四大氏族,却也是五大家族之一,是历史悠久的家族。现今的家主是防风小怪,从名字便知他性子跳脱,有时还有些古怪,素来不怎么问世事,只是毕竟身份血统在这里,难免要与各大世家打交道。他们家三个孩子,大哥防风峥,嫡出的长子,喜欢收藏兵器却灵力平平,能力也平平;二哥防风邶,是庶出的,之前你也见了,灵力倒是比他大哥高些,为人风流倜傥,闲云野鹤,能玩好饮,像他父亲大人一样不爱管事;唯有这小妹防风意映,据说是个性子刚强,眼里有正事儿的,不论灵力还是箭术,都练得比哥哥们都要厉害。防风夫人已经去世,她平日里在防风府帮着协理家事,也是个能手。”
我听得啧啧称奇,叹道:“这一大家子男人,没一个靠谱的!怪不得她性子那么刚强,她要是不独立,也没人管她,所以只能事事靠自已了!怪不得——”
我对上涂山璟似嗔非嗔的眼光,赶紧把后半句话咽进肚子里。
他沉下声来,说道:“兰香,这事还没有定下来,所以我平时没有多谈。我只觉得还不是时候,想着随缘去吧。但是现在我能保证的是,假若她有一天真的进了涂山府,只要你不做出格的事,我可保你不被她欺负。不过话说回来,听外面说防风小姐性子虽刚强,对人却是温和有礼的,对下人也是宽厚,没听谁在外嚼过她的舌头,你也不必太过焦心。”
我咧嘴挤出个苦笑,她善于伪装,心机颇深,对着那位高权重或者出身世家的人自然是曲意逢迎,所以人家看她当然是人又美人又好。至于下人么……敢出去嚼她舌头的人,估计还没迈出门,早就被她从后面一箭钉住,先下手为强拔了舌头,哪里还有舌头出去乱嚼让外人听了去。
估计是我笑得太苦了,五官都皱到了一起,他不禁失笑,放下茶杯柔声问道:“就这样怕嘛?你在辰荣府见过她,可是她给了你一个下马威?”
我心说,不仅仅是下马威,差点把我耳朵穿了脸蛋燎了头发烧了,想让我这个狐媚子失去姣好容颜没脸见人,不能再妖言惑众,狐惑媚主呢!不过后来我也没吃了亏,把她那趁手的弓箭通通割了去,让她这一阵子都不能随意射人了。
不过这段儿我还是先别让涂山璟知道了,虽然丰隆日后肯定会告诉他,但是毕竟还没查清防风意映手中的涂山府器物之事,他应该会替我隐瞒一些,不会直白地告诉涂山璟两只母老虎大闹一场互相斗了两个回合,把他闹得脑瓜子生疼,折损了一把重宝怀里剑不说,还把老祖宗传下来的蛟龙筋赔了去。
我撅了撅嘴,说道:“公子放心,兰香没事,纵使有什么过节,那毕竟是未来有可能做当家主母的贵人小姐,兰香受着便是了。”
涂山璟惊道:“还真有?你且说说,她怎么你了?”
我摆摆手:“没事没事,不足挂齿,公子莫要担心。公子,那个什么唐各镇,去防风府可顺路啊?咱们过一阵子去看过了大公子,要不要再顺便拜访一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