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鸟窝窝
我从里包恩身上爬起来, 凑到落地窗边眺望之际, 它正在皑皑屋顶间倾泻而出,在市民弯腰扫雪的沙沙声中慢吞吞地穿梭。俯瞰望去, 四处是冷白色的细腻的光泽。
异世界的雪啊!
我打起了点精神,迅速洗漱更衣。
戴上保镖新买的围巾、手套与针织帽, 拾掇好之后回到主卧, 某个本地人还在睡大觉。我走到床边,身形挡住了窗外映来的光线。被窝里的里包恩还闭着眼。
男人的睡颜安静, 笼在阴影中。脸廓的线条分明是硬朗而凌厉的, 这会儿却平白无故地添出几分清秀的乖。
我稍微俯身, 用暖和的、毛茸茸的手套包住他的脸蛋。
“起床。”我叫醒道, “快起快起。下雪了。”
里包恩的眼睑抬了一抬。
我还没看清他黑黢黢的眼中究竟装着清醒还是困倦。此人就仿佛只是睨来一眼,其眼神信息隐约包含“你很幼稚”、“吵我睡觉小心付出代价”等下犯上的无礼信号,然后侧过头。
脸颊压着我的掌心,又睡过去。
我严肃地观察他半晌。
以往放假的时候,这家伙经常起得比我早。通常我在睁眼的时候床边就早已没了人影。而枕边人则总会端着咖啡, 悠闲自在地坐沙发里读报纸。
这两天竟然不知怎么很爱睡懒觉。转头就能瞧见卷卷鬓角。
或许是回到家乡,又恰逢冷天, 连向来自律的世界一流杀手也难免被冬乏的力量打倒。
那就不吵他了。
我在心里赞叹自己是个顶好顶好的雇主, 一边动动手指,将手抽出。
重新枕在枕头上之际,里包恩面无表情地睁开眼。不等他开口, 我一手支在床沿,弯下腰。温冷的嘴唇触碰到额头的皮肤与眉毛。我再亲了亲他的脸。
“你睡吧, 宝贝。”
我撑在里包恩上方,好像能从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心情好地下发通知,“我下去玩一会,回来给你带早餐。”
说完就走。
我在自己吃早饭和带早饭回来和室友一起吃之间选择了先垫垫肚子。于是先在餐厅拿了只圆头圆脑的小面包,边往嘴里塞,边揣着翻盖机下了楼。
说起来,斯帕纳还没把手机还我。我希望他可以保持职业素养不要乱翻,虽然也没什么不能看的——我很少在手机上看建议成年人观看的东西,毕竟有线下店卖本子,身为尊贵的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我偶尔心血来潮会直接买实体本鉴赏。
更加极偶尔地,我还在看这些漫画期间跟里包恩分享并吐槽过。
文艺作品反映社会现象,市面上很多女性向漫画的主角都拥有一颗觉得自己年纪大了该趁早谈谈恋爱的心。
因此,作为社畜的女主角就算平时不怎么参加联谊,也会在某一天突然松口,答应同事的聚餐相亲邀请。
之后要么在联谊上碰见帅哥,喝多了酒,迷迷糊糊就滚上了床;
要么在原先的公司里就有暗恋自己已久的上司、前辈或后辈。这些爱在心口难开,长了一张嘴却不知该如何正确使用的漂亮美男因女主去联谊而心生阴暗情愫,最后以花样百出的方式滚上了床。殊途同归。
彼时,我对此的评价是:“真是上班上得脑子不清醒了。就算真喝了酒,没到断片的地步其实完全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同事就算了,到底怎么会愿意和上司在一起。”
里包恩当时擦着枪,非常宽容地站在反方:“人各有志,你要尊重别人的命运,新奈。”
我不以为然:“退一步说,也要像野末前辈那样的人当男主才合理。这本的男主甚至是一个抖S挑剔毒舌爱找茬的上司,只是脸长得好看了点。换我我每天上班都会祈祷他赶紧调走。”
那时我只是无心吐槽。直到第二天上班,高木被临时调走,堂堂空降一个抖S挑剔毒舌爱找茬的黑发上司时,天才真正地塌了下来。
老天仿佛特意来警告我人生永远不会过得那么顺遂。而我的同事们还都没认出这个天降上司和我的保镖,以及某个后辈长得一模一样。
那天几乎就是我的受难日。
我去茶水间摸个鱼,恐怖上司就在背后的出生点刷新,问我是不是工作做完了,又发了几个材料过来,并叫我给他倒杯热咖啡。
我欣然答应,倒了半杯加了6块方糖的凉白水,在他办公桌上放杯子的声响大到半个办公室的同事一致转头看齐,然后在接触到我的眼神后眼观鼻鼻观心地继续埋头工作;
我搞定工作,刚开始和同事开心聊天,互蹭零食。上司又如幽灵一般在身后闪现,说他去拜访客户需要一个司机,看我这么闲不如就交给我。
我欣然答应,在关上车门的瞬间恨而动手,抄起车内靠枕就上,誓要夺走世界最强杀手的名号。结果裸绞绞到一半,被摁着跨坐在某人大腿上,莫名其妙接了数不清的吻,接着令我事后一度庆幸这辆黑车停在不显眼的角落里。
最后我在他下车见客户的下一秒直接驱车调头回了公司;
就连加完班偶遇野末,在等电梯时听他说社里的公事,也会有一个高挑的身影忽然大刀阔斧地站到中间,两手往后一背,开始谈我今天的工作表现如何如何。
他说一句我反驳一句。我在同事间流传的形象由此变得越来越不好惹。
而我也在那两天难得地检视自己,扪心自问对里包恩的感情里有没有暗藏几分不易察觉的杀意。所幸他空降上司的剧本玩一会就腻了,很快变成公司组织体育洽谈会时让我去负责沟通行程的跳伞运动员。
想到这里,我站在酒店外头的雪地里,冷不丁地抬头望向套房所在的最高层。但什么也看不清。纤细的雪粒如棉絮般轻飘飘地飞落着。
没有突然拽着降落伞一跃而下的人,很和平。
住在酒店的客人也有不少在附近转悠。满眼雪白之中,有穿得像北极熊的年轻人趴在喷泉边,手指戳进雪里写字。有结伴的旅客互相挽着胳膊拍照。一位母亲正在帮孩子团雪球。
我把手套拉紧,堆了一个只有半条小腿高的小雪人。
紧接着,两位穿着西装的工作人员赶来。一个抱着一袋装饰品,一个端着相机。
我正近乎坐在厚软的雪地里,闻声抬头,伸手接过其中一人递来的萝卜鼻子。继而由衷感慨:“谢谢你,VIP还有这种服务啊。”
“新奈小姐是我们的贵客。”她弯腰笑道,“不用客气。”
我有点不好意思。邀请她和另一位年轻的服务生一起给小不点雪人装点五官:两颗黑黑圆圆的眼睛,高高的鼻子,轻轻微笑的嘴巴的弧度。怕它太冷,围一条小毛巾,插上树枝手。
最后戴一顶黑色的绅士小礼帽。
端相机的工作人员见大功告成,极为专业地迅猛后退几步,高声招呼:“小姐,看这里。3、2、1——”
我蹲在小雪人旁边,一手搭着膝盖,一手紧贴着笑脸,比了个万能的剪刀手。
在异世界用异世界的雪堆异世界男朋友的雪人!成就达成!
要不是放在原世界会看起来太可疑,我绝对会发社交平台的。
尽心尽力的工作人员帮我多拍了几张照片。
不同手势的,戴针织帽和不戴的。随后还体贴地立刻洗出来给我过目。
我很感谢两位,但也有点奇怪五星级酒店的服务生居然不肯收我给的小费。直到我看见杀手从酒店门口走过来,西装革履的女青年与少男站直身板,朝他稍微鞠了一躬,道:“里包恩先生(殿下)。”
我:“……”
殿,好古老且二次元的称谓。这种龙王归来般的情节没想到也能亲眼见到。
里包恩两手插兜——他很诚实地履行着“我是成熟男人而不是不怕冷的小男生”之原则,穿得很厚:毛呢的西装三件套,搭着深灰色的翻领大衣,颈间围着我挑的暗蓝色的围脖,戴着铁打不动的浅顶软呢帽——旋即,在他翻版的小雪人前站定。
挑起眉梢,和我对视一眼。他随即朝两人点头。
“欧蕾佳诺,巴吉尔。”他说,“是家光让你们来的?”
“是的。”叫作巴吉尔的男生十分礼貌,一口熟练的日式复古敬语,“虽然里包恩殿下在,但为了避免又出现意外,主上让我们在酒店附近待命。”
叫欧蕾佳诺的青年手里还帮我拿着我的针织帽,接道:“刚好能帮上新奈小姐的忙,这也足够了。”
我这才模糊地记起,之前在沢田宅似乎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
里包恩在我身旁蹲下来。此幼稚的保镖一边把雪人脑袋上的小礼帽摘起,闲得没事干地把它放到我头顶,一边微微勾着嘴角评价:“是吗,那家伙考虑得还挺周到。辛苦你们了。”
两人面露隐忍的笑意,纷纷表示举手之劳。
我露出死鱼眼,把沾着雪屑的迷你黑帽抓下来。
“小学生么。”
“没啊。我满打满算,现在也不过三岁多一点而已。”
“你有本事就对着镜子说,还有不要用更有槽点的话来回答我的吐槽!”
我抓起一把雪泼了他一腿。下一秒视野一暗,脑袋上堂而皇之地按来一顶更大的帽子。
于是在即将返程时,我的行李中多出的照片包括这特别的三份:
第一张是我和保镖版小雪人的合影。第二张,我和里包恩都坐在白色的地上,跟前是两只呆望着镜头的雪人,其中一只的树枝手毫不留情地戳着另一只的肚子。
而我斜斜地戴着里包恩的帽子,宽圆的帽檐挡住上半张脸,做派冷酷地抱着臂,微抿唇角。
男人盘腿紧挨着坐,像是悠闲地坐在贩卖麦子酒的牛仔酒馆里,屈起的指背支着下颔。有几粒大胆的雪花落在他鬓边。
相机忠诚地记录着杀手眉眼间的几近平和的笑意。这会儿他似乎又只是一名普通的青年。
第三张,身后多了两个笑得腼腆的年轻人。
我跟欧蕾佳诺和巴吉尔不约而同地使用旅游照必杀剪刀手,孤立了里包恩。
胶片的质感将几秒钟定格成老照片,仿佛从洗印出来的瞬间起始就让人想到自己在未来某一天一定会数着相片回忆到这一刻。正如我把夏末海边的合照设置成锁屏壁纸,每次打开手机都会忍不住多看一眼一样。
我于是提前数着严冬诞生的相片,忽然发现新一年的七月也值得等待。
第131章
斯帕纳在中午联系了我。
与乱入的路人和酒店住客们一起打了一早上的雪仗, 我们不得不换了身衣服,才紧赶慢赶到沢田家集合。
虽然很难想象那么多人可以在这幢小独栋里扎堆,但眼见就是事实:沢田一家三口, 门外顾问干部, 彭格列九代,纲吉君的朋友们;吉留罗涅家族, 加百罗涅家族,跑来跑去的小孩。甚至还有一个陌生的, 会浮在空中, 戴着兜帽的小婴儿。
犹如黑手党大团建一般,三三两两遍布在院落与宅内。
我和里包恩到场之际, 便迎来齐刷刷的注目礼。由于我走在前头, 保镖很靠谱地殿后, 这些个性迥异的异界好友纷纷先跟我打上招呼。
“婶婶, ”尤尼两手搭在身前,笑起来时眼角的橙色小花胎记也舒展着花瓣,“威尔帝叔叔说,他已经在吉留罗涅的别墅等着了。”
我稍一挑眉,“他果然也会一起过去啊。”
“他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倚在围墙边的拉尔开口。今天她披了一件严实的防风斗篷, 护目镜推到了额头上,“不过你放心好了, 我会让可乐尼洛盯着那家伙。”
我最后询问:“你呢?”
拉尔答:“不。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友寄。”
我点点头。
随即,面前上空缓缓降落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一看也是前彩虹之子,二头身的孩童。他被深黑色兜帽遮住眉眼, 只露出两颊紫色倒三角印记,头上如光环似的悬浮着一条咬着尾巴的蛇……不对, 看起来应该是蜥蜴。这位神秘的小朋友像一只紫黑色的水母飘到我眼前。
“我的名字是,玛蒙。”他似乎故意压低着声音,但仍然听得很萌,“为了尽快摆脱这副身躯,我也会去。”
接着,小孩好像注意到我身后的动静,又道:
“……里包恩,你是有什么意见吗?我不觉得你有任何阻止我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