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恐龙花
这个答案让荀谌嘴角勾了起来,旁边的茶汤已经煮沸了,于是他又重新倒了两杯茶,然后放在了各自的面前。
“天子高居庙堂之上,宦官亦日日游走于皇宫之内。
然则,天下芸芸众生,莫非天子能亲手指定,令某一流民百姓生计维艰?又莫非宦官能日日遥控乡间胥吏,妄增赋税?
难道那些失去土地的流民,受到冤屈的百姓,莫非都是宦官指定坑害?”
这番质问瞬间让徐庶皱起了眉头。
如今世道昏暗的原因,这天下千千万万的人不都是觉得宦官当道,天子无德吗?
不然为什么会有如此规模庞大的黄巾起义?
不都是因为天子无德,然后宦官之徒横征暴敛吗?
为什么荀谌会问他这句话?
但徐庶也知道荀谌问的是对的,于是他下意识的回了另一个答案。
“天子失德,宦官之辈肆虐四方,为官一任,横征暴敛,致使百姓流离,小民生计维艰。
更兼天灾频繁,无常侵扰,是以天下苍生皆挣扎于生死边缘,口腹之欲,饱饭之求,竟成奢望。”
虽然没想过要造反,也没觉得太平道有这个实力改变天下。
但徐庶其实也觉得天下的小民活得太艰辛了,就算选择跟黄巾军造反,那也只是被逼得无可奈何。
从十五岁开始,徐庶仗剑游侠天下,而今已过三年了。
这些年,徐庶去过很多地方。
他见到了很多生活艰难的生民,见到了那些被抛弃在沟壑旁边的婴儿,也见到了那些饿得瘦骨嶙峋连啃树皮都啃不到的百姓。
他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也知道这底层的庶民百姓过得有多辛苦。
所以他觉得是这个朝堂有问题,是天子有问题,是官员有问题。
但在他那备受禁锢的思想之中,他还是觉得只要换个贤明的天子,任用贤明的官员,这天下就能恢复好了。
此时的他还停留在这种思想境界,因为他受到的教化就是这样的。
毕竟他只是当了游侠,而没有当具体的官吏。
但凡他能够在官场之中当半年的官吏,他就能知道具体的问题出在哪里。
于是荀谌笑着说了这样一件事情。
“诚然,这天下官员之中,或有县令、太守之流,实为宦官羽翼。
然若细数大汉朝的官吏,宦官之徒所占之比,绝不过半,实则远少于此数。
“再者,各地太守、县令征辟官吏时,多倾向于当地豪强士族子弟。
是以,天下芸芸众生,实则皆受当地士族豪强之辈管理,赋税征收之权,亦多操于彼辈之手。
“元直兄,田租之制,按理应为三十税一,近年来虽变成十税一,但你可知,在实际征收过程中,许多地方的田租,实则已高达十税五的程度?”
此话一问出来,徐庶的脸色终于变了,他并不是不知道这件事情,徐家也是有些薄田的。
只是有些时候,人好像会下意识的忽略这种生活当中的细节,反而跟随大流的听从周围人说的道理。
当天下人都说是宦官当道,天子昏暗之后,他就不会意识到,其实给自己征收税赋的人跟跟天子没关系、跟宦官更没关系。
而这个时候,徐庶自然想到了那些苛捐杂税。
在他仗剑游历世道的过程之中,其实他也明白,那些苛捐杂税其实并没有到天子的手里面。
这中间上上下下的环节,虽然他不知道是怎么运作的,但其实每个人都拿了一点。
然后很多豪强士族以及商人,并不会严格的按照汉律来交赋税,反而承担赋税的人都是底层最苦的庶民。
“友若,依你之见,莫非这天下已至无可救药的地步?莫非天子与宦官皆无过矣?
天子卖官鬻爵,宦官之徒横征暴敛,下面官吏纷纷效尤,加征赋税,此等风气,岂非朝堂之所为,进而带坏天下?”
此刻的徐庶分外迷茫,他好像明白了荀谌的意思,知道了这个世道变坏的原因,其实更多的是当地的官吏。
可是这天下千千万万的底层官吏,都是当地的豪强士族子弟担任,难道让他们以后不再横征暴敛,让他们中间不再贪污吗?
这好像不可能。
所以徐庶突然意识到,哪怕天子贤明,哪怕宦官之徒也都贤明,好像这个世道都改变不了。
如果答案是这个样子,徐庶突然对这个世道更加绝望了
他明白豪强士族的能量有多强大,这天下千千万万的官吏都是他们担任,难道还能让这些人以后不再担任官吏吗?
那谁来管理这个天下?
徐庶突然觉得这简直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第55章
“元直,我并未言天子无过,宦官无罪,然世事纷繁,问题千千万万,犹如眼前这两杯茶汤。
一杯茶中,香料各异,有人喜爱,有人则不然。而我此刻,却偏爱旁边那杯清茶,仅含简单茶叶。
若我此刻不喜这茶叶,尚可轻易剔除。然观此另一杯茶汤,香料已融入清水,浑然一体,我欲剔除香料,岂非难如登天?
它们已浑浊交织,不可分割。无论我如何努力,这杯茶中的香料,终难完全剔除。
天下之事,难处即在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子即便任用贤明之官,然底层官吏却阳奉阴违,百般阻挠。
若要惩治这些阻挠之官,处死那些不作为之吏,你会发现,其中亦有你的师友亲族,岂能自相残杀?”
此言一出,徐庶沉默了下来。
他并不傻,仅仅靠荀谌这几句话的点拨,其实他也明白了这天下的问题所在。
然而知道真相的感觉并不快乐,反而对这世道产生了一种浓重的绝望和无力感!
“莫非这便是友若投身杨家军的缘由?友若以为杨家军能改写这世道,然而我却未见其然。
至少目前观之,黄巾军似乎更为强势,而杨家军却固守一隅,毫无开拓进取气象。
更何况,杨家军之首领乃为一女子,这天下苍生,又岂能接受如此之事?”
这话让荀谌的嘴角勾了起来。
“元直,我尚未加入杨家军,于此地我尚享自由。人皆有天真妄想之时,杨家军的形势,实则危机四伏,倾覆之虞,不可不察!
待你久处此地,自会明了其中缘由。杨家军并未任用豪强士族为官吏,反而斩杀了不少此类人物。
而这位杨将军,亦曾屡遭刺杀。你遭遇山匪,实则是因那些豪强士族反扑,屠杀百姓,欲迫使杨家军放弃均田之举。”
“元直,均田之事,何其艰难!我只是欲观杨家军是否能成此大业。若其能成,这天下必然归属杨家军!
而我,自然会选择正义之师。至于天下之主是女子还是男子,我以为你游历天下后,自会明了。
衣食丰足,乃庶民百姓之愿。若有谁能成此伟业,百姓又为何会在意天子是女子还是男子?
汉家天下,太后临朝称制,此事古已有之,本非紧要。若太后变为天子,又有何不可?”
此话说完,徐庶就彻底沉默了下去。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更加迷茫了起来,而荀谌只是笑了笑。
“元直,诸多答案,非一时可悟,你可留于此地,继续聆听,继续观察。
观察此地与外界有何异同?有些答案,唯有亲身经历,方能明了。”
“那吕奉先,实则是个极有意思的人物。之前我未曾看透他,但如今我已了然。若有疑问,不妨向他求教。
他并非被迫下田耕作,这位吕奉先,亦在思考与你同样的问题。”
和荀谌告别之后,徐庶回到了他目前住的地方。
这里住着奉先生产小队的所有人,由于正在下雨。
所以就连吕布都闲得无聊,然后拿着一把枪在院子里面耍得虎虎生威。
等到一场酣畅淋漓的功法结束之后,吕布转过头来,赫然发现有人正在屋檐下看他,这正是来到奉先生产小队不久的徐福。
一个脑子不太好的家伙,天天把想要逃离这里的表情挂在脸上。
谁都看得出来他的小心思,傻得可爱。
“吕队长,可否一聊?”
吕布淡然点头,然后站在了其身边,他擦着身上的雨水,脸上的表情带着一丝轻松惬意。
这春雨来得可是太及时了,田地里面的庄稼有这场雨水,一定可以好好生长,所以吕布觉得自己那块地今年收成一定会不错。
自从下地种田之后,吕布的心思都沉浸在自己那块地里面的粮食,什么时候发芽,什么时候长出来,什么时候除草?
他脑子里面有无数的想法,只觉得一定要好好伺候这块地,然后看到粮食丰收。
这种沉迷种地的感觉,吕布觉得非常轻松!
打仗会骗人,功绩也会骗人,什么都能弄虚作假。
然而种地这件事情一定做不了假。
不精心伺候,没有雨水,不认真除草,粮食就一定长不出来,什么都能骗人,只有粮食不会骗人。
如今吕布觉得种地是这世界上最真实的一件事情,有多少付出就有多少收获!
当然,如果天时好一点就行了。
天时不好,付出多少都不行。
“吕队长,我昔日亦曾闻你在并州的威名,你乃天下闻名的猛将。
以你之能,无论去往何方,皆能受到重用。为何还要在此地荒废你的才能?
莫非吕队长竟欲在此终老,下田种地,使自己彻底变为一个农夫?”
吕布抬头淡淡看了面前人一眼,他嗤笑了一声。
“干卿何事?”
这回答瞬间让徐庶有些许尴尬。
“我只是不解,为何你们都愿意留在此地。以你们的能力,若联合起来,完全可以逃离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