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鸟窝窝
紧接着枪身一抬,正对额头。
“还是说,你不想和笹川京子一起读高中了?”小孩慢条斯理道。
男生霎时怔了怔。
在他凝噎般仿佛陷入什么回忆的时候,凶手陡然扣下扳机。子弹在沉闷的枪响中不偏不倚地飞驰而去,正中卫衣男孩的脑门。后者毫无抵抗能力地仰倒在台阶上。
脸色发白,死不瞑目。
我被硬控在原地,提着篮子贴墙站,脑海里蹦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转眼望去,周围在挑书或闲谈的顾客居然都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然而他们的悠闲时光时日无多了。我眼睁睁地看着那名年轻的死者忽而眨了一下眼,继而猛然间暴起,厚实的卫衣和长裤如纸屑般爆开:
“复活——!”他粗着嗓音宣誓,作出大力水手的姿势。
我:“…………”
只见男生头顶冒火,浑身上下仅剩一条喜庆的红色四角内裤,气势高昂地跳起来。旋即在旁人震惊的注目中一路尘烟滚滚地冲进一楼书架间。
那边我就看不见了。于是连赶几步迅速下楼,到楼梯底层探头一瞧。
在大冬天裸奔的男学生犹如强盗突袭,正飓风过境似的搜刮着教辅区的中考学习材料。仔细听,还能听清他自言自语地喊着“学到死掉也要和笹川京子一起考高中”、“国语习题册在哪里”、“英语单词背诵本?All in!”之类的豪言壮志。
周身形成真空地带,包括店员在内无人敢近。
但由于东京本来就什么怪人都有,一些顾客发现不是什么恐怖事件,也就将就着继续干自己的事去了。
至于我刚消化完震撼感,忽而感到裤脚被谁轻轻扯了扯。
低头一看。罪魁祸首不知何时来到脚边。小不点仰着脑袋,在对上我的视线之际松开手,反而抬起两只短短的手臂,讨抱似的开口:
“新奈。”
我觉得他萌得很离奇。
在一片混乱声中蹲下来,一手拎着书篮,一手将小孩搂在臂弯里抱起身。我观察着他脸上细微的机械纹路,有点意外地眨眨眼,扬起眉毛。
“你真是机器人啊。”我说,“会认出我是因为本身就有相关的指令吗?”
小婴儿乖乖坐在怀里,“是喔。因为老板是出资人之一。”他回答着,伸手抱住我的脖颈,便像进入待机状态一般毫无动静。
意思是我发的工资和奖金都用来制造斯巴达魔鬼教师机器人了么!
我无语半晌,想想算了。毕竟能看到小时候的里包恩还怪感慨的,时间过得真快。
绕出楼梯口去前台结账。
店员看起来被吓得不轻,惊魂未定,仍不时往裸奔男孩那边瞅。仿佛是凭着肌肉记忆才顺利地扫到条形码、装袋并找钱。但她的试胆大会还没结束。
我刚拎起装好书籍杂志的袋子,一阵邪风便从身侧呼啸而来。
紧随一声闷钝的“砰”,又是倒塌的“轰”声:男生细胳膊细腿,竟然生生抱着一大摞练习册与辅导书冲到前台。店员惊呼出声。在她恐慌的视线中,那摇摇欲坠的书山一经放下,便几乎不带考虑地瞬间铺满收银桌。
罗刹般面目狰狞的国中生猛一伸手,拍在其中一本数学题册上:“全都给我包起来!”
店员的泪花飚出:“好、好的……”
我站在一旁,冷静地远离两步,给他腾出结账空间。吐槽欲在心底翻滚激荡。
这种比守护甜心形象改造还可怕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明明一开始看这位同学(我猜他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纲吉君了)不是这么热血到恐怖的性格。
不用想都能知道肯定是和机器里包恩开的一枪有关系。
说起来,风之前好像提起过,有什么特殊的子弹可以激发所谓的决命状态。虽说不知道别人如何,但我是能看见他额头上燃烧的澄澈的火炎。那么应该就是人点燃死气的状况之一吧。
这样真的没问题么。我心想,黑手党继承人的社会颜面难不成可以无限刷新,等继位之后见过他裸奔的人都会被相关工作人员使用一忘皆空吗?
那工作量未免太大了,牛马也不能这么使的。
腹诽间,眼前气喘吁吁的男生绷紧的肌肉开始慢慢放松。很快,他额间的火炎熄灭,凶神恶煞的神情也逐渐变得正常而茫然。
店员欲哭无泪地努力嘀嘀扫条形码;回过神来的国中生欲哭无泪地抱紧自己的赤膊,以一个崩溃的内八夹紧哆哆嗦嗦的腿。
“好好好冷,好冷!”他原本粗犷的声线瞬时细若蚊吟,压根不敢往周围看似的满脸通红,“我怎么会拿了这么多……阿嚏!……嗯?”
男生愣愣地转过头,手指下意识捏住被披到肩上的羽绒服衣领。
我穿着打底的白色保暖高领长袖,外套一件雾蓝色的针织毛衣,已经足够御寒。一边重新拎起事先放在地上的书袋,一边向他抬了抬下颔示意:“不介意的话先穿着吧,感冒就不好了。”
呆滞的国中生这才反应过来。他本就脸红,这回一路不知所措地烧到耳朵和脖子。
“谢、谢谢您……!”
我:“不用不用。”放着不管反而说不过去吧。
脱外套前被我放到前台柜子上坐着的小婴儿机器人:“别愣着,阿纲。赶紧付钱。”
阿纲同学似乎早就习惯了,一点也没有跟魔鬼教师算账,只是被提醒着连忙试图翻找,“对了,钱包——我钱包呢?!”
和衣服一起爆体而亡了。
我毫不意外。
“同学,你等一下。”
“啊,好的。好的?”
他身形一顿。我让他把羽绒服穿好(由于是长款,我穿了衣摆垂至大腿,比较矮、腿也偏短的男孩基本能包到膝盖以下),拉链拉上。随后从其口袋里拿出钱包。
收银台的店员兴许是见恶霸疑似转性,人也镇定不少。她用两个大袋子装好书册,顺畅地收钱找钱,然后深深地朝我们鞠了一躬。
“请慢走。”
我清点余额,完事收起钱包,也向她颔首:“辛苦了。”
接着侧头望向被羽绒服包成企鹅般的男生。
“这些你一个人提得回去吗?”我问,目光对上他仿佛要流下宽面条泪的眼睛,“我自己也有一袋,可能帮不动,要不要找两个朋友过来?”
第106章
国中生正要回应, 孩童稚气的声音却唐突地率先打断:
“他不需要。”小机器人绅士说道。他——或者准确地说它,丝毫没有以己度人是不好的行为的自觉,从柜台上站起身, “这点程度的重量, 对现在的阿纲来说只是小意思。”
纲吉:“我怎么不知道?!”
小孩:“我说过了,你对自己的潜力缺乏自觉。”
它嘿咻一声, 灵活地自柜台一跃跳来。我只稍一抬手,前者就精准降落在臂弯:很轻, 比不上真正的实心小孩的体重, 抱在怀里也没那么柔软。
但当它仰起脑袋看过来,那双与原主极为相似的黑眼睛仿佛依然能生动地闪烁。
“抓紧时间回去吧。”小老师放话。
然而, 不甘于被轻易摆布的少年人显然没被说动。阿纲同学眼睛一瞪, 根本无法理解机器人行为逻辑的似的皱起眉, 便不赞同地伸手要来扒拉它:“你不要莫名其妙就让这位姐姐抱你, 明明出门的时候都充满电了吧。赶紧下来,人家可是好心帮……噗嗷!”
机器里包恩收回小短腿。颧骨上赫然多出一枚泛红鞋印的男生生无可恋地捂住侧脸,“疼疼疼!我说错什么了?!”
事发一秒钟不到。我感到脑壳也有些奇异的幻痛。
小孩语气不改:“少啰嗦。”
我冷静地暂且把袋子挂腕上,用另一只手捂住它的嘴部开关,“好了。同学, 你没事吧?后面有人要排队结账,我们先出去。”
“我还好……”
纲吉以一种在心里腹诽痛得快死了的神情下意识应道。接着才猛地回过神, 赶忙放下捂脸的手, “啊,好的!”
我于是弯腰把穿西装的小机器人放地上,先帮国中生将两大袋教辅拖到店外。
沉甸甸的书袋安顿在门口边上的角落。
男生险些被知识的重量累垮, 但终于松开袋子挂耳后还是坚强地直起身。
显然,这个有礼貌的孩子非常不好意思给陌生人添麻烦。他首先做的不是马上联系朋友来帮忙。而是光速鞠了好几躬, 用力地,期期艾艾地闷头说着感谢的话,敬语横飞。
我摇摇头,一律驳回。他说对不起浪费您的时间,我说我正在放假没什么事;他说谢谢您的衣服我回家洗好明天还给您,我说不用着急。冬天要晾干比较花时间,晚一点也没事,送你也无妨。
学生的客套话太极拳打不过万恶的成年人。纲吉君别无办法,脸上一清二白地写着世上果然有好人,打算先把外套口袋里的物品还给我。
摸出兜里的两部手机之际,他愣了一下。
本以为他会产生疑问,结果年轻的小男生将注意力的重点全数放在触屏机(它在这个世界尚未完全普及)的先进程度上,惊讶地想知道这是不是改造机。
我诚实否认,表明是直接买的。收获对方疑似看待有钱人的目光。
户外寒意凛然。米白色的羽绒服尽职尽责地套着他纤瘦的身躯,只露出裸露的半截小腿与双脚。男生的鞋子也在热血复活之中惨遭蒸发殆尽。
不过他貌似早已习以为常,有了基本的防寒外套后就没当一回事,反而朝着面前海纳百川的习题册愁云惨淡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会写得完啊。”他说。
一月的低温简直能让学子应试的苦涩酿成冰美式。
虽然现在看来,读书时代,的确在某种层面上说完全称得上最无忧无虑的时候。各种祭典、部活与校活动同样承载了一拨又一拨少年青葱的峥嵘岁月。那时世上最复杂的东西无非是功课与人际关系,其它社会性的压力远在天边。
但如果要我再经历一次准备升学考的复习阶段,我绝对是不乐意的。
“挑着写就好,”我打开翻盖机,一边理解道,“全写完未免太反人类了。”
小机器人跳上鼓鼓囊囊的书袋。它刚才只乖乖背手在一旁看着,直到现在才适时插话:“阿纲很快就要接手彭格列了,黑手党的BOSS能把这些做完是应该的。”
两句话击穿国中生护甲。
纲吉同学脸色一白。像才发现它还在似的,霎时冷汗如瀑,向我急急摆手:“没什么没什么,哈哈哈,请不用听他乱说。小孩子不懂事闹着玩的啦。”
不懂事的小孩:“我可一句都没开玩笑。如果你这次没有考上高中,就给我去意大利的黑手党学校上——”
“啊啊啊啊啊!”国中生如同突然被踢了一脚的汤姆猫似的虎躯一震,两手抓头发,试图以更大的分贝盖住家庭教师恐怖的发言,“我不要!你别在人家面前胡说八道了,什么都没有的事!你电池藏哪了?!”
他边说边蹲过去,似乎想把小孩的电池抠掉。结果手指刚扒住机器的嘴就被噼里啪啦一顿闪光带火花地哇呀呀触电,瘫倒在街道门店的墙边。吓得几个路人惊疑不定地远离。
电麻了似的两眼无神,整个人焦黑。
我维持着点开拨号界面的动作:“……”
发生什么事了?里包恩做的这个机器人是高压带电体吗?不会死人吗?
善良的学生以身体力行交出答案:不会。年轻人超乎寻常得抗造,下一秒就找到失落的灵魂般慢吞吞地爬起来,浑身隐约滋滋带着电光,眼角含着泪花。接着一低头。
阿纲同学被电得像花猫一样的脸上那副“我是不是快死了”的表情赫然惊恐地转变成“我真的要离世了”。
我随着他的视线看去。白的羽绒服爆改焦黄色,糊着一片片不规则的焦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