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口香
四皇子斟酌了一下,小声对宣正帝道:“父皇,这里面恐怕猫腻不小,儿臣......”
宣正帝点点头,面上无悲无喜,对他道:“你只管实话说来,无需顾忌其他。”
四皇子心下默然,无需顾忌其他!
敢在民生之上动手脚的,背后靠山可见一斑,后面跟着牵扯的何止千百官吏,他要是寻迹追丝,扯出谁来,父皇可替他想过他之后的处境吗?他要是悄不声息的出了什么意外,父皇可还会记得今日之语?
折子都是之前整理好了供皇帝随时查阅的,七皇子他们回来的很快,四皇子同样一一翻看过来,山东之地的折子好看的很,苏州之地也还凑活,金陵的折子就有些对比惨烈。
四皇子给了一个评价:“满口阿谀,猪狗不如!”
宣正帝瞄了他一眼,问他道:“说说看吧。”
四皇子打了一下腹稿,将他想到的都给宣正帝说了一番,最后总结道:“......真正推行种植的乃是扬州之地和山东之地,苏省尚可,想来姑母没少操心,金陵省,哼,据儿臣所知,这京中售卖的最多的就是从金陵省运过来的,虽然金陵巡抚没在折子里写当地油价,想来也比京城这边少不了多少。”
宣正帝带你点头,道:“宣内务总管。”
内务府总管汪贤在外头等了足一个时辰才被宣召觐见,他忙整理好仪容,躬身跟在董时敬身后进了大殿。
他也没敢多看,纳头便拜,口呼:“奴才汪贤叩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宣正帝问他:“汪贤,你掌管内务府多长时间了?”
汪贤回道:“回圣上,奴才蒙圣上天恩,总领内务府已有九年了。”
宣正帝道:“快十年了啊,朕还记得,朕当年选你当内务总领大臣,就是看你做事实诚,没有油滑奸佞之心,这隔了十来年,不知道你这实诚之心,还剩下多少呢?”
汪贤吓的冷汗都出来了,连忙叩首表忠道:“奴才对圣上的忠心,天地可鉴!”
七皇子嗤笑道:“哈哈,天地可鉴!你总领内务府这些年,竟让父皇连口花生油都吃不上,你还天地可鉴呢,依本皇子看,是天地可欺吧?”
汪贤忙惶恐道:“这,这话从何说起呢?”
七皇子冷脸道:“本皇子问话,你只管说有或者没有,是或者不是,怎么,你还要本皇子给你解释不成?”
汪贤忙再叩首道:“不敢,不敢,奴才惶恐!”对花生油的事却是只口不提。
七皇子气笑了,对宣正帝道:“父皇,您看这狗奴才好大的胆子,他当着父皇的面连皇子都不看在眼里,也不知他眼里还能有谁?说不得,他就是故意在欺瞒父皇呢?”
汪贤心里叫苦不迭:小祖宗唉,老子要是不将你看在眼里,你那贵妃老娘不生吃了老子才怪!老子也不敢呢!
汪贤心里骂娘,嘴上却得道:“奴才纵使万死也不敢欺瞒陛下,奴才实在不知七殿下所说的圣上连口花生油都吃不上是什么意思?七殿下或许不知,这花生油原先也有,但因为稀少,都是只作为贡品上贡的,既是贡品,自然是圣上享用,现如今,虽然京里油多了起来,但也是供不应求,奴才虽蒙皇恩浩荡总领内务府,却是不敢与民争利的,每次京里有供油商买卖的时候,奴才也多方打听着去多买一些回来,只是一时有一时没有的,这也说不好呢?”
七皇子笑道:“父皇你瞧,这话从他嘴里一说,好像父皇不体谅他的辛苦似的。我问你,你既说是贡品,这油既然多了,怎么这上贡的怎么不多多的供上来呢?”
四皇子问道:“这供油的皇商是哪一家?”
汪贤先回四皇子道:“回王爷,是金陵薛家。”又回七皇子道:“奴才也曾请求薛皇商多供些油上来,只是,薛皇商告知奴才,如今外面花生油乃是紧俏货,供不应求,需户部多放帑银他才能多采购,只是,这请求被户部徐尚书驳回了,奴才也是没法子的。”
他小心的觑了宣正帝一眼,小心道:“宫里花生油一直有供应圣上的,是以奴才实在不知七殿下那话从何而来,若是有错漏不周之处,请圣上降罪!”说罢,就低头叩首,一派忠心不二的模样。
宣正帝脑门生疼,他看着桌下隐隐发抖的手掌,心想,到底是老了,纵使有心也无力了。
他看了眼年轻力壮的四皇子,又看了眼朝气蓬勃稚气跳脱的七皇子,对七皇子道:“老七,从今儿起你就去内务府当差吧,这是朕给你的第一件差事,你务必用心去做,知道吗?”
七皇子看了眼四皇子,对宣正帝道:“父皇,儿臣觉着四哥比儿臣更适合,不如让四哥总领,儿臣给他打下手如何?”
四皇子低眉敛目,似是与他无关。
宣正帝道:“一个小小的内务府,好大的脸面让两位皇子都去,你只管好你自己吧,你四哥有旁的差事要做。”
七皇子只好应下,只是:“儿臣头一次当差,总也没个头尾,不如请元春姑娘去帮我......”
宣正帝一个折子掷了过来,喝道:“还不快滚,等朕赏你板子吃呢?!”
七皇子带着汪贤屁滚尿流的蒙头逃跑了。
董时敬也带着贾元春退下了。
大殿里静了下来,好一会,宣正帝才对四皇子道:“江南,金陵,薛家,唉,要是贾代善还在的话,朕也不至于被动至此。”
四皇子道:“金陵贾王史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了贾家,还有王家呢。”
宣正帝叹息道:“不一样的,贾代善能稳稳的压着四家为朕尽忠,王子腾却是不行,威望不够啊。”
四皇子心道:什么威望,什么四家,他们打的你死我活才好呢,就是有这些豪强在地方上聚众为非作歹,百姓才不得安生呢。
要他说,贾代善死得其所,他死了,四大家族没了真正的领头羊,一盘散沙,他们这些上位者才有机可趁呢。可惜,看父皇的样子,明显是想再扶植一个新的领头羊的。王子腾,无论心性还是能力,到底要差上许多。
四皇子只道:“江南重地,父皇还是要慎重才是。”
宣正帝看着他,道:“江南,你前年曾去过了,想来也是心中有数,等过了年,你再去一次如何?”
四皇子默了半晌,最终俯身跪地道:“谨遵圣旨!”
宣正帝闭了眼,不再看他,只摆了摆手,让他退下了。
四皇子漫步走在余晖普照的宫道上,看着或富丽或斑驳的宫墙斗拱,看着他出生且生长的地方,脸上有些空茫,心内却是不知是何滋味。
路过文华殿的时候,遇到散值的侍卫拿着一卷东西要朝北边宫殿而去,他出声问道:“做什么去?”
冯紫英早就看到四皇子的,因此他先是在墙根站定,等见四皇子没注意到他才要离开,谁曾想竟还要被问话呢?
冯紫英忙上前行礼,回道:“回王爷,奴才受人所托,到大明宫去送些东西。”
四皇子诧异:“大明宫?是给莫郡马还是惠慈大师?”
冯紫英回道:“是莫郡马。”
四皇子道:“你跟莫郡马相熟?”
冯紫英回道:“见过几面。”
四皇子笑道:“见过几面就能劳你给他捎带东西,可见他交友手段实在不凡,正好,本王也要到大明宫暂坐,你跟本王一起去吧。”
冯紫英回道:“是。”
莫磐请冯紫英从文华殿里稍带的是一张吴道子的《钟馗捉鬼》图。这不是要过年了吗,莫磐想请惠慈大师给画几幅钟馗捉鬼图挂在公主府里,结果惠慈说,要见了吴道子的真迹才给画。可巧那天他见了冯紫英路过大明宫换值,两人攀谈了几句,莫磐向他打听哪里有吴道子的真迹。
冯紫英笑道:“可不是巧了,如今我正在文华殿当值,前儿个还看到有老大人把吴道子的真迹拿出来修补晾晒呢,既是郡马爷要赏玩看,我帮你借出来就是了。”
莫磐问他:“文华殿里的藏品,能外借吗?可会与你有什么挂碍?”
冯紫英笑道:“只要登记好去处就行了,况且,郡马爷住在大明宫里,董爷爷又对您照顾有加,文华殿里的老大人们再不会为难你的。你要是有心,就给老大人们送些好茶好酒的,也是过年的喜气不是?”
莫磐笑着道:“正是,那就有劳了。”
这才有了冯紫英去大明宫送画一说。
四皇子笑道:“《钟馗捉鬼图》,本王也想要一副,带回去辟邪呢。”
莫磐笑道:“四叔想要,等师父画出来了,我送四叔一副就是了。”
四皇子意有所指道:“那你可得帮本王催催惠皇伯,要是晚了,本王怕等不到。不瞒磐儿,过不了几日,本王就得再下江南去捉鬼呢。”
莫磐惊诧:“去江南捉鬼?”怎么这半天的功夫,就要下江南了?
四皇子笑道:“可不是?这江南的大鬼小鬼闹腾的实在厉害,让人不捉不行。四叔知道磐儿你于经济民生上最是有心,不如咱们爷儿俩秉烛夜谈如何?”
第144章
莫磐谢过冯紫英之后,就亲自送他出宫门。
在宫门口,冯紫英对着莫磐有些欲言又止。
莫磐奇道:“阿英还有何话不能明言吗?”一来二去的跟冯紫英混熟了,两人续了年齿,莫磐方知冯紫英今年才满十四岁,比他还要小三四岁呢,个头却长的和他一般高,身量看着要比他更壮一些,莫磐就亲昵的叫他阿英,冯紫英还是有些放不开,就磐兄郡马的混叫。
此时,冯紫英就道:“磐兄,按理这事我不当讲,只是你现居宫中,外头的消息或许不大灵通,我既然知道了,需提醒你几句,方不负了咱们兄弟义气。只是,我说了,又怕你觉着我背后说人,听风就是雨,嘴里还存不住话,人品不好,方才踟蹰。”
莫磐正色道:“你都说了,咱们这是兄弟情谊,你既知道了跟我有关的消息,不跟我说才是不够坦荡呢,况且,我现下都是三天收到一次宫外的消息,要是要紧的事,等我知道的时候,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冯紫英忙道:“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是...”他凑到莫磐耳边小声道:“...腊八那天贾珍不是去你府上了吗?第二天他们家的人就去了帽儿胡同戴太监家里,戴太监不在,他们就留下了表礼,打听了戴太监回家的日子,自去了。这不,前儿个戴太监回了家,贾珍亲自去的,说是要求戴太监在皇后娘娘跟前给他们家大姑娘贾元春说情,把她调到皇后身边跟前伺候呢。这原本没什么,只是我跟这伺候戴太监的一个小幺儿交好,昨儿个晚间我请他喝酒,他喝醉了嘴里透露了一句,说是戴太监打算在跟贾元春交往过密的人身上挑出个不大不小却让贾元春不得不到皇后身边伺候的错处来...这几天我在文华殿那边当值,可是有好几次都看见这贾大姑娘来这大明宫里送东西呢,瓜田李下的,兄弟可别不声不响的就当了那给人开路的踏脚石?”
莫磐一开始还好笑这冯紫英真是个包打听,三教九流无所不交,恐怕这京里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听到最后,脸色斗的阴沉了下来,他缓和了一下,才笑着对冯紫英笑道:“多谢贤弟及时告知与我,这事我知道了,自己会注意的。贤弟大德,等我出了宫,再单独请你,务必赏脸。”
冯紫英见莫磐郑重记下了自己的话,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着自己在人家心中是个有分量的,他说话莫磐才愿意听,心里着实得意又开怀。
莫磐见冯紫英脸上忍不住的高兴,便也多说了一句:“阿英,外头那些人可不好惹,你打听消息做个趣味就行了,平日里可要多小心自己。”别再被人套了麻袋,吃亏的还是自己。
莫磐以为冯紫英平日里是个喜欢八卦的,所以才什么事都知道。
谁知,冯紫英却是‘哧’的一声憋住了笑,他对莫磐道:“兄长以为为弟这些消息都是哪里来的?嘿嘿,不是我吹,只要兄弟往那贾家奴才堆里一扎,话都不用说,他们就把自家主子的事抖露的一干二净了,为弟这是不得不听呢呵呵,”又道:“兄长的话我也记下了,兄长放心,为弟并不是个瞎打听的,自会注意的。”
莫磐方笑了,两人告别不提。
莫磐跟冯紫英两人在宫门口嘀嘀咕咕的说了半天的话,把四皇子看的稀奇不已,他问:“你跟那个小侍卫说什么呢这样投机?”
莫磐笑着回道:“我们小孩儿的玩意儿,四叔想听听吗?”
四皇子啐道:“毛都没长齐,本王没兴趣。”
两人又对着吴道子的《钟馗捉鬼图》说了半天云遮雾绕的话,眼见天色要暗下来了,四皇子就说要和莫磐秉烛夜谈。
四皇子跟莫磐当然是不能‘秉烛夜谈’的,宫里有宫禁,没有皇帝特许,即便是亲王之尊,也是不能随意留宿宫中的。
四皇子说这话,是在提醒他前年在莫家庄暂住,跟莫磐夜谈的事。那个时候,莫磐刚跟怀宁郡主定亲,刚从长公主那里接触到西北之地冰山一角,胸中计划了万千丘壑,一时没忍住与夜宿莫家庄的四皇子多说了一些。不成想,那次夜谈给四皇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呢。
他不仅记得,经过了这两三年,今日又看了许多跟他有关的奏章文章之后,这印象,就更加深刻了。
四皇子一提醒,莫磐就知味了,只是,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年涉世未深的小少年了,有些话,自然也就不愿意说出来了。况且,他师父就在旁虎视眈眈的看着他呢,有些话,他也不敢说呢!
不管莫磐想不想听,四皇子都将他此次因何要再次下江南的因由跟莫磐大体说了下,莫磐心中一动,反而问四皇子:“四叔,您可听说过绮罗香?”
四皇子眉头一皱:“听这名字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你问它做什么?”
莫磐神秘一笑:“有大用。四叔,您此次下江南,不妨多暗中打听打听此香,说不得能有奇效呢?”
惠慈大师已经跟他说过了,绮罗香和那什么无极都是出自一人之手,一正一邪,互为双壁,藏有绮罗香的不一定有无极,藏有无极的,肯定有绮罗香就是了。
四皇子眉头皱的更紧了,他道:“你说清楚些?没头没尾的,本王没那功夫管闲事!”
莫磐凑近了脑袋在四皇子耳边耳语几句,四皇子脸色方郑重起来,他点头道:“好,本王答应了。”
又看了看莫磐,问他:“你就没有其他想对本王说的?”
莫磐又想了想,说道:“江南天高皇帝远的,四叔要多注意身体,多以自身为重才是。”这话就差没明说‘保命要紧’了。
四皇子深深看了莫磐一眼,点点头,表示记下了。
四皇子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
莫磐挠挠头,继续道:“旁的,就没有了,侄儿现在无心他想,不涉朝政,对局势也没个判断和章法,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
四皇子不顾及礼仪的白了他一眼,表示他说这话是在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