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鸟窝窝
“哦?我看你是连黑手党的规矩都忘得一干二净。”男人低声说着,一手拿碗筷,一手不知何时已然握着把黑黢黢的手枪,“需要我帮你想起来吗?”
“什么?不不不需要,我没有忘!”
小孩越说越没底,有气发不出,只能咬牙切齿地忍气吞声。
他抱住自己心爱的小碗,如同一个深受压迫的紫色团子试图缩到我身边吃完最后两口安生饭。结果黝黑的枪口紧随不放,带着驱赶的架势跟着对准而来。史卡鲁忿忿地坐回原位。
我无力吐槽地夹在中间,怀疑了半晌这里是不是只有我一个成年人。
算了,扒饭。
本想里包恩可能只是闲得没事抢荤的,第二次照顾手短的小朋友时我只夹了素菜,不料又被半路劫走。可怜的小孩敢怒不敢言。我忍无可忍,戳了块裹着酱汤的肉片直接塞进幼稚鬼嘴里。
“邻居家里的三岁儿子都学会主动把糖果让给姐姐了,少跟人家抢。”我说。
里包恩嚼嚼道:“那是因为他第一次藏糖果被姐姐发现,挨了一顿打后学乖了而已。”
我:“你给他家里装监控了么!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啊!”
里包恩:“收集情报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我:“我可不记得有布置这种任务!好好吃你的。”
再喂一口香菇。世界安静。
第82章
里包恩只在吃饭时闹了闹。我盘算着饭后观察一下他的状态, 再回头思考是什么契机让他觉得我会有话要问,但杀手早已恢复成平时的状态,滴水不漏, 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喜欢的人表现出令人摸不着头脑的特殊情况, 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就此忽略。
不过,即使未尝不可直接问, 考虑到刚才简单问了一嘴也没有得到清楚回答,我也暂且先打算有了个自己的答案再拿去确认。
小朋友乐滋滋地开始抱着电视打游戏。表面成年而心理年龄未知的保镖一如既往悠哉地去浴室享受热水澡。
我刷过牙, 就先窝在沙发里, 用手机回了几封邮件。
关于询问和行政对接进度的问题,嗯, 这个不是早就回答过了么, 又一个没认真听汇报的。回复最早要十二月上旬审批才会下来;问手头有没有相应的社内资料, 有, 刚好在手机云端存了备份,发给对方;还有一封来自领导。
看着邮件里写着“急,今晚十二点前要,辛苦了”之类的鬼话,我麻木地再读一遍要求, 表示收到,放下手机。
转而抱起笔记本电脑, 开机。
将诅咒化为牛马的动力, 接着以强行运转吃完饭后本该休息的脑子以及突破手速极限的毅力,二十分钟搞定材料。
点击储存,放进定时发送。
设置一个半夜十一点四十分左右的邮件递送时间。
我这才合起电脑, 半辈子都不再想看见它似的塞回包里。想到过了今晚又要上班,心如死水无澜。再一抬头, 看见坐在电视前,捧着游戏手柄正打得慷慨激昂,不用工作还不需要担心自己哪天突然猝死的小鬼。
脑内一瞬间天人交战。
双手交错握在胸前的小天使冷静道:宏观而言,身为大人努力当牛马,正是因为要成为推动社会运转的一环。我们这样辛苦,也是为了孩子们从今往后始终能无忧无虑地玩乐啊。
捏着三叉戟的小恶魔戳着我的脑袋:牛马就牛马了还谈什么为了别人,自我洗脑!可笑!要不是工资待遇丰厚你会挤破头皮来这里工作吗?不会啊!如果是富二代你会勤工俭学边读书边同时打三份工吗?不会!一切都是因为人不得不活,多少人辛辛苦苦一辈子累得差点死掉或者已经无人知晓地悄悄死了,却只是为了苦完后能活得更轻松一点。工作就是狗屎!
小天使仍然静静地呈祈祷状:这是社会制度发展不完善导致的问题,而不是工作本身的问题。工作理应给人以珍贵的成就感,也应该能让人在工作的过程中发掘自身的价值、思考人生的意义。
小恶魔更用力地戳我的脑袋:给人成就感的工作是工作,会让人觉得这辈子再也没救了的工作难道就不是工作吗?工作就该一视同仁地视作垃圾!来吧,辞——
我挥挥手拂开杂念,宣布两个都有道理,但目前辞职更不可能。我还是很喜欢赚钱的。不用说有家要养,理想也需要资金支持。
钱啊,绕不过去的魔窟。无数人钻进去试试深浅,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捏捏泛酸的眉心,我伸个懒腰舒展倦意,随即又缩在窄却柔软的沙发里瘫下来。
游戏的打击音效与热血背景音富有节律地鼓动着。
明天不用早起的家伙真好。
天花板的暖灯晃眼,如失温的火光般狡黠地燎着眼皮。我微微翻身,把脸埋进臂弯,披散的头发便从耳后随之垂落在颊边。眼前这才安详地暗了些。我漫无目的地想:真好,真羡慕。
游戏机和电视还是我的呢。都给我等着,哪天我占有欲大爆发……
等一下,占有欲?
几个复杂繁芜的念头闪过脑海。线索成形,被不小心忽视的细节重新铺开。
里包恩之前莫名不说话,难不成是出于某些原因而顾及我的心情?
我一时认为不可能,又好像没什么不可能的。人类的感情那样浩淼,最扭曲的爱却是想要被爱,最阴郁的占有欲则是渴望被占有。
即使形式上会有差,内核也大同小异。
希望里包恩能留在身边的感情当然同属于占有欲。但磕磕碰碰十几年过来,这些涉及控制的欲望早就被磨得没力气,就算有,也称不上执着:不属于我的到死都不会是我的,该属于我的伸出手就能落在掌心。
并非不争取,而是实在得不到就算了。
到头来,要是为太多身外物而神伤,日子只会越过越糟糕。毕竟人的欲望总是无穷无尽。正如我一开始不在意里包恩如何,后来却想要交个朋友,再后来做梦都会梦见他,手想牵一牵,脸想捏一捏。
以至于我偶尔会觉得奇妙。原本应当无关紧要的人,到最后怎么能连一颦一笑都叫人感到这辈子好像都再也忘不掉了一样。
里包恩也会这么想吗?
从平时的言行举止里就能看得出他是个掌控欲很强的家伙。或许从事相关职业的人多少都不能免俗。不仅如此,还相当要强。我那种实在不行就开摆的观念肯定是不能直接套到他身上的。
但他其实又很少真的发过火。准确地说,是基本没有,最多是烦、不高兴。我见到的这人在我面前露出过的最冰冷的脸色,还是在游轮抓凶手那会儿。
世上大多愤怒的情绪实际上都来源于人的无能,亦或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而里包恩赫然是一副什么都能做得很到位的模样。
说脾气差吧,却不介意被吐槽(相反还很乐意制造槽点),真做起事来靠谱稳重;说脾气好吧,那也太夸张。毕竟他一不顺心就不爽地要去祸害别人,老是把快乐建立在旁人的痛苦之上。
总而言之,这位异世界的男朋友会有很多小情绪,但偏偏又是个成熟的情绪管理大师,稳定得很。
一个真正控制欲强的人,控制的对象中自然包括自身的心态。
至少现在我是想象不来他能有什么失控的时候。
所以在他的视角看来,我可能会因小孩无心抖露的话而不开心也是理所应当,关键在于不是他自己告诉我过去的事,更不是我主动询问的,而是另一个不妙的情况——从别人嘴里得知。
如果跟我立场调换一下,里包恩恐怕会要么直接搞明白,要么秋后算账。
这么一想,我应该没什么事情有隐瞒他……倒不如说根本没什么好瞒的吧。
意识走南闯北地漫游着,丰富的、接连不断的游戏音与按手柄声愈渐模糊,远远地向不知名的地方飞去。身体沉入沙发。手指的知觉不再清晰。攀附在眼周的困顿量不出有几斤几两。
仿佛只不过是闭了闭眼。
再迷迷糊糊地找回意识之际,率先感受到的是脸侧发丝的触动。
没料到躺着休息一会儿会忽然睡着。灯还开着,游戏声却没了。我有些茫然地稍微睁开眼,正好撞上里包恩低垂的黑色的眼睛。
保镖早换好了睡衣,此时蹲在沙发前,正对着我半趴在手臂里的脸。
一只手搭在坐具边缘,另一只手捋开我眼前微乱的碎发。我臂膀有点发麻。没太多力气,慢吞吞地挪了挪保持不知多久的蜷缩的睡姿,那宽厚、温热而干燥的手掌便抚上脸庞。
拇指指腹不经意般蹭过下眼睫,痒。眯起眼,脸又被捏了捏。
“要睡就回房间。”他说。声音比平时要轻。
我用鼻音嗯了一声。
也许是趴着睡得有点缺氧,肺腑牵连着呼吸都又闷又沉,四肢欠缺舒展,心底深处涌起一种想把自己拧成麻花并哼哼怪叫几声的冲动。
我忍住了。作为平替,只阖眼抱住里包恩的手,用鼻尖和脸颊蹭蹭掌心。
能嗅到一丝沐浴乳的淡香。
结果某人仗着手指长,轻松碰到我的耳朵。耳垂随即便被揪住,“懒虫。应了就起来,别赖着。”
我再一瞧去。男人脸上不带什么表情,神色却在柔和的灯光下令我想要拥抱。
于是我听从本心地,讨抱抱地伸出两只手臂。几乎就在下一秒,脊背传来环搂着托起的力道,我顺势直起上半身,抱住杀手的脖颈。紧接着膝弯也托在谁的手掌里。
当被稳稳地抱起来时,我才想起忘了什么。
“不睡了,”我趴在保镖颈边嘀咕,“还要洗澡,我不想明天更早爬起来洗。”
称职的代步员工有求必应,抱着我往浴室走。
出租屋配备的浴室本就不大。里包恩小时候用着迷你小浴缸倒还不占地方,但越长大用得越宽,如今几乎霸道地占了一半的区域。我的搓澡凳都不得不腾空间给它。
不过浴缸的主人上位当男友后,他的浴缸我也能用,因此我勉强允许它可以留下来。
进浴室,被放下来,坐到浴缸边缘。我拿手背揉了揉仍然颇为泛酸的眼睛,一边借着雇主名头毫无负担地使唤人:“没力气,帮我拿一下衣服和浴巾。”
旋即,懒散地打个哈欠的功夫,保镖就任劳任怨地拎着衣篓和一条干净的浴巾往返回来。
我坐着没动,看着里包恩把衣篓放到角落,浴巾挂上挂钩。心想勤快的男朋友果真是一道不可多得的风景线。“谢谢你。”我是具有良好品德和礼貌的老板。
“不用谢。”里包恩大方道。
我等他离开。后者却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浴室的暖调光线即刻映出小臂肌肉流畅的阴影曲线。紧接着,男人摁着门把手,咔哒一声推。
门关了。
我安静地注视着没走的人,两秒后反应过来,蓦地清醒不少。
“你干嘛还待在这?”
里包恩:“不是你说连拿衣服的力气都没有了吗?”
我:“我是懒得走没错,但是洗澡的力气还是有……等等,你出去!我不用帮忙了!”
里包恩:“做我们这行的也讲究送佛送到西。”
杀手靠近两步,我退无可退。没坐稳就不小心滑坐进浴缸里,眼疾手快用手撑了一下才没撞到哪。一抬头,里包恩已然俯身欺来,一手撑在浴缸边,挡住了大半灯光。我近乎笼在暗色里,腿弯还挂在边缘。
他另一只手把淋浴头放进浴缸。竟敢未经允许就放水。
我还穿着衣服啊!
“佛说不用送就不用送了好不好。”
我最后吐槽一句,支在浴缸底的掌心碰到水,顿感不妙地想起身。然而没有一个妥当的发力点。干脆努力维持冷静地绷着脸,拽住里包恩的睡衣领口,瞪去一眼,“让我起来!”
不料却方便他低头吻下来。
淅淅水声不停歇地流淌,不时温热地溅到身上。打湿衬衣,柔软的布料吸饱了水,又难捱地紧紧贴着肌肤。连呼吸与亲吻都潮湿一片。
单人用的浴缸要塞下两个人太挤。我哪都伸不开手脚,更何况两腿还被里包恩的腰隔开,要发力也只能缠着。
水面缓缓漫上,热气升腾。我在漫长缱绻的湿吻里感到发晕,因而本能地抱紧他的肩颈。但随后察觉到有谁湿漉漉的手推起衣角,理智狂敲情感,我别过脸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