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则美
这时候有老嬷嬷进来说:“老福晋来了。”
老福晋是一个称呼,其实年纪不大,也就是四十多将近五十岁,是现任平王的祖母。
巴尔图赶紧起来:“给婶子请安,婶子您最近可好?”
“好,难为你来看望你侄儿,坐吧。”
巴尔图坐下后老福晋说:“唉,我们家运道不好,我年纪轻轻没了丈夫,你叔叔蹬腿走了,留下我拉扯两个儿子,结果老大被革爵位,老一夭折,我和老一媳妇好不容易把小苗苗给拉扯大,只想好好地过日子,谁想如今想过太平日子都难,你来这里是替谁做说客的?”
巴尔图张口结舌,正支支吾吾,老福晋就说:“我今儿把这话放出去,我们家孤儿寡母日子艰难,一家子都是妇孺,能不能活下去都指望着讷尔苏呢,实在是折腾不起,你们要是有什么打算只管自己去办,我是不会让我孙子趟这个浑水,出了事儿我们一家子怎么办?活着受煎熬死了没法跟前面几位老王爷交代,你要是还念着同宗的情谊,别拉着你侄儿去干那折腾爵位的买卖。你要是正经来坐坐,婶子是欢迎的,你要是想拉你侄儿出去,婶子现在去就找你额娘他们要个说法,问问你们到底是什么心肠!”
巴尔图如坐针毡,只能站起来说:“婶子,家里还有些事儿,侄儿先回去了。”说完一溜烟地走了。
康王巴尔图去了八阿哥的府上,此时八阿哥家里正在唱大戏,戏台子下坐满了宗室子弟,都嗑着瓜子喝着茶看台上唱昆曲。
八阿哥悄悄地起身来到了屋子里问巴尔图:“如何?”
巴尔图摇头:“哥哥去了,被老福晋骂了出来,这事儿算了吧,他家的事儿老福晋说了算,平王没胆子和咱们一起办大事。”
八阿哥心里失望,平王是铁帽子王,是正红旗的旗主,别看平王府都是些老弱妇孺,但是依附在这个王府的人都不是硬茬子,一旦平王闹起来,老爷子想弹压下去不费一番力气是不行的。千算万算,漏算了老福晋。
八阿哥只能叹口气,觉得错失了这么好的机会。巴尔图劝他:“还有海善呢,平王不出头,让海善出头就行。”
海善的分量比不过平王,八阿哥说:“这事儿回头再议吧。”这意思是到此为止了。
然而海善不愿意善罢甘休,他在戏曲中场休息的时候就说太子霸道,让八阿哥给大伙求个公道,一群人跟着起哄,八阿哥和巴尔图出去的时候场面已经到了群情激昂的程度了,面对着这种场景,八阿哥反而不好让海善吃个哑巴亏了。
如果八阿哥不给大家出头,大家为什么要跟着八阿哥呢?
图他是个贝勒?
大家跟着八阿哥还不是因为他能给大家出头,给大家好处,要不然这么多皇子,为什么大家就看好八阿哥!
八阿哥也知道这个道理。
于是在第一日,农历腊月一十六,就有人替海善鸣不平了。
保按这种不和人打交道的也因此知道了海善被太子抽了。
以他的性格不喜和这些人来往,也不掺和这些事,但是下午康熙就召见了保按。
康熙召见保按的目的也很简单:“海善那孩子脑袋不清楚,你去劝劝他,陈明利害,让他自己选。”
保按觉得这大概是让海善别和八阿哥一条道走到黑。于是就回去和兄弟保绶碰面,哥俩一起宴请了海善。
保按和海善说:“你就不该蹚这一趟浑水!他们兄弟争家产,你跟着掺和什么?”
海善自己也说了:“伯王去世后,你们家的爵位原封不动,我们家就差了,只有两个贝勒爵位,我哥哥满都护还被一撸到底,我总要给家里谋划一一啊!”
保绶就说:“如今是汗阿玛当家,你去奉承八阿哥干什么?你都不想想,你不奉承,他将来……真有那么一天,必然要加恩,你们家总有一个郡王的爵位,可是你这上蹿下跳,汗阿玛现在把你们一家撸成白板,别说贝勒了,你将来想当贝子都难。”
保按接着说:“你要是他的心腹也成,不过是成王败寇,将来真有那一天,你得到的收益也大,你既不是心腹,又没给他办大事儿,酬功的时候还轮不到你,你说你跳起来干吗?”
保绶说:“你自己盘算一下,这里面的好处有多少?风险有多大?”
海善沉默不语。
第399章 为远谋
海善的想法很简单,在他们这些人家,大家从出生起就开始站队了!
父子是天然的盟友,郎舅之间是结盟的盟友,前者不能选择,后者是可以挑拣的。
他现在就在挑选盟友。
这几位皇子中八阿哥是最合适的,四阿哥是头一个被排除的人,四阿哥此人在宗室子弟看来过于刻薄寡恩。
宗室里面每个人都是妻妾儿女一大群,外面还有奴才和门人,每个宗室的爷们都不单单代表他自己,身后总有一个利益团体在指着他吃饭。四阿哥是夺了大家的口粮分给了平头百姓。
如果说四阿哥尚且有一份公心在,太子那种刻薄是真的刻薄,他是只顾着自己开心从不管别人的死活!
三阿哥分不清里外人,很可能在事成后被甩到一边,只有八阿哥是最合适的,八阿哥聪敏温和,懂得你好我好大家好,也曾明里暗里地许诺过大家共享富贵!
共享富贵有什么错?我祖宗留下的江山还不许我拿点好处?都是顺治爷的孙子,他们家占了万里江山,还不许我弄点银子回家养家!
因此海善在沉默。
保按看着海善没说话,问道:“海善哥哥,你到底是什么想的?”
海善把筷子放下:“还能是怎么想,咱们今天掏心窝子说说话。你们家打得好算盘,你三哥保泰跟着老八,如今是老八的左右手,你们兄弟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结果是扒着班布拉妹妹,这实际上是扒着老四,分开下注都被你们玩出花了,如今我们家也不过是想提前找个靠山,怎么还成了错了?”
保绶听了摇头:“海善哥哥,不是你说的那样!我们家三哥是他自己想走这条道,我和四哥可没这样做。”
保绶没法说当时因为保泰固执己见老太妃几乎是被气死的,这事儿都过去了,没必要再拿出来说。因此这会只能重重地叹气!
海善就问:“保泰能走这条道,我为什么不能?你们到底是想说什么?是替谁来说的?”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保按就说“不是你想的那样,马上过年了,汗阿玛想过个好年,让我来劝劝你,别折腾了,大过年的都消停点。”
海善冷哼了一声:“汗阿玛让我把这哑巴亏吃了是吧?”
保绶问:“你目的是什么?就为了让大家不痛快?”
“我自己都不痛快还不许我说了,天下连个讲理的地方都没有了吗?当初满都护哥哥挨打,我们额娘进宫去讨个说法,结果呢?他的爵位被一撸到底!现在又轮到我了,我难道乖乖地认了?我难道白挨打了?我们兄弟难道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吗?都是顺治爷的孙子,凭什么啊?”
保按和保绶对视了一眼,保绶说:“哥哥,你嘴上说得挺好的,说得如此义正词严,口口声声要公道,别以为大家看不出来,你这就是把事儿闹大了,带着宗室爷们群情激昂逼着皇上废太子,然后拿着这件事做投名状一起拱着八阿哥上位!
你都不想想,汗阿玛他老人家吃你这一招吗?凭着这件小事能废太子吗?”
保按接着弟弟的话说:“皇上没有错,太子身为副君也不能有错,他们的名声都要好听,有些话不能说,有些事儿做了也不能认。你若是就此打住,回头我去汗阿玛跟前说一说,过了年找个机会把你的爵位提一提,或者是把满都护哥哥的爵位恢复了,都可以。你想要公道,想让皇上和太子下罪己诏说自己没教好儿子和自己打错了兄弟,那是绝不可能的!”
保绶接着说:“你也不是十足的有理,换了你,你听见你说的话,你急不急?哥哥,听我一声劝,把你那交投名状的心思收一收,要是闹得太大了,只怕最后惨淡收场,你的结果还不如满都护哥哥,甚至会连累一群人。你努力一把,最好的结局是两败俱伤,最后得好处的绝不是老八,不是老三就是老四,我们兄弟言尽于此,你自己考虑吧。”
他们两个一起出门,上了车保绶还在说:“海善哥哥脑子中邪了!”
保按过来一会才轻轻地跟弟弟讲:“他那是心里有怨气,都是汗阿玛的侄儿,咱们得到的多,他们得到的少,与其说这事和太子较劲,不是说是和汗阿玛较劲!”
康熙在两个兄弟去世的事儿上区别对待,为今日海善的怨愤埋下了根由。
海善在家想了很久,几乎是想了一晚上,到底是怂了,不敢拿全家老小的富贵去拼。因此他第二日去找八阿哥,给八阿哥请罪,八阿哥心里也不想再接着办这件事,但是宗室里面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还在嚷嚷。
海善就越想越惧怕,他发现了一个很可怕的现象,那就是八阿哥驾驭不住宗室的爷们,立即学着平王去给康熙请罪。
平王那是第一时间去请罪,康熙看着侄孙年轻,又可怜他早早地没了父亲和祖父,教育几句就算了。但是海善不年轻了,三四十岁的人了,因为保按兄弟一番劝才来,让康熙心里很不耐烦,然而他愿意来这事儿就过去了。康熙淡淡地说了几句,都没让他去面见太子就打发了。
海善从宫里出来,生出畏惧之心,又看着康熙的态度不带一点亲切,立即去了勇宪王府,但是王府的主子一个都不在,扑了空。
太监总管杜富贵说:“贝勒爷您来迟了,我们主子出城去巡视京畿,走了好几天了。公爷去当差,两位小主子都在宫里住着,好几天没回来。您有什么事儿只管说,奴才派人出城给我们主子送信儿。”
海善觉得这事儿还是要亲口说才行,站起来掸了掸衣袖:“没事儿,就是今儿进宫没见你主子,还以为今儿休息了,就顺路来说几句话,既然不在就算了,今儿为的是闲聊,不必告诉她。”
杜富贵点头哈腰地送他出去,杜富贵看着车子走了才把笑容收起来,“顺路”“闲聊”这些说法杜富贵是不信的,海善的府邸在西边,再顺路也不该往北边来啊!
他回去跟一个徒弟说:“汤山行宫那儿不是送来了一些青菜吗?主子不在,咱们吃都糟践了,给后面六爷家和西边十一爷家分一分,那边金家也送一把,毕竟是简王府的人,不能落了人家王府的面子。”
傍晚的时候金家的人就送了几只烧鸡来答谢,送烧鸡的人和杜富贵说笑了一阵子,很快海善上门的消息到了海棠的耳朵里。
海棠这会已经吃完饭正给盐宝梳毛,盐宝是个爱掉毛的狗子,海棠一边清理刷子一边让盐宝翻面,这时候门外人把杜富贵的话学了一遍,海棠想了想说句知道了。
在海善认怂了一天后,八阿哥终于把局势控制住了,当然这时候也要临近过年,大家的心思都在过年上,暂时没闹起来的想法,让海棠说八阿哥这人干不了大事儿,如果是她,既然开始了就把这把火烧汪了,趁着这个机会先把太子弄下去再说!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然而不是她在背后策划这件事,自然看看就行,此时街上有不少商家开始关门歇业回家过年,海棠在外面的事儿也办完了,卸妆之后她带着盐宝进宫。
盐宝穿着一身绿色马甲先一步跑进御书房,康熙和佟国维正在说话,康熙伸手,盐宝凑上去给康熙摸摸脑袋。这时候海棠也进来了,她笑着给康熙请安后问候佟国维:“舅爷也在,我看着舅爷这阵子瘦了,脸颊这里没肉了。”
反正海棠是不会称呼他外祖父的。
佟国维点点头:“格格好眼力,自从你大舅爷没了,奴才吃什么都不香。”说着低下头擦眼泪。
他和他大哥的感情是真的好,此刻也是真伤心。
康熙撸着盐宝的脑袋说:“瘦点好,人家说千金难买老来瘦,你平日里也要多出来走动,打打拳走走路,筋长一寸增寿一年,日后多保养吧。”
佟国维点头,站起来说:“您坐着吧,奴才回去了。”
看他老态龙钟,康熙说:“班布拉,扶着你舅爷出去。”
海棠赶紧应了一声,扶着佟国维出了御书房,外面有隆科多在等待,父子两个一起回去了。
海棠看着他们下了台阶回来跟康熙说:“舅爷和隆科多一起回去了,汗阿玛,这是前几日的账单,这有了水军后口岸的税收增加了不少,而且各个海商的收入也增加了,你看看,这是折子。”
海棠从袖子里把折子给了康熙,康熙接过来看了看。康熙的眼神还不错,这会没老花眼。
他对有进账并没有什么高兴的,合上折子说:“钱多买不来快乐!”说着要下炕。
海棠赶紧扶着他,梁九功过来帮他提上鞋,康熙去洗了洗手,跟海棠说:“走,一起去前面太和殿附近走走散步。”
盐宝摇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往太和殿前小跑,康熙和海棠一边围着太和殿绕圈一边说:“你知道你舅爷刚才来干吗的吗?”
“不知道。”
“鄂伦岱这混蛋说两家都分开了,过年的时候不许一起祭祀,说他们大房年三十祭祖,让二房初一再祭祖。佟国维一把年纪差点气撅过去。谁家祭祖要分两天,只听说过除夕祭祖的没听过大年初一去祭祀祖宗!”
海棠忍了又忍才没笑出来,最后只能说:“鄂伦岱那是纸老虎,嘴上喊的声音大,实际上不会这么干的。”
康熙摇头:“你还不知道鄂伦岱吗?他和他阿玛都能拔刀相助,他会把他二叔放眼里?你也别说他纸老虎,上半年你不在,朕出巡的时候车轮子陷在了淤泥里走不动,朕很生气,把随行的人骂了一遍。
就他嚷嚷地大声,说当初出行的时候就有护军营将官说了不能走这条道,是朕偏要走,如今出事儿了又怪下面不经心,是朕做主子的眼瞎心盲,朕气的当时要砍他,他还嚷嚷着朕连几句实话都听不得了。
那时候阿灵阿拉开他,朕脸上挂不住,说了一句‘朕必要杀了他’,不过是朕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他倒好,隔着很远就喊‘奴才在这里,你来杀啊!’朕现在想想都生气!”
海棠说:“他这人就这点不好,别的倒也尽心尽力。”
康熙叹口气:“要不是他是朕的表兄弟,早死一百遍了!”
“舅爷是来请您做主的?”
“对啊!唉,佟家将来可怎么办?”
两人说话的时候,鄂伦岱已经跑来,见面就开始埋怨:“皇上,您可是把奴才给涮一遍,您说您要巡视火器营,前几天奴才就带人把大将军擦了擦,又把各处给修缮了一番,结果您不来了!您这是哄傻子玩儿呢!”
康熙绷着脸:“这天下就是朕的,朕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听你的意思你就把以前的那些老炮拉出来糊弄朕?”
“什么叫糊弄,这是国有重器不能轻示,您要是看最新的,奴才陪着您去,哪里能拉出来给人看。”
康熙这才哼了一声,说道:“前几日,十一阿哥说要弄一些新钢做轨道,你们那是怎么回事?”
鄂伦岱立即气愤填膺地说:“说到这个奴才就生气,十一爷要的钢材是我们火器营的作坊出来的,从挖矿到冶炼都是我们一手包了,结果前几日奴才的二叔在朝上公开说火器营不能再掌握着工坊,让交出来给工部,我们要是没了工坊谁给我们钢材炮管霹雳弹!他说得简单,这不是想断了火器营的根吗?别的事儿奴才还能忍,这事儿奴才忍不住了!”
“你交给了工部照样有钢材用啊!”
“您这话说的就不识人情冷暖,这好比奴才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结果一个好亲戚没儿子要过继,奴才不愿意,一群人说过继吧,将来他们家的人死绝了你儿子就带着家产回来了。这话能信吗?把工坊给了工部,这不就是把奴才儿子过继给人家了,然后奴才去讨饭,儿子还要看人家脸色才能接济,既然如此,奴才干嘛不自己养儿子,现在我们爷俩日子苦一点,将来日子好啊!”
康熙听他满嘴胡说八道,但是某种程度上也真是这个道理,哼了一声转身回乾清宫,就说:“你也别狡辩,日后用钢的时候多,那处作坊不可能一直留在火器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