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微云烟波
张氏又重提了贾瑚去平王府做伴读的事情:“老太太,儿媳这身子愈发重了,精神也短了,老爷不在,也没人教导瑚儿,瑚儿这个年纪,也不能一直跟着我一个妇道人家。前儿个,平王府那边又有人过来询问瑚儿做伴读的事情,小王爷如今也不小了,伴读的事情也不能一直拖着,瑚儿再不去,王府就要另选他人!”
张氏话还没说完,王氏就插口道:“咱们府里如今在守孝,瑚儿还是嫡长孙,哪能随便出门呢!”
张氏叹道:“国公爷在世的时候,就惦记着府里改换门楣的事情,总跟瑚儿说,要叫瑚儿去读书!若是我娘家还在京里,那自然没什么可说的,可如今却是不成了!瑚儿如今正是读书的时候,若是因为守孝的事情耽搁了,也是国公爷不愿意看到的!”
贾史氏看了王氏一眼,说道:“知道你心疼儿子,只是咱们府里不是有族学吗?只是启蒙而已,在族学应该也耽误不了!”
张氏低头说道:“族学的情况,儿媳也知道一些。这么多年来,除了族叔前两年自个考中了秀才之外,并无人在科场上有所成就……”这话已经是往好听里面说了,贾代儒前些年说是管着族学,实际上只顾着自己的前程,对于学里的孩子都是放养,族人送孩子过去无非就是冲着学里的各种补贴来的,对孩子根本没什么期待。但凡是对孩子有期望的,宁可送到外头私塾,也是不往族学送的,这俨然也算是贾家的笑话了。
王氏嘀咕了一声:“东府敬大伯不就考中进士了吗?”
张氏静静地看着王氏,看得王氏都有些不自在起来,才说道:“敬大伯当时可是拜了李学士为师,可并未在族学读过几日!”
“咱们毕竟是丧家,不如也从外头聘个西席回来,正好瑚儿和珠儿可以一起读书,小兄弟两个也可以多多亲香,将来也能齐心协力!”贾史氏神情和蔼,口中说道。
张氏做出一副无可奈何模样:“好的西席先生哪有那么容易找到的,国公爷在的时候尚且难得,何况是如今?倒是平王府那边,虽说小王爷不需要参加科举,但是西席先生也是托了顾家专门延请的江南名儒,错过这次,那真是几乎就没机会了!”
张氏话都说到这个地步,贾史氏和王氏但凡不想要撕破脸,也只能答应下来。
第18章
一大清早,天还没亮,贾瑚就坐上了去平王府的马车。
车上除了他之外,只有一个周嬷嬷。毕竟是去做伴读的,按理说只能一个人去,也就是年纪还小,张氏担心他想家,才叫周嬷嬷跟着过去。
贾瑚有些紧张,看着周嬷嬷,轻声说道:“嬷嬷,小王爷好相处吗?”
周嬷嬷赶紧安慰道:“太妃娘娘是极慈爱的,小王爷也不是什么跋扈的性子,听说小王爷一直惦记着大爷呢,只要好好念书,到时候定然不会叫大爷受了什么委屈。”
话是这么说,周嬷嬷心里也有些嘀咕,要是这位小王爷不好好读书,先生严厉起来,岂不是要打自家大爷?
周嬷嬷却也没想到,徒嘉钰这个身份,他其实就没有好好读书的必要,做先生的也都是明白人,就算是进了弘文馆,人家盯着的也是有皇位继承权的那种,而不是徒嘉钰这种只能做一辈子太平富贵王爷的。教他们知道一些道理,不要做出什么有损皇家颜面的事情,也就够了。他们这些伴读愿意上进的可以跟先生好好请教,想要混日子的,先生只当做透明人便是。
荣宁二府祖上都是顶尖的开国功臣,自然他们的府邸在内城也是黄金地段,距离宗室居住的那几条街也并不算远,不多久,便到了平王府。
如今平王府的人彻底明白头顶已经换了主子,之前清查账房和库房的时候,一干牵扯其中的下人都没落到什么好处,直接私底下抄了家,然后借口给先平王祈福,将人全给放了出去,之后重新从顾晓的陪嫁还有皇庄上补了人手。
顾晓上辈子起码也是公司里的中层管理人员,如今携着清退了一大批人的余威,干脆也往王府引入了责任制和绩效制,王府各项差事各个职位,都明确职责,并设立了一个绩效标准,每月考核一次,超过的有奖励,一直达不到的,三次之后就清退。
开始还有人暗中不满,但是几个月下来,王府明显风气有了变化,那等尸位素餐、偷奸耍滑的没了偷懒的余地,原本勤勉的却得到了额外的奖励,自然一个个都满口子说还是太妃娘娘治家有方。
如果来的只是徒嘉钰的伴读,下头的人自然不会那么上心,偏生这位伴读还是太妃娘娘闺中姐妹的孩子,那自然得精心伺候着。
因此,从得了消息之后,府里头一干下人就充分发挥了主观能动性,将顾晓给贾瑚安排的屋子早早打扫出来,换上了合适的家具摆设。一大早就早早在角门外候着,想着孩子年纪小,又是富贵人家娇养大的,脚力不行,还安排了个骡车,好把人送到二门外去,再进去给太妃请安。
一番动作之下,周嬷嬷都有些觉得受宠若惊,贾瑚却是慢慢安下心来。
进了门厅,周嬷嬷就帮着贾瑚解了身上的斗篷,拿了手炉,旁边伺候的丫头连忙接了过去:“嬷嬷,这点小事我来就好!”
这边才说了几句话,里头帘子就打开了:“娘娘和小王爷等着瑚大爷呢!”
贾瑚听着不由脸一红,不过还是带着周嬷嬷走了进去。
见贾瑚进来,很快有人拿了一个蒲团放到地上,贾瑚赶紧上前叩拜行礼:“贾瑚拜见太妃娘娘,拜见小王爷!”
头一次正式见面,行个大礼也是应当。顾晓使了个眼色,春香连忙过去扶着贾瑚起来,贾瑚这才抬头望去。
只见上头坐着一个美貌端庄的青年妇人,头上戴着灰鼠皮的昭君套,发髻上只插着一根银凤钗,笑意盈盈,脸上带着近乎与自家母亲如出一辙的慈和,顿时生出一点孺慕之意来。旁边坐着的却是跟自己差不多大小的男孩,正好奇地看着自己。
顾晓伸手一招,春香推着贾瑚在一边坐下,就听顾晓笑道:“钰儿,这就是你张姨家的表兄,以后你们小哥俩正好一起读书,你可不能欺负了他!”
徒嘉钰早就盼着有同龄的玩伴了,以前先平王在的时候,他也就是逢年过节还有各家王府宴客的时候能见到各家的堂兄弟,但是先平王素来跟他那些兄弟往来并不亲密,这自然也影响了小一辈的关系,徒嘉钰跟那些堂兄弟们连塑料兄弟情都算不上,大概也就是个脸熟。外祖家的表兄与徒嘉钰年龄相差也比较大,也不会没事往王府过来,连眼熟都不算。如今来了个贾瑚,又生得面善,加上之前期待的时间比较长,自然愈发欢喜,嘴里说道:“我怎么会欺负瑚表兄,谁要是敢欺负他,我就帮他出气!”
贾瑚听着眼睛一红,自从贾代善去世之后,就再也没人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了。张氏几乎是自顾不暇,而且因为有孕,精神也短,关心叮咛是不少的,但是说什么帮他出气之类的话,却是不可能。
见贾瑚模样,顾晓心中也是怜惜,她揽着贾瑚说道:“瑚哥儿,到了这里,就跟自己家一样,不要外道!可曾用过早饭了,这会儿一起用一点?”
贾瑚原本想说已经吃过了,但是感受着背后的温暖,又鬼使神差一般点了点头:“谢过太妃娘娘赐饭!”
“才说不用外道呢,在外人那里叫声太妃娘娘便是了,如今就在自个家里,叫我一声姨妈便是!”顾晓笑道,又吩咐下头传饭。
因着是冬日,厨房的菜提过来的时候下面还用小泥炉煨着,很快,一应汤羹点心小菜就摆齐了。汤是牛肉汤,羹是银耳莲子羹,又有杏仁酪、小米粥、鸡丝粥,点心也是甜咸都有,甜的有藕粉桂花糕、山药枣泥糕,咸的有千层酥、蓑衣饼,俨然都是家常的菜式。
贾瑚来之前就是填了几口点心,这会儿带着一点酸辣的味道一激,的确觉得饿了。
两个孩子凑在一起,往往吃饭都会更香一些,徒嘉钰和贾瑚比起往常都多吃了不少,要不是顾晓提醒,差点没吃个肚圆。
用过早餐,顾晓才说道:“之前已经跟季先生说了,瑚哥儿的书本纸笔也都已经准备好了,你们这便去吧!”
两人都起身应是,然后一前一后往外院书房去了。
第19章
平王府的先生是顾家推荐来的,叫做季邵,表字明和,别号灵溪。
这位灵溪先生少年成名,十七岁就中了举,可惜的是之后就开始走背运。
第一次会试的时候,考完有人举报说是有科举舞弊现象,最后这事只查到了考场上几个小吏就查不下去了,朝廷为了给下面举子一个交代,换了主考官,重新加试。结果老家传来消息,季家老爷子,也就是他祖父去世了,不得不放弃会试,回去奔丧守孝。
那时候他也还年轻,自然也没觉得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三年之后,他进京赶考,这回却是因为不小心染了风寒,再次错过了那一科。
之后十几年,他简直如同被诅咒了一般,分别遭遇了祖母去世,父亲去世、水匪打劫等一系列悲剧。尤其是最后一次,水匪抢了他的行囊细软,还将他往水里一丢。那时候已经是深秋,他纵然会水成功自救,但是也寒气入体,伤了身体,再也受不得湿寒。
春闱都是早春,这个季节让他穿着几层单衣在号房考试,跟要他的命也没什么区别,最终也只能是放弃。
因为身体的缘故,他也没法留在江西老家了,那边固然没那么冷,但是却比较潮湿。独子成家立业后,他干脆带着妻子常居神京,神京这边气候干燥,天冷了,烧地炕不出门便是。
这些年来,他就在几个大户人家做西席,去年的时候,才被推荐到平王府。
一开始,他听说会多一个名为伴读的学生,其实是不怎么乐意的。毕竟,教徒嘉钰,尽可以不讲多少经义,反倒是可以讲解诸般杂学,任由学生自由发展便是。而多出来这个,显然是想要走科举这条路的,这就平白增加了不少压力和工作量。
但是,在知道贾瑚的身份来历之后,这位灵溪先生就不再多说了。他算起来是张家老爷子的门生,二十多年前,他参加的那次乡试正是张老爷子主持的。张老爷子对他极为赏识,当时还赐了他一套文房四宝。要不是他那时候已经有了表字,连表字都差点一起赐下了。
只是后来,他科举不顺,无颜再见恩师,再听得恩师消息的时候,恩师已经致仕回乡,再也难得见面。
如今张家遇上了这等事情,连同出嫁女都因此受到牵连,在夫家觉得朝不保夕,以至于连给孩子寻个好一点的启蒙先生都不能,还得送到王府来做伴读。
越想他越替自家恩师觉得委屈,自然不再抗拒多教一个学生的事情,反而心中暗自发誓,一定要尽心尽力,将贾瑚教导成才。
顾晓可不知道这位季先生居然跟张家有这样的渊源,张家老爷子主持过好几个省的乡试,连会试都主持过两次,不知道多少人是他的门生故旧,季灵溪又有些自惭,觉得自己辜负了恩师的一片心意,自然也不会在外头说这些。
而顾晓见季先生答应得痛快,只觉得是给季先生增加了工作量,原本他一年是二百两银子的束脩,如今顾晓干脆给他增加了一倍,三节两寿的节礼又增加了三成。
这会儿徒嘉钰领着贾瑚去了书房,季先生已经先到了。
徒嘉钰连忙带着贾瑚给季先生行礼,季先生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来,他看了一眼贾瑚。
贾瑚是真的生得很好,结合了贾赦和张氏的优点,眼睛和嘴明显比较像是张家人。季先生看了几眼之后,就有些恍惚,不过他很快恢复了正常,和声细语道:“你便是荣国府的大公子贾瑚?”
贾瑚有些紧张地说道:“学生正是贾瑚!”
季先生点了点头,又问道:“在家的时候,读过哪些书了?”
“母亲教我读过三百千,《诗经》也略微读了几篇!”贾瑚见季先生并不严厉,慢慢放松下来,说道。
季先生听着,便略微问了几句,见贾瑚都能答上来,心中更是欢喜,果然是恩师的后人(他这会儿浑然忘了,贾瑚其实是姓贾的),嘴里笑道:“不错,你这个年纪,能学这些已经不错了!”
贾瑚不由松了口气,就听季先生说道:“既然已经开始读《诗经》了,那今儿个先生就给你们讲一讲《诗经》!”
虽说如今科举以四书为主,但是季先生又不是那等不知道究底的寒门学子,只知道盯着四书念个没完!
科举发展近千年,该考的几乎都考过了,如今愈发向着刁钻古怪的方向去了。你要是读过的书不够多,那指不定考官出个题,你都不知道出自哪里,更别说如何引申了!所以,宁可打基础的时候多读一些,也别等到将来发现不对,再来弥补。
季先生这些年都在给大户人家的孩子启蒙,自然教起书来很有一套,旁征博引,娓娓道来,两个孩子听得津津有味。
季先生之前就准备好了因材施教,或者说是因人施教,徒嘉钰无需科考,那么读书对他来说,无非就是增长见识,不叫人蒙骗了去,另外再能培养几样雅趣,以后能够聊以自娱,在社交圈子里也能闯出点名声出来。
而贾瑚却是不同,他本就是勋贵出身,张家没有出事还好,还能将他引入文官的圈子里,如今张家流落四方,不知道要多久才有机会翻身,那贾瑚就得更加出挑才不会被人挑剔。
因此,等着两个孩子将一篇《诗经》诵读一番之后,季先生便拿了字帖,教两个孩子抄写,给贾瑚的就是正统的馆阁体,给徒嘉钰的就是颜体,虽说都是楷书,但是其中也略有区别。两个孩子如今还看不出来,只是老老实实在那里临帖,一篇写完,额头已经略微见汗。
小孩子筋骨尚且没有发育完好,季先生便也不逼着他们继续写字,反倒是叫他们先休息一会儿,喝点水,吃几块点心,等一刻钟之后再继续上课。
季先生自个去了里间休息,徒嘉钰和贾瑚一边喝水吃点心,一边凑一块嘀嘀咕咕起来。
第20章
“季先生讲得可真好!”贾瑚欣喜地说道。
张家并不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张氏在家的时候,也是跟着女先生一块读书的。但还是那句话,目标不同,要求也不同。
张家男子为的是科举进身,女子就没有过多的要求,无非就是能识文断字,懂事明理,若是有兴趣,也可以学着吟诗作赋,做个才女。因此,教导她们自然不会讲什么微言大义,也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最多略微引申一下。
张氏给贾瑚启蒙也是一样,三百千中涉及到的一些典故,张氏中规中矩地讲一讲,说一下具体是个什么意思,主要还是死记硬背。而季先生讲课就不一样了,他放弃科举之后,反倒是读了更多书,对于从前学过的东西也有了更深的了解,这会儿哪怕只是稍微讲一讲,对于孩子们来说,依旧是非常有意思的。
徒嘉钰点了点头,他已经跟着季先生学了近一年了,对先生的学问还是非常佩服的。他觉得,就算是以后去弘文馆,那里的先生只怕也就是这个水平了。
一刻钟后,季先生又教两个孩子读诗,让他们对照《声律启蒙》里的韵部来归类。之前贾瑚定下来要给徒嘉钰作伴读,张氏就也开始教贾瑚念这个了,因此,贾瑚如今也已经将这卷书给记了下来,只是还不能熟练运用而已,如今跟着季先生拆解那些诗句,只觉得兴味盎然。
王府里面上课也就是一上午的事情,下课前,季先生会给他们布置当天的作业,比如说要写几张大字,写哪些内容,要背诵什么篇目,还得明白其中的意思。不过,一般情况下,这些作业顶多一个时辰也就解决掉了,不会让他们连透气的时间都没有。
下了课,徒嘉钰和贾瑚自己收拾好书本笔墨,自有小厮帮他们拿到他们屋里去。
徒嘉钰兴奋地说道:“等吃了饭,咱们一起做功课,等到做完了,再一起玩!你会抽陀螺吗?”
贾瑚点了点头:“会一点!”
徒嘉钰大模大样地说道:“没事,我教你,回头我们还能一起跳白索、蹴鞠,等到天暖和了,还可以放风筝!”
徒嘉钰虽说年纪小一点,但是却是个好充大哥的,可惜亲弟弟一个是个一年到头都不怎么出院子的病秧子,一母同胞的那个还是个话都不会说的小婴儿,很难满足他作为兄长的欲望,如今贾瑚来了就正好。
贾瑚也觉得很愉快,一开始还担心徒嘉钰比较难相处,如今看起来,王府比自个家里有意思多了!
徒嘉钰见贾瑚捧场,又带着一点炫耀自个玩具的模样说道:“你早上过来还没见过我弟弟吧,我弟弟就像个小肉团一样,可好玩了,一会儿也给你玩一下!”
贾瑚也说道:“那等我妈妈给我生了弟弟,我也带过来给你一起玩!”
对于他们来说,弟弟生下来如果不是给他们玩的,那就毫无意义。
两人说话间,已经跑到了正院,见到伺候的下人蹲身行礼,脚步才慢了下来。
“妈,弟弟醒了没有?”徒嘉钰兴冲冲地说道,“瑚哥儿还没见过呢!”
顾晓听了,不由笑了起来:“说叫你给弟弟取个小名,这都几个月过去了,也没个消息,跟他玩起来倒是开心!”
“就叫弟弟就行了啊!”徒嘉钰理直气壮地说道,在他眼里,自己的弟弟就是那个如今才有点会爬的小豆丁,至于徒嘉泽,也就是顶着个兄弟的名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