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蔓越莓酶
他看上去快要红温了?。
“你来干什么!上次赶尽杀绝还不够,这次又想来捞我的鱼吗!”
鱼妖气急,眼瞪得像铜铃,手里胡乱挥舞着三叉戟,偏又忌惮由希身?边的咒灵,声色厉茬、装模作样地恐吓两句,一双小眼睛却不时往咒灵身?上瞄。
它原是有名大?妖、一方霸主,霸占着这一整座雪山,谁敢来就把谁身?上的金银财宝扒下来,再揍趴了?丢出去。
久而久之,威名远播,便无人再敢来犯,躺平数钱的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偏生?十余年?前,这个血统不纯的杂种半妖领着个阴阳师,不知?道犯什么神经,说是馋他家?鱼好久了?,要上门来踢馆。
而它居然没打过。
不仅没打过,潭水里的鱼还被洗劫一空。
它躺在地上,看着空荡荡的冰泉,闪烁着智慧光芒的鱼眼睛里留下了?屈辱的泪水。
好不容易休生?养息十年?,万万没想到,这半妖竟又打上了?门。
而且这会?,带的既不是妖也不是人。
她带了?咒灵。
一个诅咒缠身?、深不可?测的咒灵。
鱼妖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反复向咒灵投去打量的余光。
那些生?长在咒灵触手上的眼睛原本都倦怠地半阖着,这会?却像是察觉到了?鱼妖隐蔽的视线,忽然一下齐齐张开。
冷淡眸色刺破这雪山中的寒冷凛风,绽出一线与?天空同?色的绮丽苍蓝。
像是磅礴海水携着雪白浪花倒卷入天,诡异而圣洁。
鱼妖心口猛地一跳,匆匆扭回头颅不敢再看。
“……这泉里照的,是什么?”
少?女脆生?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鱼妖凝目望去,只见银发半妖已?蹲坐在地,双手撑在雪上,探身?去瞧泉水里映出的镜像。
白衣绯袴,杏眼红唇,与?岸上的自己并无分别。唯一的区别,便是这泉里的她,颈侧多了?一小半四魂之玉。
正是她从奈落手中夺来的部分。
那小半四魂之玉埋在她体内,维系着她灵魂的活性。本应纯净无暇的魂玉,她却清楚看见了?其中一团状若柳絮的黑暗。
鱼妖瞥去一眼,见到四魂之玉时眼睛一亮,可?到底顾及半妖身?旁那不知?底细的咒灵,只好强压下狂热的渴求,粗声粗气道:
“看了?不就知?道了?吗?四魂之玉被污染了?。”
“污染?”
少?女低低呢喃,抬起清凌凌的杏眼。
“你这泉,还照得出四魂之玉?”
鱼妖有些不耐,没好气道:“当然。早在我来这之前,这泉就是出了?名的‘照妖镜’,传说能照出世间一切魑魅魍魉与?天材地宝。”
也正是出于这个缘由,它才会?选择将苦寒雪山作为领地。
“小丫头,你看够没?若是无事就赶紧走,呆在这怪叫鱼心烦。”鱼妖嘀嘀咕咕地开始赶人。
由希没搭理它。
她静静凝视着水中巫女。
在巫女身?侧不远,正站着一位出落得光风霁月的少?年?。
雪发蓝眼,姿容清丽,出尘若九天神子。
可?侧目一瞧,岸上那少?年?所在位置,分明?正站着非人的纯白怪物,又哪里有什么天上掉下的神子呢?
心绪繁乱、交替起伏间,由希低眼,望见水面上倒映出的四魂之玉,光华又逐渐黯淡了?一些。
暗影犹如?水墨化?开,渐渐扩大?。
她看了?许久,最后伸出指尖,探进了?冰凉刺骨的泉水之中。
涟漪在她手下荡开,她平静搅乱了?少?年?人的一池幻影。
……
下山时已?是夜色初上。
天上飘起了?大?雪,举目四眺,天地一色,茫茫无边。
疾风裹挟着偌大?雪粒汹涌而至,搅得鼹鼠胡子挂霜,硬是睁不开眼。
“姬君、姬君,你没事吧?”
鼹鼠差点被风吹倒露出肚皮。
它艰难扒拉住少?主的肩膀,努力?往前爬,想要用小小的躯体为少?女挡风。
然而下一瞬,风雪止息,四周呼啸的风声眨眼变得柔软下来。
鼹鼠愣愣抬眼,发现是一路随同?的五条咒灵,伸出了?长长软腻的触手,将由希拥入己身?怀抱。
干净雪白的触手织成密不透风的茧,将风雪挡在身?外。
“冷,我抱你下去。”
五条咒灵摸摸她沾雪的眉眼,看着她湿软的鞋,从底下探出两根触手,一根托住鼹鼠,一根绕过她腿弯,将少?女打横抱起。
由希没有吭声。
她低眼看着凑到眼皮底下一点一点,亲昵蹭着她手心的触手。
同?外头下的雪一样冰凉,没有生?气。
由希沉默半晌,忽而开口:“五条。”
咒灵贴过来,眼睛弯弯,温柔地看着她。
“你——”
她刚刚张口,才冒出一个字,又蓦然止住。
呼出的气结成霜雾,她眼神茫茫然,嘴唇失去血色,素净小脸挂着雪粒,被触手轻轻抹掉。
这天还是太冷了?。
她想。
雪太大?,铺天盖地的风,那刺骨寒意一路钻呀钻,冻得她手脚僵硬。
冷到极致,便是五脏六腑都开始疼,内脏好像都被揪住黏连在了?一起,让她疼得眼睛泛起水雾。
“我的、四魂之玉,已?经开始变得浑浊了?。”
由希与?五条对视着。在那片昳丽苍蓝的注视下,她所有的心思好像都无所遁形。
四魂之玉会?变得浑浊的原因,她也清楚。
她怨恨奈落,怨恨十影,憎恶命运。
她诅咒五条,追逐着不可?能再出现的幻影,沉湎于早该放手的过去。
她贪得无厌又不知?悔改,像吃不饱的饕餮,不知?餍足地贪求五条更多的爱。
想要他活过来,想要他多说说话?,想要他再带她去捉鱼,想要肌肤相贴感受彼此的温度。
她是如?此的自私又贪婪,这世上大?约再没有比她还要狂妄的人了?。
可?是咒灵无法回应她。
每当她看见五条,摸着他悄无声息的心口,就会?感到被烈火焚烧般的痛苦。
越靠近就越不满足,越无法满足就越痛苦。
由希哽咽着,眼里落下透明?的泪花。
“等到,四魂之玉快要完全变黑的时候。”
她将脸贴上五条的触手,满面潮湿,露出一个柔软而倦然的笑。
“到那时候。”
“我们就一起走吧。”
第75章
五条眨着眼。
他露出了不?满也不?赞同的表情, 雪白触手擦拭着她脸上的眼泪。等发现怎么也擦不?完后,闹脾气似的“姆姆”两声,贴过去, 拿舌头轻轻卷起她的眼泪。
“不?、要。”
浑身无暇若玉的咒灵,吐息带着奇特的清冷梅香,触手扫起地上阵阵雪粒, 像烦躁甩着尾巴的猫。
“不要一起。”五条说。
纵使他变成了咒灵, 身体里也残留着爱她的本?能。
肆意洒脱,无所顾忌的少年人?在生命走到终点之时, 唯一想要的,是爱人?活下去。
咒灵伸出的舌头?很冰,一路舔过她面上潮湿, 将才洇出眼眸的热泪一颗又?一颗地吞进肚子。
他用?触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幼稚又?单纯, 好?像这样她就不?会再想着和他一同离开。
由希没?再说什么。
她只是用?那双写满了倦意、泛着朦胧水雾的杏眼, 无声地、满怀爱意地, 在这个寒风呼啸的雪夜中,长长久久凝视着他。
……
他们去了梓山。
由希母亲出生的地方。
鼹鼠一路惦念着少主在雪山的那句发言,忧心忡忡, 每天早上念叨晚上念叨, 想要打消少主的危险想法。
对它而言, 这世上除了少主与父母之外,再没?什么人?是重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