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则美
雍正也很高兴,扶着她的手下车,笑着问:“什么时候来的?在这里等了多久?怎么不见安康?”
说完旁边跑来个小男孩打扮的半大孩子,高兴地凑来大喊了一声:“舅爷!”
雍正差点被吓一跳,嘴上说:“这孩子嗓门真大!怎么晒得这么黑?这跟个假小子一样,可没以前白嫩可爱了。去吧,老祖宗和你祖母在后面呢。”
安康听了退后几步对雍正身后的百岁眨眨眼,然后撒丫子跑了。扎拉丰阿在一边给雍正见礼,雍正点点头,让他退下,扎拉丰阿就跟着孙女去后面的车队,看看能不能和海棠说话。
海棠很忙,下车后就立即去了雍正休息的院子。大家是要先在堂上和本地人说一会儿话才会散的,扎拉丰阿也没纠结现在和海棠说话,因为安康把她弟弟百寿带来了。
扎拉丰阿几个月没见到孙子,看到孙子也很高兴,拉着他问东问西。
百寿看到玛法和姐姐也很高兴,说到这一路的见闻,在玛法跟前还快乐地蹦跶了几下。
太后跟前传话,让安康过去,太后要看看她。安康就抛下玛法和弟弟跑去见乌雅氏。
乌雅氏见面惊讶地说:“这是谁家的黑小子,怎么钻到我院子里来了?”
安康高兴地说:“是我阿玛家的假小子,来给老祖宗请安,您这一路可好?”
乌雅氏笑着搂她在怀里:“好,好着呢,待会儿在这里跟我们一起吃饭,别出去了。”说完捧着她的脸左看右看:“从京城出去的时候还不是这样子呢。这么看着现在又黑又瘦,是怎么晒这么黑的?”
“跟我玛法天天去海边赶海捡小鱼小贝壳晒黑的。老祖宗,去海边玩可有意思了,等过几天我带你们去啊。我姑姑的院子就在海边不远处,咱们到时候一起赶海。”
乌雅氏高兴地说:“好好好。”松开手让她给皇后等人请安见礼,安康又被皇家女眷拉着稀罕了一会。
这种团聚带来的欢快气氛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皇后要带着几个儿媳妇儿出去见诰命和当地一些太太们。
不过这倒是给乌雅氏留下了休息时间,就搂着安康一起说话。
乌雅氏就问:“你们祖孙三代人这几个月是怎么过的?”
安康回答:“玛法和我两个人吃完找事儿做,我姑姑忙得脚不沾地,都是天不亮出去,天黑了好久才回来。”
乌雅氏说:“阿弥陀佛,这母女两个都是受苦受累的命,你祖母也是这样,你姑姑身体好吗?”
“哦,说起这个,前几日请了大夫来,她舌苔又白又厚,大夫说要吃药调理一下,一下子给她开了一个月的药,让每天喝一副。”
“哦,”乌雅氏皱眉:“民间的大夫到底不如太医,正巧这次也带着太医来,等今晚上给你姑姑把脉,看看太医怎么说?”
这时候百寿跑来请安,被桂枝抱着揉搓了一顿,百寿就怕这些女性长辈和自己太亲昵,每次都觉得受不了,他就不愿意久待,拉着安康说:“姐姐,去找大哥啊。”
乌雅氏巴不得他们小辈们相处得融洽,她就害怕因为血脉越来越远,这下面的小辈儿一代比一代疏远。听见百寿说去找百岁玩儿,推着安康说:“去吧去吧,你百岁哥哥这几天一直惦记你呢。”
安康也乐意去找百岁玩儿,就和弟弟一起牵着手辞别长辈跑去雍正的院子里。
百岁站在雍正身后,他十几岁了,个子蹿高,有了少年的样子。
安康和百寿悄悄地从侧门进入堂中,慢慢地移动到海棠身后,一起看着堂中士绅们请安。
如果说河南地主多,整体更偏向于守旧,那么山东是新旧矛盾最多的一个地方。
这里有浓郁的传统,就是路边一个老农,大字不识得一个,也能拽几句孔孟之乡礼仪之邦的文章,圣人教诲在这片土地上流传了很久。然而生命又是向着愉悦健康自由这些美好的字眼靠拢,没有人天生爱吃苦。靠着沿海码头,这里的日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观念也随之发生变化。
最大的变化就是对待女人的态度。纺织行业需要大量女工,江苏来的女工们能每个月领工钱,在令人窒息的父权夫权环境下有争取改变的底气。本地的女人去做工回来连上桌吃饭的资格都没有,敢提一句上桌吃饭就会招到所有人反对,因为女人不能上桌这是圣人教诲。
圣人有没有这种教诲大家不知道,圣人是什么样的大家也不知道,真的孔夫子和大家口中的圣人有没有相差十万八千里大家更不知道。
圣人教诲和新观念产生了激烈的冲突,这种冲突不是天雷勾动地火,而是在方方面面无声的比拼和厮杀,这种比拼和厮杀并非刀刀见血次次割肉,而是一旦接触双方立即后撤,然而在这种次次短暂的接触当中互有胜负。
就如现在,新兴的富商和传统的地主济济一堂,争着引起雍正的注意,争着在皇帝跟前表现自己。
这并不是虚荣,而是双方都知道和皇帝关系亲近更能给自己带来好处,这更是争取话语权和压倒对方的一次尝试。
雍正从进城到现在入目都是繁华,个个表现出“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的模样,这些表现就如乱花渐欲迷人眼,让他看得赞叹不已。
散了之后就有大量人开始游说贵人身边的太监侍卫们。本地的读书人询问可有祭孔的安排?富商询问贵人喜欢什么?本地各处店铺物品丰富,就是没有,也从外地给贵人寻来。
不到天黑,弘历就和当地的读书人们接上头。
这一系列变化雍正没有看到,因为他此时沉浸在锦绣山河物丰民富的景色中,但是随行的人有一半看到了,还看明白了。
这一路上收礼收到手软的弘时手里把玩着玉石棋子,跟自己的侍卫们一边下棋一边说:“老五是疯了吗?”大家都是逢场作戏,收礼喝茶罢了,他是在认真结交地方势力啊!
侍卫说:“爷,不过是‘蜜糖砒霜’而已,您不必太惊讶。”
“你说得有道理啊。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爷就冷眼看着吧。”
第697章 夜对话
这个时候海棠也忙完了,她刚坐下来就觉得浑身跟散架了一样。
莹莹拿着靠垫给她,海棠不想动,扎拉丰阿就接着靠垫给海棠垫在腰后面。
海棠不得不感慨一句:“年纪大了啊!不服老是不行的。”身体老了,意志哪怕没有半分老态,日渐苍老的身体给她的感觉就是渐渐成了累赘。
莹莹笑着说:“额娘说什么傻话,您这是累了,不是老了。舟车劳顿,就是年轻人也要缓几天才能缓过气来,别在这里乱感慨。今晚上吃饱了吗?还要再吃点吗?”
安康立即说:“我还能再吃一碗面!”
扎拉丰阿和海棠都忍不住笑起来,海棠就说:“给我送一小碗粥来,我暖暖胃,别送来那么多,吃不完浪费了。”
莹莹就跟门口的侍女说:“去安排吧。”
海棠放松地靠下去,没想到靠垫看着很饱满,靠下去立即瘪了。
她腰疼不想动,立即伸手,坐在她旁边的扎拉丰阿赶紧把人扶起来,就说:“格格,您靠在奴才身上。”
莹莹觉得头一回觉得父母也挺讨厌的,这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相处模式让人酸啊。
安康作为一个憨吃酣睡不知情为何物的大孩子,积极凑上去说:“祖母,我给你揉揉腰。”
说着不容反对上去对着海棠的腰锤了几下。
海棠立即说:“够了够了,祖宗,我叫你祖宗!你祖母的老腰受不得这福气,你饶了它吧。”
安康纳闷:“我给玛法捶都没事儿。”
莹莹哈哈哈哈笑起来。
扎拉丰阿说:“你祖母是坐得久了,该起来走走,你这法子用错了。”
“哦哦哦,祖母你起来走走啊。”
海棠半死不活地说:“我今儿累,就不走了,你也别捶了,容我这老腰再疼一会吧。”
安康转手把一边摆着的桃子拿来啃,嘴里还说:“您别老腰老腰,说得多了就真的是老腰了。我坐一边吃,您和玛法吃吗?”
扎拉丰阿说:“我们不吃了,吃完记得洗手。”
“记住了。”抱着一个桃子出去啃。
莹莹就坐到海棠的另一侧给她轻柔地揉腰,嘴里说她就该抽空走动,不能久坐。
海棠就说:“你说了那么多,都是我说过的话,刚才哄着我说不老,我当年也拿这话哄过你汗玛法。一代人老去,一代人长大,简直是个轮回。”
扎拉丰阿笑着说:“格格,天命如此,这乃是天地之间不容违逆的天条,不只是人,万物皆是如此。”
海棠点头:“你说得对啊,人啊,要知足。道理说起来简单,又有几个做到的。对了,这段日子有人来拜见你吗?都说了什么?”
扎拉丰阿的表情显得一言难尽:“格格,奴才现在都不敢出门,正经山东各处的名山大川没去逛过,本来还打算带着孩子去泰山看看,都没去成。进济南城的时候,安康还说去看趵突泉,我们祖孙两个现在连门都出,自然也没看到趵突泉。不敢出去,一旦出门各种犄角旮旯里面都能冒出人来拜见。
就半个月前,半夜安康说要去赶海,我们祖孙两个带着人提着灯,刚到海边,我们爷俩刚脱了鞋,她提着桶奴才提着灯,高高兴兴打算趁着潮落弄点大货回去,谁知道旁边突然冒出个人把我们两个吓一跳。说是来请安,想给莹莹送寿礼苦于找不到门路,求奴才允他给莹莹贺寿。打那之后,奴才和孙女连海边都去不成了。”
海棠叹口气,拍拍他的手,“到时候一起回去吧。”
莹莹觉得没好好陪伴阿玛,就说:“这事儿怪我,我没有安排好……”
海棠摆摆手,这时候突然觉得少了点什么,就问:“我怎么觉得缺了个人,就是想不起来。”
扎拉丰阿哭笑不得:“咱们孙子没跟着您回来啊。”
“对对对,百寿呢?”
扎拉丰阿回答:“他刚才吃饭的时候跟您说要和他大哥一起睡,您忘了?”
海棠都不记得有这事儿,这孙子没病没灾完全是身边人照顾得好,让自己照顾,这会还不知道什么样子呢。
安康吃完也洗了手,高高兴兴地进来,侍女也把安康的加餐送来了。海棠一小碗小米粥一口喝下,跟大家说:“我刷了牙就睡觉,我要养好自己,免得脑子跟不上。”
扎拉丰阿就进去照顾她,莹莹带着吃饱喝足的安康去洗脸刷牙,刚出门,就遇到太监端着托盘送拜帖。
莹莹就说:“里面已经休息了,这东西明天再送吧,都是谁送来的?”
太监回答:“公主,这都是分拣过的,是自己人送来的,那些外人和不相干的人送来的帖子都没有接。”
自己人就是门人、海棠曾经的旗下人口、王府包衣出身的官员,还有曾经做过海棠侍卫、属官的旧日下属。作为一个权王,自然是门生故吏遍天下,光是山东一地,这些密密麻麻的拜帖就能看出海棠的势力庞大。
莹莹就说:“糊涂,你出去跟这些人说,如今圣驾在济南,主子是皇上,他们想请安的心我额娘是知道的,但是也不能乱了君臣之礼,坏了主次。”
这太监弯腰,迟疑了一下退下了。
莹莹带着安康走了,他又端着托盘来了。莹莹是小主子不假,世子爷也能做王府的半个主,然而王府做主的是海棠,这些人也明白说了算。刚才的话不是海棠亲口说的,太监不会照做。
海棠疲惫却睡不着,扎拉丰阿看她睁着眼睛不睡觉就和她说话,刚开始还给海棠揉腰,揉了一会儿卧倒抱着海棠说话。
海棠伸手摸摸他的脸颊,两人正耳鬓厮磨,外面走廊下的灯光映出人影。太监隔着门说:“主子,外面官员送了帖子来,奴才给您送哪儿去?”
海棠说:“先放临时书房里,你出去跟他们说,这几日圣驾在,让他们全力以赴,不可出什么意外,更不怠慢了各处,帖子我收了,有机会在山东见面,没机会等他们进京吧。”
太监答应了一声,端着帖子走了。
屋子里扎拉丰阿抱着海棠说:“今儿有不少人来送礼,明里暗里人来人往,听下面说,运货的火车上有一节车厢,装了各种各样的盒子,外面有车站贴的各种颜色的签子,发往京城。”
海棠懂他的意思,就说:“你还不知道我的脾气吗?这种礼咱们是不收的,靠收礼能收出一份家业来吗?以前老爷子还在的时候对这些人的评价都是没出息,这不就是没出息吗?不想着怎么给自己找事儿做,就靠收礼过日子?”
“别生气,这些人都比不上您,也比不上咱闺女,我现在瞧着连孙女都比不上了。这事儿也不是奴才看着眼红,而是怕有人把手插入山东,对莹莹有影响。”
“肯定有影响,人生在世,天天都会与人赌斗。赌赢了就好说,赌输了就是吃亏。莹莹既然出来做事,就要不惧风霜不畏赌斗。她现在也是个大孩子了,你就不要管那么多,放手让她去干,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丢盔弃甲。回到王府,咱们养着她。”
“怎么教孩子一向是您说了算,奴才也不在这事上插嘴,只是奴才觉得她年纪也不小了,这个时候也该成家,您在她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生咱们儿子了。”
这还真是个事儿。
海棠说:“不管是盈盈还是安康,我都是不管的,他们要是想成亲咱们就给她们找个好夫婿,若是不想成亲,就跟她们讲明白将来孤独终老是个什么滋味儿。路该怎么走,事儿该怎么做?她们心里面有谱,都长这么大了也该为自己接下来的兴衰荣辱爱恨情仇负责。”
“话是这么说……”
海棠就给他戴了高帽子:“当时我之所以愿意成亲,倒并不是畏惧于老爷子的权威,也不是因为当年祖母和额娘一再要求。我若是不成亲孤独终老,老爷子也不会说什么,不过是从四哥或者六哥的孩子里面选一个乖巧伶俐的过继给我,于老爷子而言,这个办法反而是最妥当的,毕竟是他的亲孙子。
我之所以答应成亲那是因为你呀。
你是个好人,不会图谋我的王府,不会暗地里教唆孩子和我反目,还长得好看,对着你,饭都能多吃一碗。你从里到外都是好人,这么人美心善,我看了哪里不动心,后来才有了咱们之间的夫妻缘分。
他们闺女还没碰见这个好人罢了,那是她没福气。若是真的让她嫁人,我实在想象不了她将来的日子怎么过,人家无论做什么在她看来都是错的,都是难受的,于她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