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则美
此时雍正才把目光看到几排子侄身上,把人叫来交代遗言,还是勤俭持家那一套说辞。
弘昼进门的时候取遗诏的队伍也刚到,弘昼一路上都在哭,进了圆明园更是哭嚎着跑到了御书房。
他看到有人取遗诏以为皇父不在了,就大哭着进门,也没人拦着他,弘昼直接进门,看到亲爹还没蹬腿闭眼,瞬间狂喜起来,这大悲大喜之下他开始打嗝,一边打嗝一边说:“太好了,皇阿玛您还在,儿子快吓死了。”说完这话有觉得不妥,瞬间抽了自己一巴掌。
雍正此时反而觉得很轻松,他没想到在知道自己还有一天半天的时间后,等待死亡是如此轻松,就跟苏培盛说:“给他一碗水。”
弘昼看他态度轻松自己也放松了下来,打着嗝儿笑嘻嘻地谢了雍正捧着碗吨吨吨喝了起来。
这时候诸王和侍卫回来了。
既然遗诏取回来,下一步就是检查封印,由宗亲和几位大学士一起检查,封印完好无损,展示给太后看。随后大臣们在走廊下,宗亲和一些官职高的大臣在御书房,太后皇后婆媳在屏风后,大家一起听张廷玉宣读遗诏。
遗诏册封皇长子弘晖为新君。
宣读后,宗亲大臣对着弘晖三呼万岁,弘晖在万岁声中对着雍正磕头后对着乌雅氏和那拉氏一起磕头。
新帝病榻前继位,雍正亲自吩咐给弘晖筹办登基大典,吩咐完了之后他被抬回寝宫。此时圆明园里面赶紧打扫出来一片地方给弘晖一家居住。
弘晖此时还抱着一线希望:看着皇阿玛病得并不严重,或许他还能做好几年太上皇呢。
不止他这么想,连乌雅氏都这么想,他看着雍正躺着脸色不错,说话有条理,觉得这儿子还能活好几年。
乌雅氏哪怕是没权力了都不要紧,只要还有一条性命在就足够了。不用处理国事于他而言能更好地养病。所以乌雅氏在寝宫里拉着雍正的手:“儿啊,你搬到畅春园来,咱们母子住一起,额娘亲自照看你,放心,过个一年半载你病就好了。”
雍正点点头。
此时各位公主和皇室福晋们进宫,雍正的孙子孙女们无论年纪大小要全部带到雍正跟前去。
弘晖把雍正安置完出来告诉十六阿哥:“皇阿玛还在,不必当面称呼我为皇帝。”
十六阿哥点头,先去安排这两天的登基大典和雍正去世要用的东西。
弘晖又叮嘱百岁:“你把今日的事跟你额娘还有你姐姐说清楚。进宫之后让她们小心谨慎,不可对你的那些婶子和兄弟们有任何飞扬跋扈之举,更不能在这个时候冒头,一切要谨慎从事。”
百岁听了点头离开。
看着百岁的背影,弘晖生出一种宿命感,十多年前在乾清宫,皇父也是这么嘱咐他的,叮嘱他进宫后约束弟弟妹妹,不可轻狂,要谨慎从事。
弘晖叹口气,转身进了寝宫。
寝宫里面雍正身边有生育之功的嫔妃都来了。皇后坐在床边,年贵妃坐在凳子上,两人距离雍正最近,像齐飞熹妃这些人都站在距离龙床半丈的距离。
雍正对几位嫔妃说:“你们侍奉朕一场,朕也不亏待你们,朕给你们留了些钱财,你们也都有孩子,到年纪了带着这些钱财跟孩子过日子去吧。”
这里面哭得最响亮的是秀楠的额娘宋氏,因为她觉得自己没儿子,女儿又在草原上,没法出宫养老。
宋氏为自己哭。李氏虽蠢,却是为情哭。她年轻的时候和雍正也是过了一段恩爱日子的,她这会儿看着雍正眼泪如断珠,赶紧擦了泪水又蒙住双眼,却不敢大声哭,更不敢扑过去拉着雍正。
钮祜禄氏则是为自己母子哭,她没想到弘历居然在这时候不在京城,当听说皇上病了命令诸王取遗诏的时候就知道大势已去!谁家的太子在皇帝病危的时候不在京城?!钮祜禄氏哭得更凄惨。
另一个哭得惶恐凄惨的是生了弘瞻的刘氏,她是雍正做皇帝后才进宫侍奉的人,和雍正也没什么感情,这会哭完全是因为儿子太小,太小的孩子没法和哥哥们竞争,将来也没人管他,他们母子将来如何很不好说,所以哭得凄惨。
耿氏是跟着哭,他们母子没称帝的想法,弘昼的差事虽然一波三折,但是也有活儿干,儿孙健康吃喝不愁,她心态很平和,跟着哭几声装作不舍就完事儿了。
雍正没听她们哭,对皇后说:“早年你与朕奉旨做了一对夫妻,这些年来偶有拌嘴红脸也很快过去,朕与你也算恩爱,你替朕孝敬父母教养儿孙,朕都看在眼里,心里甚是感激。朕到今日也该去了,放心不下的只有三个人,这三个人朕都交给你。
额娘年纪大了,你要孝敬她。弘曕年幼,你要照顾他到成婚领差。另外一个就是二十五弟允禐,你也要看着他成亲领差搬出去住。”雍正说一句皇后哭着点一下头应一声。
雍正对她说完,又跟年贵妃说:“朕知道你素来好脾气,朕去后你照顾好秀椿和福沛照,顾好自己,有事你来找皇后商量,缺什么你去也去找皇后,朕给你们母子留了些东西,足够你们好好过日子了。”
年贵妃哭着答应了。
雍正说:“都去吧,都回去吧。”
都不愿意走,此时除了少数人,很多人心里都有想法,都想趁着皇上弥留之际办一些对自己有利的事儿。
年贵妃说:“皇上,妾再陪您一会吧。”
外面宫女隔着屏风来报:“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大福晋携其他几位福晋和诸位小主子来请安。”
皇后看看雍正,跟外面说:“传。”
这时候费莫氏带着人进来,在屏风前跪下请安,她们妯娌距离屏风最近,身后的大小孩子都排好队一起跪下磕头。
雍正对坐在床边的皇后说:“叫孩子们进来。”
皇后跟屏风另一面说:“所有的格格和皇孙进来。”
这里面年纪最大的是弘晖的女儿嘉乐,她应了一声是,带着弟弟妹妹们进去,按照嫡出在前庶出在后跪了三排。
雍正翻身看他们,年贵妃赶紧扶着,拿垫子支撑着雍正。三排孩子都跪在床前伸着脑袋看雍正。
雍正仔细看看这些孙儿,对百岁说:“来。”
百岁上前一步,跪在脚踏上。
雍正说:“你要好好地,好好的知道吗?”他不能说太多,说太多就容易被解读成安排百岁成为下一任太子。他对太子这个职位本能地厌恶和恐惧,担心他的儿孙有人做了太子会重蹈康熙朝废太子的覆辙。
百岁也了解这句话,脸上淌着眼泪:“知道,玛法,孙儿都知道。”
雍正松口气,小声对百岁说:“有一段路,朕走过了,你阿玛眼看着也要走过去,朕盼着你一路平平稳稳也走一遍。”
“嗯,玛法,孙儿都记住了。”
“不是记住,是刻在你的心里,刻在你的骨血里。”
“嗯嗯。”
雍正此时没太多精力,看着一群孩子,只来得及和年纪大嫡出的孙子孙女说话,说到一半就很虚弱,说着说着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引起一番荒乱,又急忙叫了太医进来。
皇后让这些孩子们出去,让屏风另一面的几个儿媳妇也出去,她带着嫔妃们守着雍正。
弘历的福晋富察氏带着孩子出来,面色很不好,弘历的侧福晋高氏山前问:“福晋,皇上怎么样?”
富察氏摇摇头。
高氏喃喃自语:“希望爷能赶得回来。”
富察氏知道高氏第一时间打发人去请弘历回来,富察氏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高氏这跟着了魔一样。
高氏在府里太特殊,不仅是弘历的宠妾,她因为一直在书房侍奉,知道很多弘历的秘密,和弘历的幕僚门人都见过面说过话,富察氏很难用后宅手段困住她。看她这样着急,富察氏总觉得要糟!富察氏是干着急却没办法!此时此刻她才发现,自己哪怕生下了儿子女儿,手中掌握着府里的权力,然而外边儿爷们儿手里面的势力自己仍然没有碰到。
而这个时候在寝宫的一间屋子里,乌雅氏带着海棠和老六阿哥和弘晖谈话。
弘晖是她亲孙子不假,但是雍正是她亲儿子!
乌雅氏自然是要保住儿子的体面,她跟弘阳说:“你是我孙子,你阿玛把位置传给你我心里只有高兴的份儿。只是你阿玛那边……”
弘晖瞬间明白她要说什么了,立即跪倒在乌雅氏跟前:“祖母,刚才那是皇阿玛觉得自己快不行了,所以才让人取遗诏来。如今孙儿看他渐渐缓过来精神,可是遗诏也打开了,孙儿愿意自领太子,皇阿玛仍然是皇帝,军国大事还要处处仰仗皇阿玛,孙儿仍如往常一样听他老人家吩咐。今日若说的有半点假话,愿意受天罚之苦。”
“好了好了,千万别说谶语。”乌雅氏拦着孙子亲热地说:“你是好孩子,我是知道的,祖母今日拉着你叔叔姑妈,也不过是扯着他们来壮胆和你商量,咱们祖孙先小人后君子。你皇阿玛那个样子,如今很多事儿也做不了主,还是要靠你拿主意,你只要好好孝敬他,让他体面地养病,咱们家太太平平的比什么都强,你说是吧。”
弘晖说:“皇阿玛仍然是皇帝,孙儿刚才和十六叔说过了,让内务府别弄什么劳什子的登基大典,这朝廷和咱们家都离不开阿玛,孙儿都懂。”
乌雅氏这才欣慰地说:“好孩子!”
乌雅氏背后的老六阿哥和海棠对视了一眼,都没说话。
等弘晖出去后,海棠跟乌雅氏说:“额娘,这种事儿你就不该管!”
老六阿哥也说:“是啊,疏不间亲。四哥说话的时候人没糊涂,您何必横插一杠子呢。”
乌雅氏说:“什么疏不间亲?他和你四哥亲,我和你四哥也亲。我这辈子就养了你们几个,自然是要为我的儿子考虑!”
海棠和老六阿哥纷纷叹气。
海棠说:“我出去了,我先守着圆明园,这时候很要紧。”
老六阿哥说:“额娘,我送您去看四哥吧。”
几个人从屋子里出来,乌雅氏就去了雍正的寝宫守着。海棠打算接受防务,老六阿哥忙其他杂事去了。
海棠在路上遇到了弘晖。
弘晖没说话,海棠拍了拍他:“老太太年纪大了,你别放心上。”
“侄儿都懂,不会放在心上的。”他嘴上这么说,这个时候来找海棠某种意义上就是摸清楚海棠的态度。
海棠说:“去守着你阿玛吧,父子一场不容易。我带人守着园子,威慑整个京城。”
弘晖点头,赶紧去了雍正的寝宫。
雍正晚上吃了点饭,前半夜昏睡,后半夜拉着弘晖说话,天亮后又见了见乌雅氏。
他的状态看上去很不错,脸色红润,眼神清亮。然而经历多的人一看就明白,这已经到了回光返照的时候了。
雍正拉着老额娘说:“您可要好好的,儿子放心不下您,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回头如果觉得园子里住着不舒服,您让老六老十四和两个妹妹接您去住一些日子。”
乌雅氏瞬间明白了,哭着说:“我不去,我是该跟着你过日子的。你不侍奉我让你弟弟妹妹侍奉算什么?”
雍正说:“人生不如意的事情十之八九,儿子想侍奉您,可是没福气。”
说着就要召见大臣,对着大臣和宗亲说:“朕传位给弘晖,你们事他如事朕,万万不可懈怠。”
群臣磕头应是。
雍正对弟弟妹妹说:“你们侍奉好额娘,照顾好她老人家。”对桂枝说:“妹妹多和弘晖聊聊。”
桂枝点头。
雍正握着弘晖的手:“别忘了朕嘱咐过你的话。”说着瞳孔开始涣散,他喃喃地说:“朕事先有安排,不可厚葬……二哈那里……”
弘晖本来跪在脚踏上,瞬间起身在他耳边说:“儿子都记住了,佛珠等物品都随葬棺椁内,二哈葬在耳室。”
雍正的瞳孔散了,弘晖呜呜哭起来。
阿玛是个好父亲,然而他昨日的心里想的证明他不是个好儿子。
弘晖悔恨地用头撞床,一群大臣赶紧拉他,弘晖的额头磕得通红,大哭不止,他这不是做戏,几个人摁着他才拦着他接着撞床。张廷玉说:“皇上万万不可啊,大行皇帝绝不想看到您这样啊皇上。”
其他大臣都说:“大行皇帝的葬礼要紧啊!”
想办葬礼必须有新君,因为葬礼要确认谁是丧主。丧主一般是嫡长子,所以弘晖灵前继位,第一件事就是主持大行皇帝葬礼。
命令一条条传递出去,除了几个肱骨大臣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宗室子弟们进入寝宫趁着尸体尚温给雍正换上寿衣。
弘阳在室内大哭了一场,弘晖更是勾出伤心事,和弘阳在雍正灵前抱头痛哭。
而此时从西郊开始,丧钟一声接着一声,最终城里也开始敲起丧钟,丧钟回荡在京城,也回荡在这个时代。
皇帝去世第一步是各处戒严,不许有任何哭丧之音,等到权力交接之后方才开始办葬礼,各级官员和外命妇开始进宫哭丧。皇帝驾崩,各处寺庙宫观连续三天每天敲钟三万下。
雍正朝自此刻走入历史,成为其中一页,等待着后人偶尔翻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