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口香
第156章
苏州布政使司衙门,苏州将军冯左翼带兵包围了苏州的最高行政机关,逼迫里面的官员向敌人投诚,有反抗者,首级落地。
苏庭焕看着外头包围府衙的士兵,眉头紧皱,对苏州布政史俞颂堂道:“藩台,外面的兵卒,有一大半都不像是咱们苏州驻军的士兵。”
俞颂堂身体一颤,忙道:“你可确定?”
苏庭焕道:“下官管了这些年的军务,对驻守在苏州的这一支军队不说了如指掌,但士兵的年龄、形貌上大体还是有印象的。您看外面的这些个兵卒,虽然穿着驻军的衣服,但大多并不合身,形貌黑壮彪悍,年龄偏小,不似驻军,倒似海匪。”
俞颂堂喃喃道:“海匪?前几年的海匪又上岸了?他们不去扬州来咱们苏州做什么?”
这话说得,苏庭焕在旁听的直叹气,有这样的上司,这次兵祸,他们真的能幸运的度过去吗?
外面一阵骚动,俞颂堂连忙迎了出去,苏庭焕和其他官吏紧跟其后。
外面衙门院子里,冯左翼带着一队兵卒走了进来,两个兵卒手里提着一个人,冯左翼将此人一脚踹倒在地,对俞颂堂喝道:“姓俞的,你看好了,你再不投诚,老子就将这老小子杀了。”
说罢‘噌’的一声拔出腰间宝刀,将其架在了地下之人的脖子上。地下之人被刀锋一压,反射性的昂起了头颅。
苏庭焕定睛一看,不是掌管粮储和屯田的右参议方道诚是谁?
俞颂堂也是惊呼道:“方粮道,你不是出城送信去了吗?怎的被抓了?”
府衙被围的时候,方道诚正好外出办差,躲过一劫。他见情势不妙,立即躲了起来,还跟俞颂堂通上了信,俞颂堂叫他去送信求援,谁知竟被抓了回来?
冯左翼哈哈笑道:“一个文弱书生,能跑得出老子的手掌心?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呢!姓俞的,甭废话,行与不行,爽快点!”
俞颂堂面露为难:“冯将军,咱们有话好好说,都是往日的同僚,哪次你来要粮要饷的时候,方粮道没有好好招待?何必动粗呢?”
他不说粮饷还好,他一说粮饷,原本只是骂娘的冯左翼立马眼睛喷火的破口大骂:“艹你娘的格老子的好好招待,你们这群没毛的畜生倒是好好招待老子了,老子手下的兵呢?你们打着喂饱了老子克扣老子兵的粮饷的主意,当老子不知道呢?现在老子就反了你们,到了陛下面前,老子也是有话要说:老子是被你们这群狗娘养的逼反的!”
冯左翼情绪激动的一通大骂,手上宝刀也是一个劲的颤抖,在方粮道的勃颈上划出了好几道血痕。俞颂堂看着鲜血淋漓的方道诚,简直吓得要晕死过去:“冯将军,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咱们并没有克扣你们的粮饷!莫激动,莫激动,啊!”
冯左翼冷笑道:“老子不听你的鬼话。要老子说,干脆点,杀了你们这帮贪得无厌的狗官才痛快呢,可惜,上面要你投诚,老子虽然不知道你投诚了有个屁用,但老子再问你一句:姓俞的,你投还是不投?”
俞颂堂满头冷汗,脸皮抽动,声音颤抖道:“冯将军,下官深沐皇恩,对陛下忠诚不二,是绝对不会向海匪投诚的!”
他话音一落,冯左翼手一用力,方方道诚就颈断而亡。
俞颂堂‘啊’的大呼一声,身体激烈颤抖了一下,摇摇欲坠的就要跌倒在地。
苏庭焕连忙扶住他。
冯左翼畅快的一笑,他甩了甩刀上的血珠子,血珠子顺着刀锋滚落在地,刺的在场的官员眼睛生疼。
冯左翼笑道:“好叫你知道,咱可不是给海匪那帮瘪犊子做事,咱们追随的可是有道明君哈哈哈哈。”
俞颂堂犹自悲痛欲绝,苏庭焕却是心中一动,他问冯左翼:“冯将军,可否告知你效忠的真主?”
冯左翼笑的客气了几分:“苏参议,看在以往你替咱们奔忙的份上,在下不与你为难。你与其问在下在下效忠于谁,不如劝劝姓俞的,快点松口投诚才是正理。”
苏庭焕却道:“冯将军,若是不知效忠之人是谁,咱们要如何投诚呢?”
冯左翼冷笑道:“说来说去,你们还是不肯服软,罢了,老子早看不惯这些作威作福的大老爷了,甲二,拉出来一个砍了!”
一个汉子朝着离他最近的一个吏员走去,手起刀落将那个吏员捅了个对穿。吏员捂着肚子栽倒在地,一会的功夫就气绝身亡了。
那些官吏们瞬间惊恐的离他远远的,扎堆颤抖着身子抱作一团。
这个时候,俞颂堂却是站直了腰板,他掷地有声道:“姓冯的,老夫叫你一声冯将军,是还将你当个人看,你要是非要做个杀人不眨眼的狂魔畜生,老夫就当你叛国叛君,冯左翼,你可想好了,这一步走下去,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冯左翼哈哈哈大笑道:“姓俞的,少跟老子假惺惺了,咱们京里的那位陛下还能活几天还不知道呢,等新皇登基,老子就是从龙功臣,到时候老子封公做侯,说不得咱们还能同殿为臣呢,当然,前提是你跟老子一样,拿这座苏州城投诚,拥护新君才成。”
俞颂堂沉声问道:“新君是谁?!”
不等冯左翼说话,从外面进来一个书生模样的中年男人,他开口说道:“冯将军,你说的太多了。”
冯左翼转头一看,面露不以为然,却是客气道:“姓俞的不肯投诚。”
中年男人斯文笑道:“余藩台,你要知道,咱们之所以来好生好气的劝你投诚,是因为主上不想动刀戈,想为这苏州百姓留一个太平。余藩台作为苏州府的最高长官,只要您投诚主上,您仍旧是这苏州府的布政史,一切照旧,等主上登基为帝,您仍旧是忠君不二之辈,何必在此混犟,白白死上这么多人呢?”
俞颂堂不屑道:“藏头露尾之辈,也敢肖想做真龙天子?我呸!”
中年男人脸色一变,喝骂道:“不知好歹!”
说罢就一抬手臂,一直箭矢呼啸着朝俞颂堂面门而去,谁都还没反应过来,刚才还说话的俞颂堂就双手捂着脖子仰面栽倒在地。
苏庭焕肝胆俱裂:“藩台!”
他蹲下身去看俞颂堂,俞颂堂‘嗬嗬’的两声,似是要说什么,可惜,他喉咙中箭,除了吐出几道血沫子,什么话也说不熟来,就死不瞑目了。
其他官吏大哗,有的已经悲哭出声了。
苏庭焕目眦欲裂的看着中年男人,厉声道:“如此酷戾之人,也敢说太平?”
中年男人却是对他笑道:“俞颂堂顽固不化,死不足惜,倒是苏参议,您可是要考虑清楚了,您是带着剩下的官吏们投诚,还是步这两位的后尘?要知道,您跟他们两位可是不一样的。这两位死了就死了,他们家里有兄弟儿孙可以顶门立户,您要是跟他们一样死了,可就真是万事皆消了,您的妻女又要靠谁呢?”
苏庭焕眼前一黑,他颤声道:“足下似是对在下了解甚多。”
中年男子笑呵呵道:“不算多,只是顺带着罢了。苏参议,在我看来,您可比他们两位加来还要重要的多呢。您要是投诚,说不得在下还得奉您为尊呢?”
苏庭焕惨然笑道:“一臣不事二主,足下多虑了。”
中年男子却是没有像刚才那样,一言不合就抬手杀了他,他失望道:“没能说服苏参议,真是太可惜了。不过,江南大势已去,还望苏参议能再考虑一下,莫要成为刀下亡魂才是。”
说罢,对两队兵士道:“护送苏参议回苏府,记得,莫要惊扰了苏夫人和苏小姐。”
两个兵卒出列,皆应道:“是!”
苏庭焕一头雾水的被带走,出衙门大门之前,他回头望了一眼,发现剩下的官员小吏们都皆已投诚,向那个中年男人拜倒在地。
苏庭焕一进家门,大门就被人从外面锁上了,听那声音,送他来的那两列兵卒也没离开,想来就守在他的府门前。
苏庭焕皱眉,大惑不解,为什么布政史和另一个参议都死了,他反而留下性命来?还能回来和妻女团聚?
苏州城已经戒严了,百姓都被勒令待在家中不许外出,苏夫人和莫鱼也听到了消息,都在焦急的等待苏庭焕回家。
柳树村刘氏族长的孙子刘传业已经拜了苏庭焕为师,在苏家住着读书,此时,他跟苏夫人和莫鱼一起,都在等着苏庭焕回家。
莫鱼一见苏庭焕回来,当先喜笑颜开的扑在他的怀里,高兴道:“爹爹,您回来了?我跟妈妈听说外面街上戒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夫人也迎了上来,她想的更多一些,也更仔细一些,她上下打量苏庭焕,发现他的袍脚和鞋面上沾染了斑斑血迹,心下一突,她强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小鱼儿,莫要缠着你爹爹,先让他回屋歇息,喝口热茶才是。”
莫鱼忙道:“就是这个理儿,爹爹快来,我给爹爹泡好了热热的茶汤,喝了定能驱寒气的。”
苏庭焕笑呵呵道:“好,好,小鱼儿亲手泡的茶,为父定要好好的品尝一番才可。”
刘传业上前拜见恩师,苏庭焕将他扶起,拍着他的肩膀,笑道:“进去吧。”
刘传业也笑笑,他主动扶住身体不好的苏夫人,莫鱼挽着苏庭焕的手臂,四人一起进了厅堂。远远望去,倒似儿女双全的一家四口。
第157章
趁着回屋换衣服的空档,苏庭焕跟苏夫人说了一下当前的形势。
苏夫人面色发白,她强自镇定道:“上官和同僚都被杀,夫君是如何留的性命的?”
苏庭焕也不解:“那个领头的说为夫比他们更有用一些,但为夫左右思量,怎么也想不出为夫比他们有用在哪里?”
苏夫人抖了抖嘴唇,小声道:“会不会是因为长公主那边?”
苏庭焕却纳闷:“别说除了小鱼儿那一层关系外,咱们与长公主并不相干,即便有些许情分,长公主是何等的高瞻远瞩,必不会因咱们其决断有所不同的。”
苏夫人却另有想法,她道:“长公主自是无所谓,但你忘了,磐哥儿他们兄弟三个,对咱们闺女可是当亲妹妹看的,为了郡主在磐哥儿面前好看,长公主未必会不顾念小鱼儿的,说来说去,要是真因着这一层关系,老爷现下逃了一劫,咱们可是沾了小鱼儿大光了。”
苏庭焕笑道:“这也是她的造化,咱们是她亲生父母,哪里有什么沾光一说?”
苏夫人却泣道:“这世间的福分,生来都是有数的,她的福分咱们都占了,她以后可要怎么样呢?老爷,我有预感,咱们这次,恐怕难以脱身,我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把小鱼儿平安送出去。她没了咱们,自有莫家那边护着,咱们要是没了她,我不管老爷,我是定要随了她去的。”她缓了口气,又道:“再者,现下老爷看似逃过了一劫,安知是否有更大的劫难在等着老爷呢?老爷固然忠义,可老爷的忠义,要是小鱼儿的后半辈子来成全,我定是不依的!”
她最怕的是贼人拿小鱼儿作伐子,威胁长公主那边的人。若真有这么一天,无论长公主那边的人是不是妥协,对小鱼儿以后在长公主面前的处境都不会太好就是了。
现下,贼人放过苏庭焕,说是给长公主面子,安知不是利用苏家,混淆长公主那边的视听呢?要是长公主那边真因为他们苏家有了什么岔子,他们真的事万死难辞了。
苏庭焕背着手,在房间里踱步几个来回,安慰苏夫人道:“你这些都是猜测,是臆想,说不得压根跟长公主那边无关呢?或者,长公主那边,就是主谋也说不定呢?”
苏夫人忙道:“老爷是猜的还是已经有眉目了?”
苏庭焕一噎,他自然是没有眉目的,他深吸口气,对苏夫人道:“这事发突然,实在不好下论断。不过,夫人有一句话说到为夫的心坎上了,小鱼儿得尽快送走才是,她不能跟着咱们,太危险了。”
苏夫人愁眉不展:“府门已经被封了,该怎么出去呢?还有,他一个小女孩儿,要去哪里呢?”
苏庭焕道:“去吴家,去刘家,都可以。先去他们那里避一避,找个机会再去扬州。”
苏夫人强忍心痛:“说不得,也只得如此了。”
吴家、刘家,小鱼儿平日里都是常去的,与这两家都熟的很,看在莫磐的面子上,这两家也不会拒绝小鱼儿就是了。可是,作为母亲,在她眼中,只要不是在自己面前,唯一的女儿在哪里都不会放心就是了。
夫妻两个商量好了小鱼儿的去处之后,就强打精神去见自己女儿。
小鱼儿正跟刘传业介绍自己家珍藏的茶具跟酒具呢,她道:“......喝不同的茶,自然要用不同的茶具的,甭管这茶杯是新的旧的,大的小的,金的玉的,只要能得了‘相宜’二字,就算高明了......”
刘传业面带微笑的认真听着,实际上心思早就飘到千八百里之外了。
他从来不知道,喝个茶也还要这许多的杯子来配?茶喝了不就是解渴的吗?要他说,茶叶固然好喝,但要是渴了,这茶水还不如他们山上的山泉水解渴呢。他住在苏府的这些日子,也跟着喝了许多的茶叶,也没觉出它们比自家山后头的野泉子里的水好喝多少。
或许,他这个样子,就是他祖父常说的牛嚼牡丹吧?
小鱼儿嘴上说的尽兴,其实心里早就笑翻了。
哈哈,她爹爹收的这位师兄的,当真有意思的很。明明长了一副聪明头脑,她爹爹教的课业一学就会,偏偏她说什么就信什么,上次还一本正经的跟她请教吃饭前喝茶好还是吃饭后再喝茶好?哈哈,这有什么好讲究的,难道不是渴了就喝最好吗?
两人正说着呢,苏庭焕跟苏夫人就到了,两人忙起身相迎,苏庭焕用过女儿奉的茶之后,就跟两人说起现下外面的情形。
莫鱼对苏庭焕说的有反贼接管了苏州城有听没有懂。她自然是知道反贼是不好的,他们都是坏人,可是,苏州城里安安静静的,没有死人也没有糟乱,他们一家人也好好的坐在一起说话,因此,她对苏庭焕所说的形势并没有太大的感触。
只有一点,让她从心里升起一丝的恐惧来。
她道:“不,我不离开爹爹妈妈,我不去别人家里,我就在自己家里,陪着你们!”
苏夫人强笑道:“怎么是别人家里?你忘了,吴家是你舅家,刘家也是你的家,还是你师兄的家。你只是去那里住一段时间,等城里事情过去了,你再回来,咱们一家还是能在一起的?”
莫鱼不答应:“我不去!你们骗我的,家里肯定发生什么事了,我就是死也是要死在家里的...”
苏夫人照着她的背部来了一下,她不悦道:“你说什么胡话呢?!谁要去死了,啊?”
莫鱼抽噎道:“妈妈,我害怕,我不要走,呜呜,你们不要送我走,要走咱们一起走好不好?”
苏夫人搂着她流泪,安慰她道:“乖囡囡,你别怕,爹爹妈妈会护着你的,你的母亲哥哥们也会护着你的,你只要好好听话就行了,知道吗?”
莫鱼只是哭,并不说话。
苏庭焕看的不忍,他嘱咐刘传业道:“为师忝为苏州府参议,是不能弃这一城的百姓而去的。为师无所牵挂,只此一女,只能暂且交予吴、刘两家暂且收留,等......”他沉默了一会,继续道:“......等这风头一过,你就代为师护送她去扬州,找她的义母义兄,长公主和郡主也会善待她的。”