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蔓子
——除却小腹上那道新鲜的刀伤之外,他身上还爬着数道狰狞恶毒如蜈蚣缠枝一样的伤口。
昨天晚上,姜明舸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就发现了,造成这种伤口的凶器,恰恰就是咒印上用来束缚玫瑰的尖刺锁链。
这绝对不可能是巧合。
他就是被锁链困住的玫瑰、是被吊笼囚禁的囚徒。
作为骑缝章的另一半,她则是锁链与囚笼本身。
姜明舸盯着屏幕里那苍□□壮的英俊青年。
冷白的皮肤让他有一种久不见阳光的阴森,但任何一个看见他的人,都绝对不会认为他是病态的,他的身躯如钢浇铁铸一样坚硬而稳定,每一根肌肉的线条中,都充满了恐怖的爆发力和精准的控制力。
姜明舸的脸上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笑容。
——像被冰壳包裹的岩浆糖果。
是什么味道的夹心呢?
她还不知道,这要试过才知道。
——是时候去见见他,开诚布公地交涉了。
第04章 04
***
地下室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姜明舸慢慢地走近自己的交涉对象,在距离他五步远的位置停下。
青年就靠坐在墙角,右腿曲起,左腿伸直,右手搭在右膝上,左手手掌压着那把他用来自伤的匕首,低垂着头,露出一截苍白的后脖颈,脊柱骨自薄薄的皮肉里凸出形状,像是一截插|入他身体的骨鞭,一节一节。
门被推开,发出堪称尖锐的声音,他却依然像是一块亘古不变的岩石,麻木而冷漠,一动不动。
姜明舸双手抱胸,斜睨着他。
猫儿龙跟在姜明舸身边游,口中发出“喵喵”的声音,以壮声势。
他连眼皮都没有抬起来一下。
姜明舸顺手拉了把折叠椅过来,坐在了他对面。
——没错,其实她家的地下室里是有基本的生活设施的,床铺、沙发、桌椅一应俱全。
姜明舸和外婆又不是什么魔鬼,地下室原本的作用就是为了暂时的安置和观察,不是为了取乐。
有一次,外婆抓到了一只“物精”。
所谓“物久成精”,死的物件长长久久地放置于天地之中,或者是时间够久、或者是机缘巧合,产生超自然能量的异变,按照古籍中的古话来说,就是“成精”了。
那只物精的本体是一片盗版光碟。
自三十多年前,个人电脑和移动硬盘开始普及的时候,这种流行于上世纪末、本世纪初的光碟影片就逐渐消亡了。外婆正是出生于那个时代的人,有时候也会给姜明舸讲讲古,说起她小时候流行的大头贴、诺基亚和租书店。
这一片盗版光碟就是那个年代留下来的老物件,要命的是,这碟片里的内容,是本世纪初著名的恐怖电影《咒怨》,它该不会异变出个喜欢钻人被窝的女鬼吧?!
盗版碟被扔进地下室观测,最后发现……女鬼没有,小鬼有一只,还是浑身刷了白腻子,在屋子里溜来溜去的小鬼佐O俊雄。
那就是前年的事情,姜明舸看到这种东西,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外婆当然更不害怕了,抄起擀面杖,进去就揍那小鬼,一边揍一边骂:“干什么呢?干什么呢?家里包饺子的面粉全让你给嚯嚯了!”
姜明舸:“…………”
小鬼:“…………”
这盗版碟大概是因为浸淫了太多租碟人的恐惧而逐渐形成的,也依靠这个获取力量。所以,对付这种以恐惧为食的怪物,最好的办法就是幽默去结构。
所以说,这地下室里不知道住过多少奇形怪状的玩意儿,姜明舸早都习惯家里有怪东西了。
她坐在折叠椅上,开门见山:“说起来,还是你主动上门来找我的……就是为了这个咒印吧?”
她扬了扬下巴,示意对方腰腹间的玫瑰咒印。
对方一动不动。
姜明舸挑眉:“……你不理我?你主动往我院子里翻,现在居然不理我?”
他依然一动不动。
姜明舸决定刺激他一下。
她不怀好意地说:“这相当于是个奴隶咒印,对吧?我拥有了这个咒印,就拥有了你的控制权?”
“…………”
有那个一个瞬间,姜明舸听见了他的心脏紧紧收缩、然后重重跳动的声音!
他的手指倏地忍不住痉挛了一下,淡青色的血管脉络缓缓、缓缓地从他手背凸出,然后蔓延到小臂,随后是大臂……每一根肌腱的隆起与收缩都连接着另外一条肌腱,使得他像是一个被按下开机键的机器,纠缠不清的筋脉与肌肉一点、一点地被激活。
不过,即使是机器,他也是那种许久没有被润滑、破败的机器。
他缓缓地抬起了头,面无表情地用目光咬住姜明舸。因为肌肉的紧绷,他腰腹上的伤口绷裂,渗出甜腥艳丽的血珠,红与白的对比矛盾到近乎刺目。
她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然后忽然笑了,说:“原来你听得懂人话。”
他是有人性的,人性被隐藏在阴冷空洞的瞳孔之下。
姜明舸见过很多怪物,它们多半没办法忍耐自己破坏的本能——如果他真的是一只浑浑噩噩的野兽,那么在猫儿龙骚扰他的时候,他就应该直接动手弄死它。
她倒不担心猫儿龙,猫儿龙的技能全点在防御上了,就是被导弹击中了估计它也能活蹦乱跳,所以姜明舸一般都拿它当橡皮绳(?)用。
但是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却在忍耐。
此时此刻,他的脸上虽然连一丁点的表情都没有,但浑身的肌肉却突然收紧,像是在忍耐某种惩罚一样……虽然姜明舸根本就不知道他在忍耐什么。
姜明舸用一种闲聊的语气说:“我的猫昨天挠了你,对不起啦,你痛不痛?我的猫爪子很利的。”
猫儿龙有点忸怩地喵喵叫了起来。
姜明舸接着说:“但是你身上又有很多伤,那天我用医用敷料简单处理了一下,这是咒印的反噬么?”
他冷冷地盯着她,对她的话无动于衷,像是被激活了之后却没有输入指令的机器。
姜明舸也不在乎,她知道他在听。
她双手抱胸,懒洋洋地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伤口的形状太明显了,咒印这东西本质上是种契约,纹样图案当然就代表契约内容,你来找我,是因为你不得不来找我……让我猜猜看,你身上的反噬,就是因为你没有及时来我身边,对不对?”
他的脸上全无表情,呼吸声却陡然变重了。
姜明舸问:“你不高兴?”
……他脸上的表情终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眼睑下的肌肉忽然抽动了一下。
姜明舸笑了笑,继续说:“我知道有人会付费当女人的狗,不过这是小众爱好,大部分人都不喜欢这种事,你不高兴也很正常。不过,我有点疑惑,咒印本质是连接我们的关系,你不想要这种关系,为什么不直接对我动手?”
“——是不想,还是不能?”
“…………”
他的瞳孔缓缓收缩,压缩成一条猩红的竖线,像是大型掠食动物所拥有的竖瞳,漠然地盯着她,依然一个字也不肯说。
姜明舸面不改色地打量了他一番,笃定地说:“你不能。”
他对姜明舸的敏锐无动于衷,猩红的瞳孔扩散成一片空洞而冷漠的血雾,既不明亮、也不锐利,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麻木。
姜明舸若有所思地问:“我可以命令你做任何事?”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小臂上的玫瑰咒印,缠绕在玫瑰上的荆棘锁链随着她的呼吸节奏一亮一暗,她于是真切地感受到了他们之间的联系,以及自己能做的事——
这就像是刚出生的孩子,天然就知道如何游泳一样,是一种存在于本能之中的知识,此刻,他们面对面的相对,这种本能的联系从内部浮现出来,令她在一瞬间明白了许多。
姜明舸试着激活咒印的力量,斟酌着说:“那我要来试试看了……我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张了张口,说了两个字:“……雪祁。”
他的声音带着奇异的嘶哑、低沉和干涩,像是一把生锈的断刃强行出鞘,又像直接被人在咽喉里塞了一把粗糙的砂砾,割得喉管满是细碎伤口。
姜明舸怔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说:“居然真的可以……嗯,我是姜明舸。”
她看着手臂上的玫瑰咒印,不自觉地露出耐人寻味的微笑,好像一个得到新礼物的孩子,正在饶有兴趣地研究如何拆开礼物的包装盒。
雪祁冷冷地盯着她。
这种眼神……很熟悉,非常熟悉。
兴奋的、跃跃欲试的,又有点良心不安,迅速收拢面部表情所透露出的急躁的高兴或忐忑。
他见过这种眼神,这是……奴隶主的眼神。
在遇到姜明舸之前,他已经被玫瑰咒印诅咒了很久。
“平等、尊重、自由。”
人类喊着自己发明的口号,心中却永远隐藏着支配的欲|望,在骤然得到做奴隶主机会的时候……他们就会露出这种眼神,然后一步步试探,从轻到重,让他跪下,让他帮他们排除异己、当杀人机器,被严酷的对待——
他冷漠地观察、麻木地忍耐,甚至无法自己选择死亡——他的生命只是属于别人的财产。
他冷冷地瞧着自己面前这个甜蜜、快活的女孩子,像是一条被拴住脖子的恶犬,身上满是被人凌|虐的伤痕,正在漠然而笃定地等待新的女主人对他抽下第一鞭。
第05章 05
***
姜明舸抬眸,目光仿佛化作实质,一寸寸自他的躯体上抚过。
他一定不喜欢这样的目光,如雕塑般的肌肉寸寸缩紧,带着某种微妙的涨动与燥意,好似冰雪外壳之下有岩浆在流淌。
冷色的白让他看起来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但他的咒印却艳丽到令人难以想象,那朵玫瑰随着他的呼吸而呼吸、颤抖而颤抖。这令姜明舸生出了些许错觉,好似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玫瑰的根系深深地埋入他的血肉,无数触须都与他的神经紧紧地相连。
姜明舸可以想象,他的身体蕴含着多么峥嵘的劲力,拿他做什么都可以……做家具、做玩具、做工具。
有谁能拒绝手中拥有一个永远逆来顺受、捏圆搓扁的人么?
姜明舸想,或许很少有人能真正拒绝。
“吸烟有害健康”这句宣传语之所以能传播全国,是因为吸烟的人实在太多了。做不到的事情才需要反反复复地去强调,能轻易做到的事情有什么好呼吁宣传的?
“平等、尊重、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