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则美
海棠觉得人家也算是客气。康熙却说:“儿啊,爹饿了。”
这糟老头子肯定有事儿,海棠只能厚脸皮说:“不是我难为小哥,我们家老爷子又累又饿,你先拿凳子出来让他坐一会,我和你们这里当家的人说。”
说着他转头抬了一下下巴,他身后的太监又递上一个袋子,又一袋钱。
海棠说:“别跟钱过不去啊!是不是啊小哥。”
这年轻人说:“这真不是钱不钱的事儿,我先给你们拿凳子让贵府的老太爷坐一会吧,老人家一把年纪了,不好久站。”
康熙就说:“这人是个好心人。”
小哥送来一个凳子,海棠先扶着康熙坐下,小哥说:“您父子等等,我去请我们这里能做主的来。”
康熙坐着海棠站着,屏风外面有几个随从,外面普通人打扮的侍卫似乎在聊天,却三三两两地把这里包围了。
没一会一个胖乎乎的人来了,一张嘴就是一口苏州话,海棠就说:“这附近都是独门独户,人家老老小小男女老少都有,我们也不好打扰。这会儿天气热,该吃午饭,我们家老太爷不想走了,想在你们这里吃顿饭再安排一处干净屋子让他午睡一会儿,您看合适吗?”
海棠的意思是这附近都是普通人家,去人家家里借屋子睡午觉不合适,来这种有客栈性质的会馆休息一下。
这人一张嘴还是那个问题:“你们是苏州人吗?”
海棠提着银子说:“您说这是苏州产的银子吗?”
这做主的人犹豫起来,毕竟银子看着挺多的。
海棠松手,银子掉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有的碎银子迸溅出来,散落了一地。海棠拍拍手,他的太监又送来两袋银子。
海棠让太监堆在自己面前,跟这做主地说:“这够吗?”
这人还在犹豫。
康熙说:“你别担心这银子来路不正,我们是体面人家,这是我小儿子,我还有几个孩子在衙门里做官,我这次是来参加我主千叟宴的。”
这人瞬间眉开眼笑:“原来是官宦人家的太爷啊,您不早说,小的还以为您土财主呢,请请请,请里面坐。”心想着怪不得如此盛气凌人呢,原来是官宦人家。
康熙被海棠扶着进入了偏院,康熙也不客气,就说:“在这里吃顿饭方便吧?”
这人说:“自然方便,我们这里是苏州口味,您看习不习惯?”
康熙说:“我有个奴才在苏州做官,我去过他家,他也孝敬过我苏州饭菜,就是那边饭菜味道淡了些,我年纪大更喜欢味道重一点的,还是吃京城的口味吧。”
这人觉得这老头说话不怕大风闪了舌头,什么人家才能安排家奴出去做官,最低也是佟家这样的顶尖权贵。就问:“您只管吩咐就好,不知道您家的家人何时在苏州做官?姓甚名谁?小的说不定认识呢。”
康熙跟海棠说:“先吃饭。”又跟这人讲:“我们家略有薄产,规矩多了点,我带着厨子食材,借你们的厨房一用。”
门口的魏珠出门吩咐。
这人觉得这老头是不是个老骗子啊!这规矩过于离谱了!
实在是康熙这卖相就是个糟老头子,穿得普普通通,他不断审视了起来。
外面送来一壶茶,康熙问:“哪儿来的?”
送茶的侍卫说:“这是咱们自家带的,咱们的壶咱们的水咱们的茶叶,煮水的炉子大壶也是咱们家的。”
康熙点头,示意海棠倒一杯。
这里的负责人觉得这老头的架子摆得也过于离谱了,急切地想探明底细,就问:“老爷子,您说您儿子在京城当官,不知道在哪处衙门啊!”
康熙说:“你不认得我儿子?你们对他那么巴结怎么不认得我,他就在这里,让他来见我吧。”
海棠一惊,嘴角翘起来,跟这里的负责人说:“去把你们这里最尊贵的爷们请来,就说老爷子来了,让他来拜见。”
这人迟疑不动,被太监拖了出去。
这人赶紧往后面正院去,此时正是吃午饭的时候,厨房有人跑来说:“老爷不好了,也不知道哪儿来的一伙人,把我们赶出来不说,把厨房霸占了,不许我们进去,这可怎么办啊?”
又有侍奉的下人跑来,说:“老爷,李大人问什么时候上菜。”
这负责人赶紧进去,跟堂上的人说:“各位爷恕罪,来了一对父子霸占了厨房,赶不走啊!”
有人问:“谁这么胆大包天?”
这负责人突然想起什么,浑身一哆嗦,说道:“那对父子可能有些来历,带着一只獒犬。”
海棠身边带着一只大狗,这只狗和她形影不离,就是正月初一朝贺的时候,这狗子也趴在殿外台阶下等着她。各路官员都知道勇宪王带着一只狗,所以这会都惊疑不定。
这负责人说:“那老爷子说他儿子在衙门里做官,小的问在哪一处爷们,他老人家说他儿子今日在这里吃饭。”
大家忽然看着中间的人,中间的人对着身后的太监一点头,这太监跑了出去,没一会儿就惊惶失措地喊:“爷,真是盐宝,就在门口的阴凉里趴着吹风,奴才不会看错。”
这人赶紧起来,整理衣服小跑到偏院门口,看到窄门前面趴着一只狗子吹着风摇尾巴,显得很惬意。
他心里打鼓,脑子里转了很多说辞,跟身后的人说:“你们外面等着。”走到了盐宝跟前:“盐宝,你怎么在这里?”
这哪是问盐宝啊,这是问门内的侍卫。
这些侍卫躬身请他:“三爷,请进吧。”
这位三爷赶紧进去,进门就看到康熙,旁边的海棠站起来打招呼:“三哥来了。”
康熙有些意外,因为跪下请安的是保泰,他原本想堵的人是老八!
第508章 大事定
“给汗阿玛请安。”
保泰恭恭敬敬,他是八阿哥的左膀右臂,康熙看他在这里,问道:“起来吧,就你自己来的?”
保泰瞬间汗如雨下,知道这是问八阿哥,八阿哥打算今日来的,但是出门的时候他儿子病了,八阿哥就没出门。保泰说道:“听闻这里有好戏本子,特来看看。”
这回答得驴唇不对马嘴,康熙笑着跟海棠说:“朕是记错了吗?朕记得你雅尔江阿哥哥喜欢听戏,难不成是你保泰哥哥?”
海棠说:“两个哥哥都喜欢,过年的时候还听说保泰哥哥家里有新戏呢。”
康熙也确实没有对侄儿有赶尽杀绝的念头,就在这个问题上放过了保泰,说:“你戏看了吗?”
保泰压根不是为了看戏,然而撒谎不要紧,就是要一直圆谎下去。他头上的汗更多了,就说:“还没看,打算吃完饭看,这就出去安排。”
康熙点头:“去吧。”
保泰赶紧出来让人安排戏班子,嘱咐是:“新戏,要雅致一些,戏子要可靠。”
此时康熙问门口刚跑进来的侍卫,问道:“有大鱼吗?”
侍卫说:“主子爷,里里外外看了,没什么大鱼,外面也有人围着,也不曾走脱了大鱼。”
康熙微微失望,跟海棠说:“咱们今日就乐一日吧。”
这会馆里的胖负责人赶紧到了院子里,请侍卫转告康熙,上院正房收拾好了,请康熙移驾。
康熙也没拒绝,有大房子为什么要挤在小房子里呢?他溜溜达达地带着海棠去了,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保泰。
此时饭菜送来,饭桌上就康熙海棠和保泰,桌边还蹲着一个盐宝。
海棠一边侍奉康熙吃饭,一边照顾盐宝,自己反而没吃几口。
保泰更没心思吃饭,因为康熙在跟他聊天。
康熙说:“朕怎么听说你点卯不去?你想如何?就是你自幼养育在朕跟前,你犯下了大错,朕到时候不得不革了你爵位给你弟弟的时候你该怎么办?对朕来说,哪个侄儿做亲王不是做呢?对你来说,你没了爵位你儿孙怎么办?你怎么办?你当了半辈子爷了,难道还能对着往日不如你的人弯得下去腰吗?”
这就是康熙在敲打侄儿,海棠心想早几年说这个保泰或许能脱身,现在想脱身晚了!
保泰则是听到了浓浓的威胁和杀气腾腾的警告:你小心爵位不保!
保泰一副感激的模样说:“汗阿玛能这样教育就是心疼侄儿,侄儿的阿玛去世那么久了,也就您还想着侄儿为了侄儿打算,侄儿感激不尽,日后必定战战兢兢尽心尽力。”
这是对康熙指责他不去衙门点卯的回应。
康熙没听过有人告保泰的状,不过是找个理由敲打他。保泰回应的是尽心尽力,对谁尽心又对谁尽力?
康熙没再说什么,保泰也没说什么。康熙在苏州会馆里看了一会儿戏又见了见刚才和保泰一起吃饭的这些人,大部分是富商,也有一个眼熟的,是李煦的大儿子李鼎。
面对着一群诚惶诚恐的人,康熙表现得很和蔼,就说:“朕和勇王是随处溜达,就走了来,你们不必在意。”坐了一会,中午最热的那一阵子过去后他就带着海棠离开了。
海棠也没问他为什么来,就陪着他在外城闲逛,康熙在路上看什么都新鲜,因为带的银子躲,他买了很多东西回畅春园,兴致勃勃地跟弘阳分今天买到手的东西。
海棠却又要加班加点地干活。
康熙和弘阳分完东西之后在畅春园溜达,此时夕阳西下,天边一抹余晖在。康熙领着弘阳站在御田边,跟弘阳聊了起来。
康熙先问:“你背过韩愈的《论佛骨表》吗?”
弘阳说:“背过。”
康熙问:“你说唐宪宗为什么要迎佛骨?韩愈说佛骨‘枯朽之骨,凶秽之馀,岂宜令入宫禁’,你以为呢?”
弘阳心想今日皇玛法和额娘不就是去街上溜达到处买小玩意吗?也没去佛寺啊,更没见僧人,怎么就问这个问题啊?他略微思索,觉得还是从‘枯朽之骨,凶秽之馀,岂宜令入宫禁’的前一句‘假如其身至今尚在,奉其国命,来朝京师,陛下容而接之,不过宣政一见,礼宾一设,赐衣一袭,卫而出之于境,不令惑众也’这方面回答。
他洋洋洒洒回答完,太阳已经落山,康熙摇头对他的回答不满意,让魏珠把灯笼拿来给弘阳提着,领着他在田间路上慢慢走,一边走一边灯下看庄稼。
康熙说:“可见你书读得不多,朕再问你一个故事,你知道禅宗五祖传衣钵的故事吗?”
弘阳笑起来:“知道,传说五祖弘忍要传衣钵,他的弟子神秀扬名已久,大家都认为弘忍会传衣钵给神秀,后来不会写字的杂役六祖慧能得到了衣钵传承,大名鼎鼎的‘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康熙问:“那你知道后来禅宗因此分裂,分成了渐悟派和顿悟派吗?神秀的拥趸是渐悟派,追随慧能的是顿悟派。神秀和慧能的后人相斗,后来是慧能这一派占据了上风。说了这么多,朕想跟你说的是,慧能的弟子神会在安禄山叛变的时候聚香水钱以充军需,从而影响到了后来的唐朝皇帝信仰佛教,迎佛骨的根本原因在于敛财!”
弘阳很聪明,瞬间想明白了,提升佛教地位迎接佛骨造成满城轰动,最重要的目的是让百姓自愿把自己兜里的钱当成香火钱送给和尚。然后二一添作五,这钱有一半是皇帝的,另一半是和尚的。
弘阳不明白的是康熙为什么聊这个。
康熙就说:“银子不能强求,假若你命中有银子,安心享受,没有就不要去谋划,要不然别看你是个爷,实际上也是银子的奴才。”
八阿哥手里的银子有两条来路,有保泰给他弄白钱,有李煦给他弄黑钱。表面上看着再正确不过的事儿了,实际上还是为了弄钱,再伟光正的幌子掩盖的还是钱。
康熙把手放在麦苗上说:“银子都是虚的,都是旁门左道,粮食才是要紧的。”种粮食需要土地和百姓,所以江山才是最要紧的。唐宪宗以皇帝的身份迎佛骨就是自动降低了身份,已经是佛奴了,换句话说是钱奴。既然愿意自降身份做奴才,就永远做不成主子爷了。
然而在弘阳听来这就是打哑谜,他也不敢问,康熙说:“走吧,回去吧。”
弘阳扶着他往回走。
到了寝宫,康熙说:“你回去吧,朕打算今日早点歇着。”
弘阳走了之后,康熙让宫女磨墨,随后在纸上写了几笔从书上摘抄的句子。让魏珠出去给他换白开水来,晚上他不想喝茶。
魏珠出去后,康熙从炕桌下面拿出了遗诏,铺开后扶了一下玳瑁眼镜,提笔在遗诏上写下了“雍亲王皇四子胤禛”几个字。随后把遗诏卷起来又放在了炕桌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在遗诏上填了名字。
魏珠进来的时候,康熙歪在靠枕上看书,眼镜滑落,书页也不翻动,似乎就在发呆。魏珠悄悄地把水放在桌上没弄出一点动静。
康熙在发生毙鹰这件事的时候和八阿哥说出的话极其绝情难听,说什么“父子之情绝矣”,然而他对八阿哥还是很欣赏的。自从二阿哥被关起来,他也在认真地审视四阿哥和八阿哥。
让康熙自己说,四阿哥没八阿哥资质好。
八阿哥聪明、善谋、能忍、百折不挠、善于笼络人心。从他身上几乎看不出什么大缺点来。四阿哥则不然,他很极端,爱欲其生恨欲其死,做皇帝后说不定动不动和群臣死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