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微云烟波
探春丧气地走了,赵姨娘随后也是蹙着眉头离开,叫人看见了,还以为母女两个又吵了一架,不免习以为常。赵姨娘虽说长得一副好模样,却粗鄙得很,还想要在三姑娘那里摆生母的架子,难怪三姑娘总是觉得丢脸。
探春的行动力已经算是很强了,史家那边,那才叫一个风风火火。
史家那边,族人的问题早就成了侯府的心病,人口太多,对侯府还各种怨念,背地里头各种拆台,偏生侯府这边还拿族亲没什么办法,毕竟,你说话声音稍微大一点,那边就开始哭自己死去的爷爷/叔祖/太爷……总之,这些人都是为了你们侯府死的,你们如今还想要欺负我们,那就是忘恩负义。
尤其,这些年史家族人们跟甄家厮混在一起,一开始侯府还不知道,等到知道了,差点没气死!就没见过这种一心往死路上跑的,侯府这边虽说如今不再带兵,但是在朝中也有官职,许多事情也看得清楚。别看太上皇还在,但实际上,圣上已经开始渐渐掌握了主动权。甄家这种太上皇的死忠,迟早是要被清算的。
如今那些族人跟甄家厮混,圣上难道会相信这里头没有侯府的意思吗?再不济也会觉得史家两头下注!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侯府不被边缘化才怪!
如今一听说可以将族人们给弄出去,将这个定时炸弹解除掉,侯府这边简直是迫不及待起来。
正好史湘云也除服了,史鼎史鼐兄弟两个便借口送史湘云来荣国府小住一段时日,跑过来跟贾家这边商量事情。
史鼐这辈子还没能另立功劳,混个忠靖侯的位置,毕竟,如今北方承平,因为出海开拓的事情如火如荼,以至于沿海附近的海盗早就被一扫而空,而且朝廷这般行动,也算是炫耀了一把武力,南边几个藩国战战兢兢,生怕将上国的视线吸引到了自己身上来,到时候再来搞一出什么吊民伐罪,拨乱反正之类的事情来,直接将外藩改成内藩,那可就完蛋了。
史鼐一肚子想要建功立业的心思,却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如今听说这个消息,他立马就心动了。
这等人可没什么觉得出海那是背井离乡,在他看来,那是扬威海外,光宗耀祖。横竖如今家里头袭爵的是二哥,以后族里的祭祀也是二哥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出海显露一下自己的本事,说不定自己也能做个大将军什么的。
只是,史家是跟南安郡王府关系不错,跟东平郡王府这边还是荣国府关系更亲近一些,加上这种事情,真要是绕过荣国府,史家自己去找东平郡王府对接,那就是打贾家的脸了,这亲戚以后也没法做了!
总之,史鼎史鼐兄弟两个这会儿难得达成了一致,毕竟当初为了袭爵的事情,两人一度闹得不可开交。尤其史鼐迟迟打不开局面,愈发觉得史鼎抢走了自己的东西。
但是如今既然有了机会,史鼐觉得兄友弟恭一些也不坏,服个软,先多扒拉点东西出来再说!毕竟,真要是出去的话,还是得侯府这边出力,别的不说,史鼎要是不配合,也没办法逼着老家那些族人跟着一块出去!史鼐如今准确来说,也是侯府的旁支,对于那些族人其实是没多少威慑力的。
史湘云给长辈们请了安之后,自去找姐妹们玩耍,她不知道外头的事情,这会儿只觉得松快了许多。
侯府的经济条件远不如荣国府,史湘云在荣国府的时候只需要吃喝玩乐,到了侯府,婶婶就开始盯着她的女红。侯府已经养不起专门的针线上人了,因此,一家子的里外衣裳佩饰,都得是家里的女眷自己做。有的东西可以叫下头的丫鬟婆子做,有的东西就得主子自己做。
史湘云也跟着练了一手好针线,但是小孩子嘛,谁会喜欢做这些呢!她早就怀念荣国府的生活了,在那里,她什么都不用考虑,可以跟姐妹们一起看书玩闹,一起学着作诗,结果回了史家之后,连拿书的时间都没有,每日里就是各种针线。不会绣花的时候先打各种络子,之后就是下头帮着裁剪好了后,她开始缝荷包香包扇套之类,再之后,就是更加复杂的东西。
越是要求高的,需要花费的心力就越多,史湘云之前散漫惯了,也不是能静得下心来的,史鼎夫人为了约束她的性子,还规定了每天要做多少,史湘云为此不得不点灯熬油地完成任务。
如今到了荣国府这边,史湘云就忍不住跟姐妹们抱怨起来。
其他人都开始安慰史湘云,玫姐儿直接拍着胸脯,说道:“你婶婶要是再让你做什么针线,你回头捎个信,我们帮你做!”
宝玉忙不迭说道:“云妹妹就在咱们家住着,不就不用做针线吗?云妹妹你也几年没来了,我这就去跟老祖宗说,多留你住着,等着过年再回去也来得及!”
黛玉一听笑道:“那是正好,正月里头也不用做针线,等过了正月,云妹妹再来就是,咱们一起住着,针线什么的,我们这么多人,顺手就帮你做了!”
宝玉一听,立马又献起了殷勤:“我身边有个叫晴雯的,云妹妹你应该也记得的,原本是老祖宗身边的,她针线活特别好,回头我叫她帮你做!”
一边探春调笑道:“之前听说二哥哥你把晴雯惯的,一个月里头都做不了几次针线,如今却叫她帮云姐姐做,这叫什么?”
薛宝钗在一边只是含笑听着,她从来不说自己在家也是点灯熬油的做针线,薛家如今能叫人高看一眼的也就是还有些钱财罢了,若是家里大小姐还要靠着做针线贴补家用,回头别人说起来,只会说薛家已经穷了,名不副实。
所以,薛宝钗虽说几乎从来不出钱,嘴上却大方得很,别人一说什么东西,就说自己是有的,只是都收起来了或者是怕你们糟践了云云。
偏生她常有些小恩小惠给下头的丫头婆子,一般不是钱,而是各种小东西,往往来自于其他人的礼物,这么一转手,她的好名声也就营造出来了。
对上史湘云,薛宝钗还是有点优越感的,毕竟,史湘云父母双亡,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寄人篱下,以至于叔嫂竟是拿这么个侄女当做针线上人使用,委实可叹!相比较而言,她好歹还有母亲兄长。她却没想过,正是因为史湘云父母双亡,所以,史鼎夫妇再如何,也不能真的亏待了史湘云,针线这种事情,也不光是史湘云要做,她那些堂姐妹个个要做,便是史鼎夫人乃至府里的几个姨娘,每日里也是针线不离手,无非就是史湘云没有说出来罢了!史湘云是上头史鼑留下来的孤女,史鼎的爵位又几乎是源自这个兄长,那么,史湘云甚至得嫁得比自己亲生的女儿好,才能显得出他们两口子抚孤的心意,而不是仅仅是看在爵位的份上。
史湘云想不到这些,薛宝钗自诩聪明,竟是也没想到这一重,这会儿也是安慰了史湘云几句,很是怜惜了她一番。史湘云被哄得眉开眼笑,没口子地叫着姐姐。
然后就听说他们之前举办诗会的事情,不免就遗憾起来:“可惜我错过了,你们什么时候举办下一次的诗会?”
黛玉笑道:“我们都是轮着来呢,前一阵子我们刚开了一次菊花社,是我做的东,要是这次云妹妹你没来,也该轮到三妹妹了!”
史湘云立马来了精神:“那就是该我了,这次我来做东,只是,如今该起个什么社为好?”
探春笑道:“我也愁这个呢,云姐姐既然你主动请缨,那就云姐姐你费这个心吧,倒是让我松快一下,等入了冬,我再开一次梅花社或是雪花社,岂不是正好?”
大家都忽略了年纪最大的薛宝钗,这也让薛宝钗心里有些不自在。
薛宝钗不想花这个钱,不是她没有,但是在她看来,将钱花在小姑娘之间的诗社这种事情上,就是不值得的,要是能邀请到王府县主也就罢了,只是人家当初也是应了自家姐姐的邀请,她这样的身份,却是不能指望人家赏脸的。
如今听得史湘云想要起社,不免就起了点借花献佛的心思。
史湘云很多时候就是个傻大姐,被薛宝钗几句话一忽悠,还真觉得起个诗社得请全府的主子还有体面的下人吃饭呢,一算自己的私房钱,不免就有些为难。
史湘云是个手松的,她之前在贾家,拿的是双份的月例,贾家给一份,史家给一份,但是她花钱的地方也多,小姐妹们凑一起,总不能光吃厨房的例菜,得点些点心什么的,平常还要打赏下人,叫采买在外头买一些新奇玩意,所以,一个月四两银子,花着花着也就不见了。
等回了史家之后,一个月二两银子的月例是能到手,她守孝期间也不好贪口腹之欲,不好多点菜了,最多就是肚子饿了,悄悄叫人去厨房点个蛋羹什么的,连着胭脂水粉也不能用,但是,钱依旧没省下来多少。还是那句话,她寄人篱下,婶婶身边的下人得敬着,比起在贾家,需要打点的次数还多了许多。
以至于如今手里真没几个零花钱,一想到要请这么多人吃饭,史湘云就心慌起来。
薛宝钗就趁机给她出起了主意,表示自家正好有上好的螃蟹,弄个两篓子,再准备一些酒水就好。等着请过客,大家在一起咏螃蟹。
史湘云被忽悠瘸了,一口答应了下来,还对薛宝钗各种感恩戴德。
小一辈的事情,上一辈并不会都一直关注。
贾史氏瞧着史家对出海的事情异常殷勤,便是以前不在意,如今也意识到,出海是一件有着极大利益的事情。
因此,她一边叫人跟东平郡王府联络,一边也叫了两个儿子,想办法动员贾家的族人跟着一块过去,最好金陵那边的族人也多打发一些出去。
贾家原本也是江南大族,便是不如史家那般枝繁叶茂,却也族人众多。
贾家几代下来,在金陵置办了许多祭田,每年也就是象征性地得到一点收益,其他全用来供养金陵那些族人了!贾家金陵那边的祖宅,相当一部分也被赁了出去,只保留了一小部分地方叫下人守着。京城这边各房最多就是占族学的便宜,想办法在府里头谋个差事,平时上门打个秋风,金陵那边,可就不一样了。今儿个写信过来要修缮祖坟,明儿个要修祠堂,后儿个要修路……今年说气候不好,祭田收成不行,影响族人生计,明年就说着谁家遭了灾,要府里头援手……只要一开口,就不是等闲一点钱能打发掉的,偏生还不能不给。
总之,对于荣宁二府来说,金陵贾家那边,与他们而言,同样是累赘。毕竟如今不打仗了,不需要贾家的族人作为亲兵,那么,一直养着这些人,就愈发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瞧着史家那边的动作,贾史氏也是心动不已,直接找了贾敬还有两个儿子一番商议。
便是最迂腐的贾政,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
贾政对金陵那边族人并无什么感情,他对外表现得不通庶务,那是因为不用他懂,该给他的从来少不了,但他其实许多事情心里都明白的很。别的不说,养着这些人的钱多了,回头能分给自己的就少了。别的不说,他如今已经接受了等着老太太一走,自己就会被分出去的事实。他难道能跟那些寻常旁支一样,就在荣宁街上随便找个宅子分出去吗?他这样的身份,起码得是个三四进的大宅吧!但如今荣宁街早就被族人还有府里的家生子占据,当初为了贾瑚娶妻的事情,大房那边可是费了不少事情,才将后街那边的宅子收了回来,圈进了府里。他可不指望等分家的时候,贾赦也肯这么做。
如今若是将廊下那些族人打发出去一部分,到时候自然也就能将地方腾出来了。
贾史氏瞧见几个小辈居然都觉得此事可行,当下便说道:“我老啦,这些事情也不明白,既然你们觉得可行,那就去做吧!不管怎么说,开枝散叶,总不会是什么坏事!但是,也不可过于逼迫,都是一家子骨肉,还是要人家自愿为好。咱们家能补贴的,就多补贴一些!”
贾敬贾赦都满口答应了下来,只要能解决那些累赘,便是如今多花一些钱财,那也是值得的。到了他们这一代,京城这边的旁支族人好歹许多跟他们血缘关系还算是比较近,金陵那边他们出生之后就没去过几次,对于那些一见面就是想方设法要钱的族老也没什么好感。
要不是不能他们家将好处都占全了,他们恨不得直接将金陵那边的族人都打包丢过去。想到之前柳湘莲的举动,他们居然还有些心动,就该将那些倚老卖老的族老收拾一通,等着他们得自个下地耕种了,也就没精力跟神京这边纠缠不清了。
贾史氏也不会参与到这事的细节制定里头,她就负责个大方向,将基调定下来,别的也就没她什么事了。
倒是贾敏那边,颇有点将林家那些族人也跟着送出去一些的意思。
她刚跟着林如海在扬州任职的时候,顺便去姑苏祭祖,林家那些族人就话里话外想要将自家孩子过继给他们夫妇,似乎笃定了他们以后就没有孩子一般。等着她生了黛玉,证明了自己生育能力没有问题,这样的事情才少了。后来植哥儿病了一场,有些不好,姑苏林家那些人又有些小动作,只叫贾敏觉得如鲠在喉。
这些话,她在林如海那里不好说,只能自己忍着。想到回头林如海高升回京,还得给林家宗族那边收拾烂摊子,贾敏愈发难以忍受起来。
当年林如海这一支的先祖从龙的时候,林家宗族就在拖后腿,差点将他们这一支给除了族,等着后来,又舔着脸上门修好,族里头这么多年来借着林家的名头,在姑苏那边也混得风生水起,偏生便是林家这边各种提携资助,这么多年也不见有谁能考上进士,最高不过是个举人。放在一些偏远的地方,举人也算是不错,但是放在姑苏这等文教大兴子弟,一个举人算得了什么。因此,这些年来,他们愈发不要脸面起来。如今不如让他们知道,自家不是泥捏的,谁要是再唧唧歪歪,就去南洋种地去!
就在一帮长辈各有所思的时候,史湘云跑过来,表示自己要请客。
第217章
原本大家都给史湘云面子, 毕竟是实在晚辈,哪知道等到去了就发现不对劲了。
史湘云就是个毛丫头,做事不周全, 大家也能体谅,别说是请吃螃蟹,就是请吃茶呢, 大家只有赞的。
结果前脚吃了螃蟹,后脚就听说, 史湘云拿不出钱来,这螃蟹其实是薛宝钗给的, 这宴席也是薛宝钗张罗的。大家看着面上依旧笑盈盈的,实际上心里头都不自在起来。
史湘云是谁, 贾史氏正经的侄孙女。府里头除了嫁进来的媳妇,正经的主子, 跟史湘云都有亲戚关系。如今史湘云被薛宝钗摆弄成了穷酸亲戚, 连着贾家的脸都被扇得响脆。
史湘云不懂事,被糊弄了, 薛宝钗都快及笄的人了,能不懂事?
只是,大家都是体面人,不好直接打脸,但是第二天, 贾史氏就叫人还席,明确是还薛家的席,至于史湘云这边, 贾史氏也不好说什么,这孩子虽说有些缺心眼, 这么多年多半时间也是养在贾家的,她当初是打着帮着教养的名头接过来,如今她不通俗务,也是自己的失职。
因此,贾史氏也不好意思教训,只是私底下又贴补了史湘云一些零花钱,然后叫她去跟黛玉住在一起,想着叫贾敏帮着带一带。
贾敏也看不过薛家想要花小钱办大事,拿着史湘云作筏子,又觉得史湘云可怜,父母不在了,婶子也就是面子上的情分,以至于不通世情,人家利用她,还傻乐呵。
贾敏也没有跟史湘云直说,只是笑着说了上次黛玉举办诗会的事情。黛玉笑道:“这有什么费事的,正巧上次我家庄子上送了些名品的菊花过来,我父亲那边也从南方送了一些菊花茶,母亲叫厨房那边以菊花入菜,做了些点心小菜,还有菊花酒,这诗会也就开起来了!”
史湘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笑道:“我一直当林姐姐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呢,春天还见你去葬花,如今一瞧,也是个俗人,竟是会这等煮鹤焚琴之事了!”
林黛玉指着史湘云笑道:“你还说我俗呢,这花能入茶入药合香,怎么就不能入吃食了?屈子当年都说了,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可见你不但俗,还是个不学无术的!”
史湘云刚刚也就是自以为抓住了黛玉的把柄,这会儿也反应过来,告饶道:“是我一时忘了,林姐姐你绕了我吧!”但黛玉一说,她也反应过来了,这诗会其实就是自家小姐妹最多加上个宝玉,凑一起吃吃喝喝玩一玩罢了。这么一想,宝钗之前所谓的帮忙请客,就有些叫人生出芥蒂来。
只是史湘云自觉丢了脸,这会儿干脆不再提起此事,只是叹道:“可惜我这两年都在家里,不得过来,你们这些事情,竟是半点也不曾听闻!”
黛玉安慰道:“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怕什么!”
史湘云却是摇头说道:“林姐姐,我听闻林姑父年底就要返京,以后姐姐肯定也是得回家住的,至于玫姐姐,年纪也不小了,再有两年,只怕也该议亲了,以后咱们姐妹能聚在一起的时间也便不多了!”
瞧着史湘云难得有些多愁善感起来,黛玉笑道:“我便是回家住了,难道就不回来看外祖母了不成?再有就是,人家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咱们女子,总不能也就是头顶这一片天地,未免叫那些男子轻看了去!我听大嫂子说,王府两位县主都立志出海的,为此,寻觅的都是肯出海的好男儿!海外与中原不同,因着海外汉人少,蛮人多的缘故,又地广人稀,便是女子,也能独当一面,咱们虽说手无缚鸡之力,但这么多年来饱读诗书,难不成就为了在内宅吟诗弄赋的吗?”
史湘云看着黛玉的眼神,不免有些惊讶:“我原当这话唯有三妹妹能说,竟不知林姐姐也有这般心思!”
黛玉犹豫了一下,轻叹一声,说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但是似乎有个声音告诉我,我应该出去走一走!”黛玉没好意思跟湘云说,她这几年住在贾家,虽说不是跟贾宝玉同进同出,但是,贾宝玉是个小意殷勤的性子,又惯会在后宅厮混,如今年岁也不算小了,依旧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黛玉很难将宝玉当做是异性,但是,很多时候,在面对宝玉的时候,她总有些想要流泪的冲动。
问题是,她这辈子父母俱全,下面还有个弟弟,家里也没有重男轻女的意思,贾敏对她素来宠爱,甚至超过了对植哥儿,她跟姐妹们在一起,从来都是快活自在,便是一时拌嘴,很快也就一笑而过,哪有什么伤心事。偏生很多时候,宝玉一句无心之言,明明按照她寻常的性格,根本不会放在心上的,偏生就总是会被宝玉牵动心绪,忍不住要计较起来。
只是,她又不好直接将宝玉拒之门外,毕竟,因为贾敏的缘故,宝玉又不会直接到她所住的院子里头来找,总是在小姐妹们在一起的时候凑过来,按照外祖母的说法,那就是一家子骨肉,正好亲香。
黛玉看着是个纤细柔弱的模样,实际上心智却颇为不凡,她不明白,自己对贾宝玉并无半点男女之思,怎么就这么容易被他牵动思绪,难不成真有什么前生的孽缘。她偶尔会做一个梦,梦醒过来,往往泪湿沾巾,梦里的事情醒来就如同云烟一般消散殆尽,只留空虚怅然。她已经意识到,再多跟宝玉接触,自己就要变得不像自己了!
另外就是,植哥儿论起读书的资质,其实是有些平常,大概也就是比当年的贾珠略强一些,还不如贾瑚。林如海费了不少力气,给植哥儿安排了自己当年的一个同年做学生,但是植哥儿委实不够出挑。比起当年的黛玉,可差了许多。
贾敏与林如海书信往来,说到此事,倒是没有为植哥儿叹息,毕竟,他们二人这个年纪才有了这个儿子,又经过许多磨难,孩子如今好好的,他们已经是心满意足了。何况,植哥儿天份只是不够突出,但人也勤奋,不是那等惫懒的性子。或者说,贾敏琢磨着,跟但是对黛玉,两人都觉得惋惜,这般天分才情,若是个男子,定然能做出一番事业来。偏生是个女孩子,如今民间风气也并不宽松,女子所受到的约束也颇多,黛玉一肚子的才情,也只能是自娱自乐。最多就是年纪大了,不用在意这些名声的时候,才能将闺中的诗文集结成册,取个别号,付梓印刷,但多半也就是在圈子里头流传,外人也很难知晓。
林黛玉之前因为偶然听说江南情势,担忧父亲的处境,偷偷看看几封林如海送来的书信,看到信里父亲的惋惜,渐渐心中也生出一些不甘来。
是啊,自己读了这么多的书,懂得那许多知识,难道就真的要如同宝钗所说,女孩子只需要工于针凿女红,安分随时就好吗?
因此,当其他人对于海外的事情还停留在猎奇心态的时候,黛玉已经开始私底下偷偷摸摸搜集各种关于海外的消息。她这些话不像跟别人说,却想要跟湘云说。
因为在她看来,湘云反而是最能理解她的。反倒是满脑子我若是个男人,一定要出去做一番事业的探春,却未必能理解她的心理。
史湘云果然对此有些意动,她以前不懂事,但是在史家守孝数年,当年的许多事情,她也明白了。
她父亲死了,因为她是个女儿,所以爵位只能由二叔继承。母亲也因此郁结于心,生出了癔症,最终抑郁而亡。就因为她的性别,她只能寄人篱下。
没错,府里头姑娘们都要做针线,但是除了庶出的姐妹,二婶亲生的湘雯年纪跟湘云一般大小,她难道也有这般吗?她不想做,撒个娇,难道二婶也会逼着她硬要做完当天的任务吗?下人们还得在她耳边念叨,叔叔婶婶对她如何如何好,要不是他们,自己就无依无靠了。自己得讨好他们,才能有个好亲事云云。
她这个孤女,被叔婶抚育,就得感恩戴德,没人会觉得,原本这一切,就是她该得的。
她有的时候,也会暗自埋怨自己,怎么就没生成个男孩呢,若是如此,即便同样继承不了爵位,但那样的话,起码自己的母亲不会就那么稀里糊涂地死了!
如今听得黛玉的话,她想到自己三叔,似乎是想要去南洋那边拼个爵位出来,她忽然说道:“咱们女子也能建功立业,封侯拜相吗?”
林黛玉一愣,犹豫了一下,说道:“也许是可以的吧!我听说西洋那边,还有女大公,女王呢!”
湘云眼神都变得迷离起来:“真好啊!”
黛玉对海外的了解很多都是来自于佳婉,这会儿她想了想,说道:“我们去找大嫂子问一问吧!”
湘云犹豫起来:“大嫂子那边会笑话我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